《掰回正途》一泓月

6、武侠篇（六）

　　陆青前行几步，长身直立，负手相背，仿佛与人拉开一道屏障：“沈姑娘，你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少女黯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要她走。“你能把我送到母亲那里吗？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去哪里了。”

　　陆青没有说话。沈绫见此与他相背方向迈去，小声地可怜兮兮道：“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坏人。”

　　“带路。”

　　沈绫看着身旁跟过来的男人，笑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沈绫掏出因为水晕湿的纸，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楚了。她怯怯生生道：“这几日因为事情陡升波折，写有我母亲家的纸没有保护好。脑袋昏沉沉的，先前有些东西也记不清了。”

　　“你连你母亲都不知道住哪儿？”陆青觉得可笑至极。

　　“自从我娘改嫁后，我就再没见过她。”清软的女声冷肃起来，犹如一把泛寒光的利剑陡然刺入空气里。

　　这就解释得通了。陆青看着小脸冷下来，快步前行的沈绫，想说什么却也不知说什么。

　　沈绫在一处大门前停下，回首看到乖乖跟她走得陆青，有些可爱。“今天天色不早了，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附近的客栈是不能去了。师兄他们肯定在客栈这些地方四处寻我们俩。”

　　她掏出脖颈里的红绳，红绳下系着一个锦囊。锦囊里是一把钥匙。家的钥匙，这个世界的沈绫一直装在了心上。

　　陆青推开门，一种陈旧感和灰尘扑面而来，大门哐啷。

　　“这是我父母尚未分离时，母亲带我住的地方。”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希冀和美好。这是陆青无法想象和感受的，他小时的回忆全是练功和被人欺侮。

　　沈绫突然迈出门槛朝外走去，陆青正待疑问。她转首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清辉洒向这座院落，亭台和瓦黛已经斑驳萧索。唯先映入眼帘的两棵柳树硕大富有生机，野芳碧草丛生。架在两棵树中间的秋千最惹人注目。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上秋千，眉心有一点朱砂红，拿着花冲他摆摆手，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我买了馄饨回来，摆摊老伯还像以前那样心善，让我拿着小木桶盛回来。”

　　陆青再看拿着花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方才不过是他的臆想。

　　沈绫一只手拿着木桶，一只手扶着上面的碗筷。“咱们这一天都没好好吃过饭。晚上这一顿不能再饿着了。”

　　一只手伸过去接住木桶上方掉下来的碗。沈绫见陆青的动作抿嘴笑了。他虽然表面冷酷无情，其实心里有一方很柔软的地方。

　　沈绫和他在沈家老宅的四角亭里，吃起了馄饨。

　　吃完后沈绫用水把碗筷木桶洗了洗，准备第二天还给卖馄饨的老汉。她素手擎起点燃的蜡烛，推开她以前的闺房。跟在她后面的陆青正欲退出。

　　“我……我有些怕，你能……”她抬着蜡烛，玉脸粉霞敷面，“我害怕。”

　　少女贝齿轻咬红唇，秋水明眸，似乎盈满一泓柔波。

　　“你不怕我是坏人？”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不怕和他独处一室。

　　“我说了你不是坏人。”

　　“呵，你把人想得都太好了。”虽然这样说，陆青却坐了下来。

　　屋子有几个月没打扫了，布满了灰尘，剩得帐子布条是不能用了，呛人得狠。她也蜷缩在墙角睡着。许是这几天大起大落，她在梦里被一只怪物追赶。

　　“救命啊！救命……”

　　行走江湖的人都是浅眠，武功越高耳目越灵敏。他睁开眼，看到噩梦不醒的沈绫。拿出里衫中别的笛子，吹起来。

　　笛声幽扬，带丝丝缕缕如同附水的思念。人心可沉浸到这略带哀伤的思念中，忘却恐惧和痛苦。

　　沈绫已经醒了，却和着这笛声睡去。她再醒来时，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沈绫开门，陆青正在湖边洗脸。她打开杯具还掏出些盐巴，正好可以用来刷牙。

　　她折下一只柳枝捧上洗好的杯子，呈上水，又加上盐。“请用。”

　　陆青眼神诧异，惊异她倍至的殷勤。

　　“我是谢谢你昨晚的笛声伴我入睡。”

　　陆青神色不改接过杯子。

　　“你的笛子吹得真好。”她递过柳枝，踱步道，“这支曲子像是思念心爱的人那般痴情婉转，可惜你吹得情意不够好。”

　　他确实吹得不如梦中那样好听深情入骨。

　　“谁教你的？”

　　陆青已经洗漱完了，却没说话。他看着洗脸的沈绫，缓缓道：“梦里。”

　　沈绫回首望他，笑颊粲然：“那你真厉害，梦里的东西就马上就会了。”

　　陆青这回却没接话，不是很快就会的。他小时受伤痛苦时，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就能听到这首曲子。以前时常能听到，后来直到如今再没有了。

　　沈绫见他身上不太想再谈论这件事，便适可而止了。她是不相信是梦里的神教给陆青，只能是人在他耳畔弹奏人的笛声。

　　一个女人不爱一个男人怎么会违背伦理道德，为他生下孩子；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墨林怎么会有这样相思入骨的笛曲？

　　她洗漱完在湖边，闺房里的梳子，以水面为镜，梳起头来。长发飘然垂到腰间，如一匹绸缎着实美丽，让人想要抚摸。

　　再怎么磨蹭终究是要走得。沈绫把东西送还给了老汉。

　　老汉鞠腰摆放碗具时，突然朝他们走得放下喊道：“阿绫，你是阿绫。”

　　沈绫转身，在她接收的记忆里，沈绫时不时到这里吃馄饨，老汉总会多给她放几个，然后小沈绫吃得肚皮圆圆地回家了。

　　“您还记得我？”

　　“哎呀，你小时候可爱吃我得馄饨了。长大了也叫人来买，这些日子就没见你来过。后来看你家门落锁了。”他指指陆青，有些不确定，“阿绫是嫁人了？”

　　“怪不得见不到你了。”老汉喜笑颜开，佝偻的身子都焕发了生机，仿佛成亲的是他家的孩子，“你可要对阿绫好哟。她小时候可漂亮了粉嫩又可爱，跟画上的小仙童一样。现在直接成仙女了。娶了她是你的福气。”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错认，陆青一怔。在墨林没人敢说他的私事。

　　“阿伯，我们要赶路，便先走了。日后会来看你的。”沈绫与陆青离开，见走远了她道，“望你不要介意阿伯说得那些话，他年纪大了。”

　　沈绫拿着地址，欣喜道：“我知道这个字是什么了。是个‘万’。”虽然她一直知道地址上是万家庄。

　　“我终于可以走了。”陆青加快步伐。

　　他们已经到了万家庄，里面的亭台楼阁偶可窥见，朱漆的两扇门在阳光下却有些凄艳。门口的下人看到二人，问是何人？沈绫报了来历。

　　下人高兴得朝里跑去：“太太，姑娘来了！”

　　看此情景，刘氏必是先吩咐过了。

　　“陆公子进去喝杯茶再走吧。”

　　少女故作轻松开心，却掩不住有丝丝忧伤。

　　刘氏亲自出来迎女儿，她挽着髻，只用一根玉簪，衣着朴素淡雅，气质清华。身旁还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面相和善。后面簇拥两个清秀的少女，三个仆妇，其中一个妇人抱着一个戴金项圈的三四岁男童。

　　能举家来迎她，刘氏在这里过得肯定不错。

　　一番热泪盈眶，嘘寒问暖，新家人之间相互介绍。沈绫照记忆里模样答话动作。刘氏用手绢抹拭眼角的泪：“娘的阿绫是一点没变。这位公子是？”

　　“是他护送女儿来的。”

　　“多谢公子，进来歇息吧。”

　　“不必了。”

　　他看了一眼被呵护围拥的沈绫，转身离开。他从万家庄那条路走到茵茵细草，绿荫溪水，小童嬉戏，老幼扶携。来时是两人，走时一人，他努力忽视心里的落寞。才几天了而已，何以至此。

　　“陆青！”

　　少女气喘吁吁，香汗微滴，她捋了捋耳鬓的发丝，“你走得真快。”

　　两人隔着一棵树的距离。风一吹，木叶哗哗摇曳。少女举袖擦了额头上密密的汗珠，衬得玉脸越发白净，两腮的红晕也更明显。

　　这比她那晚中了春风散的神态更美丽。陆青心里微动：“有事？”

　　少女眸若灿灿星河，是他不曾见过的纯净与静美：“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她原是微笑着的，被他一望，眼睛里就有了几分慌乱，几分羞涩。

　　他知道她姓沈，有人叫她阿绫。

　　“我叫沈绫。”

　　“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有那么刹那陆青是希望，这一刻可以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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