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拉丁的晚餐》春十三少

11、六（上）

　　整个暑假雅君都很郁闷，因为他在返校日那一天的晚上从学校路旁的树上摔下来，跌断了脚骨。作为医生的爸爸叮嘱他暑假要在家好好休息，不能外出。
　　“裴雅君！”雅文在楼下大声喊。
　　他无奈地一步步挪到窗前，探出头向下望去。
　　“我钥匙没带，你给我丢下来。”雅文着急地挥舞着双手，因为同学们都在弄堂口等着她。
　　雅君翻了个白眼：“你回来我给你开门就是了。”
　　雅文恍然大悟，转身就奔走了。
　　雅君站在窗前愣了好一会儿，才一瘸一拐地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依旧在放老掉牙的连续剧，然而他只听到墙角那只大座钟的滴答声，好像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那么难熬。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
　　不知道。或许，就是从他知道雅文参加了那个男生组织的暑期课外兴趣小组开始的。
　　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在他心里只是以“那个男生”来称呼。雅文曾经在他面前承认喜欢那个男生，尽管她还并不懂喜欢的含义，但他依旧心里不是滋味。
　　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敲打着，雅君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定是他那两位“挚友”。
　　“我们刚刚听到雅文出去了……”雅君一打开门，两人就有点迫不及待。
　　“是啊……”雅君有气无力地说。
　　“快去开机。”大头和小毛兴奋地奔进雅君房间。
　　老爸为了给雅君解闷，买了一台电脑，简直叫这两位死党羡慕地发狂，于是整个暑假他们几乎都泡在电脑屏幕前。
　　雅君嘟囔了一句：“你们还真不把自己当客人……”
　　大头和小毛旁若无人地坐到了电脑前，仿佛一件多么神圣的仪式就要开始了。
　　雅君摇摇头，一瘸一拐地去厨房倒了两杯冰镇可乐。有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骨子里他是叛逆的，然而却又被规矩所束缚。
　　当他吃力地端着两杯可乐进房间的时候，几乎被两位“挚友”气昏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他咬牙切齿。
　　“上网啊。”他们头也不回。
　　“请问上的是什么网……”雅君放下可乐，直觉地想要两手抱胸，可是无奈脚不能使力，只好两手撑着椅背。
　　大头和小毛转回头，笑得有些□□：“别假正经了，来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屏幕上一字排开的是各种日本□□的照片，大头似乎对她们很熟悉，竟然一个个叫得出名字，小毛则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雅君随手拍上他们的脑袋：“别在我家上黄色网站啊，要是被阿文知道就糟了。”
　　“那小丫头知道又怎么样。”小毛捂着头回嘴。
　　“她……”雅君愣了愣，一时答不出来，“她会告诉我爸。”
　　“没事啦，”小毛摆摆手，“她不会发现的。”
　　“咦……”大头忽然说，“这人长得有点像阿文。”
　　三个脑袋立刻聚到屏幕前，照片上的女孩像二十几岁的样子，打扮很成熟，但雅君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几分像阿文。
　　只是，他盯着屏幕想，胸比阿文大多了。
　　“你们说阿文长大了会不会是这个样子。”小毛一脸遐想。
　　“不会。”大头摆了摆手。
　　“为什么？”雅君问。
　　“阿文除了身体是女人之外，说起话来的神情我怎么看都像个男生。”
　　“……”雅君和小毛不禁回想起阿文说话时手舞足蹈的样子。
　　“不过，”大头一脸坏笑，“你们说阿文的胸会不会变得这么大呢……”
　　小毛刚要接着回想阿文的胸，就被雅君用力拍了一下肩膀，拍得他和大头几乎要跳起来。
　　“不许你们这么说阿文……”雅君声音不响，口气却异常严肃。
　　两人呆呆地看着他，好像从来没见过他发火，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还是玩游戏吧。”雅君沉着脸关上网页，拔了网线，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只留下大头和小毛面面相觑。
　　这天下午，被吓坏的两位皮大王早早告辞，只省下雅君一个人在家生闷气。电视里的节目从侦探剧换到动画片再换到新闻联播，可是雅文依旧没有回来。天渐渐暗下来，当雅君再也沉不住气的时候，客厅角落的那只老式落地钟已经指到了八点。
　　他一瘸一拐地拿着钥匙下楼去，在昏暗的只有几盏路灯的弄堂口等她。他烦躁地踱来踱去，忽然想起外国电影中常有的情景：男主角在黑暗中抽着烟，只看得到人的轮廓，从嘴里吐出的白色烟圈却异常清晰，就好像这副画面的主角是那一根烟，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然而，他只是一个中学生，并且，他也不会抽烟。他有的，只是同电影男主角一样的心情，或者他连一个男主角也算不上。
　　他来来回回地踱着，偶尔碰到几个邻居，尴尬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穿着中裤的小腿上被咬了好几个蚊子块，可是他没有去管，甚至不觉得痒。
　　雅文远远走来的时候，他抬手看了下手表，八点半。
　　“裴雅文……”雅君想开口骂人，却忽然停住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走在雅文身后，斯文的脸上挂着眼镜，雅文回头跟他说着什么，男生微笑着点点头，挥手离去。
　　雅文没有回过头来，可是，雅君却知道她也在微笑。
　　过了几秒，雅文才转身向家的方向走来，脸上仍然是自顾自的微笑。
　　雅君并不知道，当雅文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的眉头已经结了霜。
　　“干吗……”雅文怯生生地问。
　　可是，就连雅君自己也觉得惊讶的是，他笑了，尽管笑声有点狰狞。
　　“裴雅文，你很好……”
　　雅文看着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跟我回去。”雅君板起脸，一瘸一拐地转身，或许他也知道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多么可怕，所以情愿背对着她。
　　两人默默地回到家，走在后面的雅文关上门，呐呐地转身。
　　“为什么这么晚回来。”雅君站得累了，倒在沙发上。
　　“要排练汇报演出的节目……”雅文撇撇嘴，没有看他。
　　“什么汇报演出？”他瞪她。
　　“那个……英文小品。”
　　“多少人排练？”
　　“四个。”雅文乖乖地回答。
　　“两男两女？”他挑起眉。
　　“嗯……”
　　他冷笑了一声，继续问：“晚饭吃了吗。”
　　雅文点点头。
　　“吃了什么？”
　　“肯德基。”
　　“别人请的？”
　　雅文又点头。
　　“裴雅文，”他口气严肃，“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了……”雅文无辜地噘起嘴，好像不明白雅君这没来由的怒气，不管怎么说，他只是一个哥哥，而不是爸爸。
　　“怎么了……怎么了……”雅君重复着她的话，却没有回答。他气馁地想，他根本答不上来。
　　“……”
　　“……那个男生是什么人？”或许，这一个晚上的问与答，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是这一句。
　　“哪个？”她装傻。
　　“送你回来的那个！”他不自觉地提高声音。
　　“就是，”雅文咽了咽口水，“我们小组长啊……他说有点晚了，要送我回来……”
　　雅君紧紧地抿着嘴，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骂出声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雅君忽然慢吞吞地说：“裴雅文，明天开始你哪里也不许去。你要是没得到我同意擅自跑出去，我就告诉爸爸你早恋，要是爸爸治不了你我就告诉妈妈——总之一定告到你没办法出家门为止。”
　　“你……”雅文一脸错愕，大约想不通到底哪里惹毛了他。
　　“冰箱上还有一碗泡面，你要是睡不着肚子饿了可以拿来吃。”说完，雅君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房间，没再看雅文一眼。
　　他终于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凡事沉得住气的裴雅君。只是，晚上睡不着的那个人，或许是他……

　　那天以后，雅文果然没再出门，但两兄妹之间的关系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冰点。雅君几乎见不到雅文，她总是呆在自己房间里，偶尔出来去厨房或洗手间，经过他面前的时候总是像阵风那么快。
　　有几次，他想抓住机会跟她讲话，可是话到嘴边又退了回去。无论如何，他放不下架子去讨好她，尊严对于一个十七岁的男生来说，好像比什么都重要。
　　但日子，变得比以前更难熬。他常常在客厅捧着一本书，等待着她从房间里出来的，然后在她出现的时候假装认真地看着书，尽管他连手里这本书的书名都叫不出。
　　最后，连大头和小毛也看出来这对兄妹跟平常很不一样。
　　“你跟雅文是不是吵架了。”抢不到电脑的小毛问。
　　“……算是吧。”雅君放下手中的书，坐在床沿。
　　“为了什么？”
　　雅君无奈地耸耸肩，他答不出，是为了他无法行动自如吗，还是因为她撇下他出去玩，或者因为那个无聊的男生送她回家？
　　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他答不上来，他只知道自己受不了跟阿文分开的日子，这让他觉得莫名地紧张，好像她忽然之间就会从他身边溜走，而他，也不再是她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
　　“我想如果我也有个妹妹的话，我肯定天天都要跟她吵架，”小毛不知道是说真的还是在安慰雅君，“我觉得女生的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简直是……一团浆糊。”
　　雅君很想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其实我觉得你对阿文算很好了，”小毛接着说，“我同桌家里有个表妹，他经常告诉我今天又用了什么方法捉弄她，有时候我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有机会你应该把这些话告诉阿文听。”雅君哭笑不得。
　　“咦……”从头到尾专心致志盯着电脑的大头忽然发出惊喜的感叹，引得另外两颗头好奇地聚集在屏幕前。
　　“你们看，‘阿文’有新照片也。”大头迅速点击着网页，屏幕上跳出一批那位长得跟雅文有几分相似的□□的照片。
　　可能因为角度和光线的关系，这组照片拍得看上去跟雅文有七成相似，连雅君也不免看直了眼睛。
　　“这不会就是阿文吧……”大头话音未落就被雅君狠狠拍了一下，不敢再说话了。
　　“不可能。”雅君斩钉截铁地说。
　　尽管知道不可能，大头和小毛却还是很贱地发问：“为什么？”
　　“因为……”雅君脸上有可疑的红晕，“阿文的这里有个胎记……”
　　说完，他伸手指了指照片上□□的右边胸部。
　　大头和小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神中流露的不知道是崇拜或是鄙视。
　　“别误会，”雅君立刻摆摆手，“她从小就有，我只是小时候看到过。”
　　“哦……”两位“挚友”眼中八卦的火苗立刻被浇灭了。
　　三颗脑袋继续凑在电脑屏幕前，这一次的焦点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的胸部。
　　雅君看着照片上那张脸，忽然觉得心里发毛，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裴雅君，你在干吗。”
　　雅文双手抱胸站在他们身后，似乎能确定他们没在干好事。
　　尽管手脚有点发凉，雅君却还是一边转身一边不着痕迹地挡在电脑屏幕前。
　　然而雅文出其不意地推了雅君一把，大头和小毛本能地伸手去扶，电脑屏幕上一张张被放大的女人脸孔和胸部立刻摆到了雅文的眼前。
　　“这个人……为什么有点像我……”雅文看着照片，又看看雅君，倏地脸红了。
　　“不是我……”雅君忽然有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
　　“……”
　　“裴雅君，”雅文冷笑了一声，笑得雅君头皮发麻，“从今天开始，电脑归我了，没有我的同意你不准用。不然我就告诉爸爸你看黄色照片，而且还是看一个长得很像自己妹妹的人拍的黄色照片，要是爸爸治不了你我就告诉妈妈——总之告到电脑归我为止。”
　　“……”雅君总算站直了身子，双手抱胸，一脸苦笑。如果爸爸知道他真的看了一个长得很像阿文的人拍的黄色照片，不知道会说什么。
　　雅文一脸得意地笑，好像几天来的屈辱终于得到了洗脱，她又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裴雅文。
　　雅君不自觉地微笑，看得雅文不禁有点害怕。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因为他们之间的这块“冰”终于被打破了。
　　他不禁想，如果早知道一台电脑就能打动阿文，那么或许他早就这么做了。
　　“阿文，”大头和小毛这两位“挚友”早就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我们这就把电脑给您送过去。”
　　雅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暗叹气。遇上这两个活宝，有时候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