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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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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抱君忽然想起什么,目光缓慢落到摆放整齐的冰花上,仔细闻着那点香味,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熏香,里面混杂着他魂牵梦绕的安神沉香。他的身体有些颤抖,似乎痛苦的难以忍受,探手去触碰花瓣。
“大师兄,”江漓在他身后轻声唤到,清越声线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朦胧,“那个不能碰,当心化了。”
谢抱君从善如流的调整好情绪,抱拳朝江漓行礼:“多谢师妹相救之恩。我在巫山一段云内长居十二年,敢问师妹是近年才至此的吗?”
江漓理了理衣衫,已经飞快披上棉纺厚袍。毛绒羽毛掩盖下任袖口,上面是与谢抱君发带如出一辙的袖扣。她将衣裙理的妥帖,没有半点多余的褶皱。墨发用步摇卷于后首,额前落着些碎发,她走起路来铃铛清脆的响着,格外悦耳动听。
“师兄乃掌门之子,怎么会才在此处十二年?”
她问的坦然而又直白,问题没有回答谢抱君,套话倒是一套一套。谢抱君展颜一笑:“师妹警觉性倒是很强,不过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告知,还请师妹见谅。”
江漓不依不饶起来:“后山乃我一人清净之地,师兄不请自来便是不速之客,我自然要问清缘由。”
谢抱君稍稍蹙眉。嘴上不饶人的女子他也见过,大多是心性浮躁,为人不成熟,且急于求成。像江漓这样把客气话说的这么难听的,他尚且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开始好奇江漓哪来的底气。
“我并非不请自来,不过要事在身,四年未曾归来。”
“师兄请如实告知,我也好向…”江漓一时没想起来能告诉谁,于是生硬的转了个弯,“向方才那些被你折损的冰花有个交代。”
谢抱君哪里想到江漓会用花来威胁他,他沉默了一会,目光忽然落到床柜摆放整齐的冰花上。他方才想触碰,被江漓阻止了,这时候才想起来刚才想说什么。
“…师妹,”他忽然变了语气,“这些花,是哪里来的?”
江漓轻笑:“后山独有的山花,师兄喜欢?”
谢抱君被这个小姑娘花言巧语逗的好笑,他附身捧起一朵冰花,那冰花在他手里未曾化开,而且稳当的悬浮在掌心上。
江漓愣住。
谢抱君禁闭的地方,满山覆冰,没有半点供人休息的地方,百丈无猎物,加上寸草不生,他几乎怀疑周玉渠要他死在这。那时候正是少年生长期,饭量本身就大,哪里愿意尝试辟谷的滋味?
结界森严,连光都很少透进来,谢抱君待了三天,只能以雪水解渴,冷的他维持打坐姿势都很艰难。他在黑暗中近乎崩溃,数次挑战周玉渠的结界的下场就是他遍体鳞伤,结界还纹丝不动,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谢抱君暴怒之下,五脏六腑都险些移位,经脉受损,若不是他人及是救助,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蓦地闻见脚步声。
他一时间喜出望外,甚至不去想来者是敌是友,也没想起来禁地四周环湖,怎么会有那么清晰的脚步声。
他似乎听见一个幼年音,清越声线朗声道:“谁在里面?”
他一时神情恍惚,没反应过来这声音虽然软,但明显是男孩的声线,而且质问措辞语调依旧黏黏糊糊,没让谢抱君察觉出端倪。
好在他还剩了点理智,直到那人走近了,谢抱君才竭尽全力的出声:“我在这里,救我出去!”
他的全力也没有多大声,嗓子已经哑了,现在听起来就像破烂的拉风箱,难听的要命,还带着点歇斯底里的意味。巫山一段云内不会有外人进入,虽然听声音是个小孩子,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
外面那人沉默了一会,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你饿吗?”
那声音乍然响起,诡异的难以描述,好像就在谢抱君耳边一样。离得近了稚嫩声音消去大半,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回荡,颇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他这才有些恍惚的反应过来,结界封印的不只是他,外面的水,声音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那这个人声音是怎么传进来的!
谢抱君被冻坏的脑子好像有了自动修复的征召,他犹犹豫豫了好一会,还是没抵住最真实的想法:“…饿。”
“稍等。”那位女孩说道,声音清晰。
谢抱君心里虽然十分期待,但疑惑却是越来越深。这里什么都进不来,她怎么给自己吃的?
身后忽然有动静的泉水给了他答案。那泉水常年结冰,此时竟然奇异的化开来,从中送来白花花的馒头。
“……?”谢抱君伸手去拿,手被冻的僵硬,送到嘴里他才惊讶的发现——馒头是热的!
馒头本来就是热的,但冰天雪地,那人从哪里找来的热馒头?
外面那个小姑娘好死不死的笑了一声,那声音伴随着冷风拂过谢抱君耳畔,惊的他僵在原地,又觉得实在丢脸,于是在谁也看不见他的情况下,他同样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微笑僵硬的快要维持不住,皮笑肉不笑的,还能从中看出明显的心虚,在端正五官上硬是笑出了扭曲的感觉。
还好外面的人没看见。她没说什么,很久以后,当谢抱君以为她已经不在的时候,泉水又有了动静。这次送进来的是一床棉被,还有个承载灵火的武器。
那不是普通的暖炉,是专门给他这种修火之人用的。谢抱君心下一暖,刚想道谢,结果隔空喊了许久,外面也没有回应。
走了?谢抱君想,那点激动才漫漫消下去,有点不知所措。他在进食后恢复了点力气,徒手掰下倒挂冰雕最尖锐的顶端,用尽在冰墙上刻了一道痕迹。
不知是不是他的掌心太过炙热,待他刻完那道深刻的印记,冰雕已经化作雪水,顺着他的指缝滑落。
那个女孩从此一日三餐的给谢抱君送饭。第一天谢抱君听过的脚步声后来再没听见过,久而久之,他也忘了这件事。
她常常在结界外待着,谢抱君越来越觉得她闲的难受。修炼需要冥想,他几次因为冥想让女孩在外面等了一晚上,而女孩的一日三餐却从来按时,没有缺席过一次。
谢抱君靠在冰凉的山壁上,侧首轻轻贴着上面的薄冰。女孩也抱膝坐在外面,若是谢抱君此时看的见,就能发现她是坐在湖面上的,只不过她那块地方不知为何结了冰。
他问:“你天天来这里寻我,掌门知道了不责罚你吗?”
女孩答:“若是掌门责罚,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谢抱君对周玉渠破灭的感情有点复燃的征召,然而女孩又接了一句:“掌门说让你不要死了就好,她懒得来收拾。”
谢抱君:“……”
他一时大起大落,没能说出话来。
“我待师兄这般,不过是闲来无事,并不贪图师兄什么,莫要误会了。”
谢抱君心想,我也没什么东西让你贪图的。
“我的修为停滞不前。恰逢师兄需要,便如此相待了。”
“谢谢。”谢抱君答。
女孩哪里都好,唯独一件事情上,谢抱君完全不想接受她的好意。
她送来换洗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衣裙,谢抱君为此纳闷了很久,开口问那个女孩,她也是笑而不语。
直到有次送了件粉色衣裳进来,谢抱君忍无可忍之下给它丢回了水里,那个女孩才不紧不慢的回答他:“我喜欢看你穿女孩子的衣服。”
“我生为男——”剩下的话卡在嘴里,谢抱君突然想起来,她说她喜欢看,…她看得见?
“虽然未曾见过师兄,但想来姿色定然上乘。我心念许久,待师兄禁闭期至,可要先来寻我。”
谢抱君心道这自打脸可真的不怕疼,上次还信誓旦旦说不贪图什么,这不就招了!他愤然的想:这是哪位师妹?待她出去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当然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他在此处清心寡欲,没有外人打扰,修为进步的愈发快,与那个女孩细致入微的照顾离不开关系。
她送来的灯盏,勤换的暖台,花样百变的食膳,还有每日的探望。
不知不觉中,他除开修炼翻阅经书的时间,剩下的都在等那个女孩。四年相伴下来,他已经单方面的“相依为命”。
那个女孩就是江漓。
她从怔愣的状态回过神来,歉意的朝谢抱君展颜一笑。谢抱君忽得想起来他刚才被冻醒:“在巫山一段云内,还有这么冷的屋子?”
“嗯。”江漓目光依旧紧紧盯着他,“有暖炉了。”
她手中微起的火苗渐渐熄灭,江漓方才本以为此人假扮谢抱君,听到这句话才稍稍放心。试探结束,确认谢抱君身份后,她完全放下了警惕,欣然点燃了屋中银炭。
谢抱君问:“火灵在此处虽然少见,但长年累月聚集体内的灵力必然不少。食楼有放置暖台,师妹怎么多此一举用上这些麻烦物什。”
江漓深沉的看了他一眼:“灵力不够维持,便没有用了。”
谢抱君:“……”人才啊。
他的识海轻而易举的侵入了江漓的识海。谢抱君有点懵,每个人的识海都是自己最重要的地方,除非修为差距过大,大到对方对自己完全没有抵抗力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轻易入侵。
然而他还没有探查到灵力聚流之地,便被一股温和而又不容置疑的力量赶出了江漓的识海。
那是一种极为纯正的力量,分明不带攻击之意,谢抱君却在那种力量下毫无抵抗之力。他禁闭四年,除开专心修炼,还将禁地的藏书看完了大半,在须臾交锋间已经推测出对方的灵。
净火与他同出本源,想来江漓修为停滞不前,便是被这种封印所阻。但他实在想不明白,就算不劳而获要夺取他人成果,也不应该大费周章的封印在江漓体内。
江漓打断他:“师姐的晚膳要收拾了,你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