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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无何有他乡 4 ...

  •   钟晤慢吞吞地走近茅草屋时,湖烟已经过了分享科研成果的兴奋劲儿,在堂青的提示下开始研究另一个方向点,在桌前捏着一张符沉沉思考,又像尊木雕般安静了下去。
      钟晤瞥了眼满脸落寞、正在磨朱砂的堂青,在门口找了块地儿蹲下戳虫儿玩。
      堂青磨磨蹭蹭地磨着朱砂,脑海里百转千回地编着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等了好久,见湖烟伸懒腰了,才赶紧开口道:“湖烟,你……想吃桃吗?”
      湖烟摇头道:“太饱啦,再吃会困的。”
      堂青又道:“那你想我唔……吃藕吗?”
      湖烟惊讶地瞥了眼堂青,笑道:“不丑呀。怎么,师兄又骂你了?他一离开西谷山庄就疯疯癫癫的,惯会胡言乱语的,你还当真啦?”
      堂青看着湖烟一开一合的红唇贝齿,一时没听清她在讲什么,脑子一抽就问:“那你想吃我吗?”

      湖烟:“?”
      门外的钟晤当即开始憋笑,趴在石头上颤得像抽搐。
      堂青当即红透了脖子和耳后根,被自己气得一窜三尺高,立刻摆着手大声道:“不是!不是!我是!我就是想跟你说!”
      堂青深吸一口气,眨巴着桃花眼,认真地说:“你要是、要是觉得累了,就喊我进来揉揉肩;要是饿了,我准备了一些苏式糕点,这次分清了糖和盐,料也没放很多,师弟们吃了都说好!要是困了倦了又不想睡觉,我背你去山上跑跑。外面夏花正开得繁盛,飞禽也比中原和江南的品类繁多、模样俊俏!正、正当好景好年华,若是错过此时的良辰,属实可惜……”

      未等湖烟答话,堂青赶紧再度摆手,高声否认:“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催你出去玩儿!我是!咳,我我也觉得,我觉得趁着此时风光赶紧把我娘的伏灵阵和灵族走尸的秘密研究出来才不算浪费年华。像我这样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的人才是浪费……毕竟湖烟你的术法天赋与我娘不分伯仲,做她的儿媳妇也非常……不是不是我也没有说这个!我是说!!”
      堂青脑子轰鸣,几乎想要抱头鼠窜,开始口不择言:“这个樱花谷里的这个山风真的很清爽,多吹吹就能把天灵盖吹开,人会清醒很多!”

      湖烟:“噗~”
      堂青:“……”
      钟晤:“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

      堂青的手指都快被自己捏碎了,脑子已然空空,他转身避开湖烟的目光,本能地脚底一抹油要跑路。还没跑两步,就被湖烟一把拉回。转身的瞬间,怀里已扑进了满满的温香软玉。清澈如山雪清风拥入怀,却在堂青的胸膛烧出漫天野火,炸出惊蛰雷声。
      有风拂耳,穿堂而过。是千山林谷木叶涛声,清风春水莲池吹皱,青丝拂面轻轻痒,怦然心动忽如歇。

      湖烟抱着堂青,蹭了蹭他的下巴,拍了拍他的后背,软声道:“想,特别想,所有不想符箓和阵法的时间都用来想你了。”堂青抖了一下,继而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杵着。
      湖烟抬起头,看堂青委屈巴巴的狗狗眼里盈满柔光,心头也柔软得一塌糊涂。她垫起脚,在堂青的下巴上啄了一口,揉着他的头发,认真地说:“蘑菇真好吃,今天晚上还要吃蘑菇可以吗?”
      堂青当即把头点得像捣蒜,抬手紧紧地把湖烟勒进怀里,用了几乎能把她勒死的力道。湖烟忍到实在没法喘气儿了,才小声一句:“疼!”接着,堂青即刻撒手,夺门而出,像根平地炸响的窜天猴儿一样消失在了湖烟的视野里。

      钟晤“啧啧”两声,起身倚在窗边,道:“湖烟,跟你商量个事儿,你能不能——想吃点荤的啊?你俩一个修仙一个修鬼,天天不是藕就是菇,我一个大男人可怎么活啊?”
      湖烟:“你的队长琴大不是也会做饭吗?”
      钟晤砸吧着嘴,道:“堂青虽然味觉不行就乱放调料,但好歹每天变着花样烧,偶尔还能有点好吃的。他们那边吃啥你知道吗?鱼腥草!这玩意你吃过吗?等你吃一口就知道了,这是我在军营里唯一让我认输的东西,一口就给我吃吐了,那死鱼烂泥一样的味儿,冲得我三个月不想吃水里的东西。”
      湖烟“噗”地笑出了声,道:“堂青杀个鱼都泪眼汪汪地要念清度音给鱼超度,山精野怪和飞禽走兽他更不可能忍心下手,你还指望他做荤菜?想吃就自己做,少折腾他。”
      钟晤捂着脸道:“哎呦哎呦,我牙都酸了。还没过门呢就这么护夫啊湖烟弟妹?”
      在湖烟飞出来揍人之前,钟晤拔腿就跑,一溜烟地跑回了钓鱼的地儿。

      等坐回椅子上,钟晤才发现眼前的池塘里竟然在咕噜咕噜地冒泡。钟晤拔出小刀,小心翼翼地靠近,只见堂青破水而出,漆黑长发遮住了脸,狼狈得像个吊死鬼。
      钟晤吓得战术后仰,坐在地上,斥道:“堂青!”

      虽然胳膊手臂依然雪白干净得像节初生的藕,但堂青的脖子和脸依然红得像熟透的螃蟹。
      钟晤觉得好笑,一步三蹦地跳上湖边大石头,看堂青湿漉漉的脑袋。堂青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湖烟的茅草屋,懵懵懂懂、不可置信地说:“湖烟主动亲我了……”
      钟晤笑嘻嘻地问:“怎么,第一次?我看你上次谈恋爱的时候不这样啊。”
      堂青置若罔闻,拍着自己的脸蛋,嘟噜道:“太丢脸了,我也太丢脸了,我怎么能这样!”
      钟晤笑出了声,道:“你也知道啊?大男人哪有你这样害羞的!”
      堂青叹了口气,爬上岸,对钟晤比了个“嘘”的手势,道:“小声点!湖烟在研究灵阵。”
      钟晤跳过去,用手肘戳了堂青一下,问:“不是,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我听说你在荆州一路都叫她娘子呢,现在倒矜持起来了。”

      堂青苦笑一下,淡淡地说:“直到从黑水湖上来……或是直到刚才,其实我都不确定……她的心意。”
      堂青颓丧地垂下头,道:“黑水湖之前,我心底里知道,她只当我是云曜的容器或替身,便决心维护好她的‘喜欢’。我用云曜的笑容唤她娘子,用云曜的浪漫带她看漫天星落如雨,用云曜的温柔圆满她的梦和遗憾,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让她心里的负担和愧疚不要那么重。”
      “这一路走来,湖烟的压力都太大了。愧疚感消磨了她的活力,让她用冰冷漠然的态度面对世界,机械得对一切刺激都做出防卫的姿态。我理解这种感觉。”堂青理了理头发,笑道:“所以我自作主张,想用这张皮囊哄她开心。像一出皮影戏,我是操控着皮囊做戏的人,半真半假地做做样子,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要疏离开真实的感情,要记住自己只是一个替身。但黑水湖之后,她选择了我。我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因为、因为她对我动了心,还是仅仅出于道义和善良。但我有了希望,有了私心……我动摇了,我希望……”

      钟晤摊手道:“你希望她真的喜欢你。其实你一直这么期待,又一直告诉自己都是假的,自己只是在做戏在哄她开心,因为你怕她眼里看到的依然是云曜。”
      堂青“嗯”了一声,看着自己的手指,答:“我是堂青啊。有残缺又卑劣的灵魂,别扭和睚眦必报的性格,与她的正直纯良截然相反,与云曜的天然清澈更格格不入。连这具半生半死的躯体,都不一定配得上云曜的魂魄。”
      钟晤拍了他的肩头一下,道:“哪有这么不堪,怎么这么妄自菲薄!什么卑劣什么残缺的,我看你挺好的,湖烟看你的眼神都biubiu直闪,老棺材刷了漆一样得发亮!”
      堂青:“不会说话的可以少说两句……”
      钟晤:“反正就是像看到篝火和萤火虫一样。那你现在确认了吧?湖烟就是喜欢你。”

      堂青走向西谷山庄,黯然道:“一时欢喜,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但凭这一时欢喜,也够我一生怀念。”
      钟晤打了个寒颤,道:“恋爱中的男人实在太烦了。喂,湖烟是那种会轻易改变决定的人吗?我看她一旦订好目标,简直撞破南墙都不回头,畅游黄河八个来回都不死心。”
      堂青:“噗!那确实,不愧是湖烟!”
      钟晤:“我实在不懂你们这些文人在酸什么。杨心远跟我讲起湖烟的时候也云里雾里文绉绉的,什么沧海水巫山云的,我差点以为他爱的是云曜。”
      堂青一巴掌拍向钟晤的脑壳,黑着脸道:“他那种油腻心机男,哪能跟我比?我好歹也算个干干净净的书生!写的诗传遍大江南北,词儿唱遍街头巷尾!”
      钟晤嗤笑道:“对对对,你还是江湖武林世家出身的锦衣贵公子,前朝皇室和当朝皇室的结合体后裔,两种天生特技融为一体,绝啊!云曜要是能有这身子用,那他也忒赚了!”
      “对噢,”堂青撑着下巴,道,“这么说我这身子,确实很厉害!难怪那条泥鳅也这么想要。”

      钟晤突然停住了脚步,问:“你还是想把身子让给云曜,帮他复活吗?”
      堂青叹了口气,苦笑道:“不是我想不想……我无论在怎么努力,也活不了多长。我原本还以为自己能活到二十岁,但听师父说完那些之后……我差不多可以确定自己只能活到十八岁了。”
      钟晤懔然紧张起来,问:“十八岁?那不就?还有两个月?”
      堂青摇头道:“应该没那么快吧?我总觉得师父话没说全,有事儿瞒着我。比如……十八岁之后的续命之法。”
      钟晤急得挠头,问:“那赶紧问他啊?草草草我真是最烦你这样了,这也不说哪也不说,什么都藏在心底。这都生死攸关的大事了,为什么还不问他?”
      堂青拾阶而上,笑道:“湖烟应该也猜到了这一层,所以没日没夜地研究伏灵阵。不过我猜,师父不肯说出这续命之法的原因,跟西谷家的另一个孩子有关。”
      钟晤问:“你哥哥?他是不是知道你的存在?否则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灵隐寺,拿走灵运道长身上的云曜眼珠。灵运道长牺牲自己救你,应该也跟他有关。”
      堂青点头道:“是啊。师父说,我爹娘都没想到会有两个孩子出生,所以只起了一个孩子的名字,叫西谷瑾。每每说完这话,别的与他有关的,师父就不肯再提了。所以我想,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应该会来找我吧。”
      钟晤犹疑着,问:“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谁了?”

      堂青踏进西谷山庄的大门,忽然操心地问:“方露跟杨心远一样叛变了啊!而他掌管的荆州乃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千万不能让方露拱手赠予宋国!
      钟晤摆手道:“莫担心,我早就飞鸽传书小侯爷和钟克,告知此事。而且,郡王之子不可能彻底成为一方领主,掌握全部军权。所以在旻王死后,二皇子和六世子是跟方露一起回的荆州,一部分军权在二皇子和六世子手里,一部分归地方军,所以荆州大局绝对稳得住。”
      堂青问:“旻王死后,上面对方露没有别的安排了吗?”
      钟晤答:“原本金陵也是安排方露去漠北戍守,但他借口带亲人骨灰还乡,在荆州落脚后就迟迟不去漠北复命,小侯爷已经有所察觉了。之前方契阔带着晟王府家奴,并邀请方露同赴燮州抓你,就是为了引他离开自己的地盘,方契阔才好下手抓人。”

      堂青关切道:“那他抓成了吗?”
      钟晤摇头:“没有。方契阔习武资质并非上乘,应该是掌握了云曜的部分残魂,所以才能达到跟你四师兄差不多的境地。但……我救你时向方露丢去的那把血珀弯刀,被方露拿去克制方契阔了。”
      堂青:“那方契阔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钟晤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刚刚不是在问你西谷瑾的事吗?你这么关心方契阔做什么?你忘了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堂青:“在胭脂雪楼的时候他就知道我没有心跳,即使被一剑穿心也不会死。但他不仅阻挡着不让方露抓我,而他自己过来杀我的时候,明明有机会切断我的喉咙,却只是刺穿我的心脏,再将我推下悬崖。我几乎可以断定,方契阔并不想让我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甚至可以说是在救我。而且我现在有了心跳,已经渐渐得从半鬼往半人生长了,他确实救了我。”

      钟晤气恼道:“不是他救了你,是我救了你好吧!而且半人的身子跟半鬼的身子有啥区别?不还都是只有一半,不知道能活多久。”
      堂青捂着心口,动情地说:“这那哪一样啊!你知道心跳的感觉吗?”
      钟晤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堂青,道:“我还没死,你猜呢?”
      堂青一摆手,道:“跟你说了也是白说。是那种,就是……已将心变寒灰后,岂料光生腐草馀。很微妙,没有“病树前头万木春”那么蓬勃,也没有“灯火阑珊处”那么热闹。虽然也是于绝处逢生路,却只有一星半点希望,还是是腐草孵化出的、照亮了荒凉的一点微茫;是在心死之后,于最深的黑暗和枯槁的灰烬中忽见流萤如火、振翅纷飞。”
      钟晤:“说点人能听懂的。”
      堂青:“小鹿撞钟,怦然心动。”
      钟晤:“小鹿撞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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