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食尸鬼》越不休

43、终将恩怨相偿 2

　　堂青带着汪老爷寻了条偏僻的山路，手脚并用、连爬带滚地下了黟山。

　　等离人群远了，汪老爷气喘吁吁地问：“多谢少侠相助！少侠为何此时赶来？”

　　堂青带着汪老爷绕路往汪门茶庄跑，答：“不瞒老爷，在下今日无意间撞见了漠北军围剿山贼的一幕。在下本想着那山贼与汪家无关，逮了他们还能让汪老爷以后的货物再无受劫的危险，实在是天大的好事。岂料，我跟着去看热闹的时候却发现，这事是衙门的人所策划，目的不仅仅是端掉那一窝山贼。”

　　汪老爷问道：“衙门？怎么可能！朱县令跟他们是一伙的，若无朱县令那个狗贼帮忙，那些山贼怎可能每次都能劫到我的货！难道？”

　　堂青边跑边应道：“对，不是朱县令，是他的手下。他的手下已经搜集了朱县令这些年的贪污受贿记录，这次引你们两家进入漠北军的包围，也是为了一举揭发朱县令。”

　　“天哪！我回家就叫吾儿休了那婆娘，也省的沾一身腥！”汪老爷怒道：“好好的，漠北军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山脚下的县镇？”

　　堂青答：“也许是为了追拿十恶不赦的逃犯吧。”

　　汪老爷吓破了胆，道：“逃犯？前几个月在苏堂山庄里屠戮百人的那人吗？一说是被触怒的狐仙云曜，一说是堂家的擦剑弟子！如果云曜大仙干的，那一定是苏堂山庄做了什么黑心事，他是去替天行道的。”

　　堂青的脚步停了停，笑道：“是呀，替天行道。”接着兀自感慨道：“果然。只要是强者，人们总会为他的行为找到可以被崇拜理由。哈哈！”

　　“到了。”堂青扶着喘不上气的汪老爷，站在茶园的后门口，道：“汪老爷，您的管家早就是朱县令的人了。如果杨心远拿到了足够的证据，听信了朱县令和您剩下那些仆从的证言，一定回来查抄太平茶庄。杨心远可不比朱县令衙门府里的那群酒囊饭袋。他出身开封的武林世家，不仅了解奇门遁甲和暗门密道，而且仗着自己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而有恃无恐，连晟王都敢参。他要是真查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太平茶庄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汪老爷一瘸一拐地往家跑，边跑边说：“对，对，要赶紧让翰儿带走……秦、秦公子，若能帮我汪家度过此劫，墨儿、墨儿定当许配与你！”

　　堂青别下一支茶花，放进怀中，恬然笑道：“多谢老爷美意，归邪定不负所托。”

　　不消片刻，两人跑回了汪家，空空荡荡的汪家大堂只剩下汪老夫人、汪翰和他的少奶奶三人。看到汪老爷和堂青这么慌张地跑回来，三人都赶紧上来迎，纷纷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汪老爷也没空搭理，拽着儿子的手就往汪墨的闺房跑。接着，汪老爷就自己闺女的床底下爬去，敲开床下一个隐秘的砖块，将砖下的箱子锁打开。堂青终于见到了那本暗账，嘴角浮上一丝微笑。

　　汪老爷向汪翰和堂青走来，道：“翰儿，这本账你一定要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好了！我们汪家往后能否东山再起全靠这本账了！秦公子，墨儿以后就是你的人了！麻烦你……”

　　话音未落，汪老爷手中的账本就已被人夺去。堂青笑吟吟地收好账本，跃上餐桌，抱拳道：“多谢。”

　　说完，堂青一闪身飞出了窗户，轻盈地落在院落的中央。
　　汪老爷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赶紧追了出去。

　　月华轻软如纱，笼在堂青的身上。无数朵饱满、盛开的山茶花从茶园飞来，围绕着堂青，在院落里翩然纷飞。

　　一些不易为人察觉的魅影也从山上飘来，越靠近纷飞的山茶花瓣儿，身影就愈加鲜明。

　　汪老爷脸色煞白，颤抖道：“原来都是他策划的！他不是人，他是妖怪！”
　　汪翰拔剑冲来，被堂青翻身闪过。少奶奶的尖叫声响彻了整片茶庄，惊起了庄园另一头的钟晤和湖烟。

　　堂青轻巧地躲开汪翰的剑，笑道：“别急嘛。”

　　言语间，周围的魅影已经越来越清晰明朗。她们有的穿着薄纱罗裙，有的做采茶女的打扮，有的衣衫不整浑身带血，有的发青发紫披头散发，甚至还有大着肚子的孕妇。
　　唯一能肯定的是，她们都不是活生生的人，也肯定是从这座茶庄里走出去的人。

　　汪翰后退两步，心惊肉跳地颤抖道：“你是妖怪，你是妖……”

　　“我不是妖哦，”堂青看向汪翰，温柔的笑容此时看来诡异非常，透着病态的狰狞，他笑道，“我是鬼，井底里爬上来的讨债鬼。”

　　汪老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堂青，沙哑着嗓子道：“大人、不，大仙，我有家财万贯，有地皮千亩，女儿和家眷都随你挑！求你，求你放我儿子，求你……”

　　“哦？你们一家人？”堂青哑然失笑，笑道：“原来你不当汪墨是你的家人呢。”

　　言罢，堂青将手一抬，周围哪些女鬼的魅影就骤然化为实体，将四个汪家人团团围住。

　　是一个个看不清年龄的女孩，身穿破破碎碎的村妇农衣，脸与衣服上皆是肮脏不堪。
　　她们的头发长长地垂下，指甲有的断到见血见肉，有的又长到不便生活。

　　她们团团围住了汪翰和汪老爷，尖叫着、哭喊着、咒骂着。也有些不争气的，做着花枝招展的动作，想继续以色侍君。
　　女鬼们在他们的身体里不断穿梭，试图用破碎的指甲戳破他们人模狗样儿的富贵华衣。

　　汪翰惊恐地尖叫着，汪老爷也大喊着哭出了声来，道：“你能操控尸体！是灵族人！”
　　堂青摇头道：“啧啧啧，都说了我是鬼了。灵族操控的是尸体，我能操控的，是灵魂。”

　　汪翰甩着剑，边退边吼：“走开，走开！我不认识你们，滚开！”
　　汪老爷哭得泣不成声，他大叫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翰儿什么都不知道……”

　　“哦？是吗？”堂青对汪老爷笑了笑，道：“我在贵府叨扰了七日，调查得极为仔细小心，为的就是看清楚，究竟谁有罪，谁无辜。”

　　汪老爷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哭喊，最后绝望地叫道：“大仙人呐！至少我女儿，她从小就善良仁义，她一生没有做过恶事，连盛开的花都不肯摘……那些事情我一丁点都不曾告诉她，她一点点都没有参与……你不要害她，求求你，我求求你……”

　　堂青看着汪老爷，嘴角弯起一个戏谑的冷笑，道：“关我屁事。”

　　汪老爷声嘶力竭地哭道：“墨儿无罪，无罪啊！她待你不薄，她心悦于你，只要你留她一条生路，我来生替你做牛做马！你不能……”

　　堂青不耐烦地打断道：“担心自家女儿的时候，倒是知道痛了？凌辱别人闺女的时候，怎么不肯当个人？你们全家老少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汪老爷，你且睁开你的狗眼看好了，你哪怕是成了厉鬼，我也能收你入麾下，为我所用，叫你从今以后都做我膝下走狗。即使你不想替我做牛做马，也由不得你。”

　　堂青手一挥，房间里的烛火骤然变成了冰冷的幽蓝色，一众女鬼的形态顿时更加明朗了起来。

　　堂青置身其中，犹如幽都之王。

　　他冷笑道：“眼熟吗？除夕那夜的鬼火烟花，便是我为你而放。今夜之后，你的骨灰，会比那片烟花更加灼热。”

　　汪老爷哭叫道：“你究竟是个什么妖怪！你这么做，你也不得好死！我会在炼狱等着你！”

　　“炼狱？哈哈，哈哈哈！！”堂青的笑声阴冷，幽幽道：“炼狱也是人下的。你能不能留住自己完整的魂魄，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堂青捻起一支飘扬空中的花枝，在自己的手心划开一道血口，撒在地上。
　　堂青的声音恍若来自无间地狱、九幽深渊：“食我血肉，还你肉身。去了结恨事吧。”

　　顿时，原本只能扇扇风吓吓人的一众魂魄竞相分食了堂青的鲜血，从空洞的双眼，狰狞的面容，到血淋淋的断指都有了实形。

　　她们哭喊着扑向汪家父子，将汪翰的衣服一抓一抓地抓破，将那张俊秀的脸庞抓得稀烂，在汪老爷大腹便便的肚子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霎时间，钟晤带着满身的碎木和落叶滚进了一片鬼魂之中，将周围一圈魂魄冲散。

　　钟晤爬起身，耳边围绕着汪家四人的厉声惨叫、哭喊和一众女鬼的哭嚎，仿佛置身人间炼狱，置身火海刀山，万劫不复的底层地狱。
　　又或者，这就是人间。

　　而院落中央的大树上，坐着那个白衣青衫的清秀少年，恍如周围的血肉横飞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衣服未曾沾染一点尘埃，略带婴儿肥的面容依然乖巧温柔，但他此时此刻的神情，却是说不清的阴鸷。

　　钟晤怔怔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怒吼道：“堂青！你疯了！快让她们住手！”

　　堂青轻笑一声，道：“刀在你手里，你阳气重，若肯狠心一挥，她们必然魂飞魄散。下手吧，我不拦着。”

　　钟晤紧紧地攥着刀，大颗大颗地汗珠落下来，没有动弹。

　　堂青笑道：“不忍心吗？她们原本都是无辜平凡的小姑娘，才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就被人偷走，卖进这家人里欺凌羞辱。玩完了再被卖去山上，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她们连死后的魂魄都无力回家，变得如此支离破碎——我凭什么让她们住手？你凭什么让她们住手？钟晤，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吗？”

　　钟晤揪住堂青的领口，狠狠道：“我是大昭国的少将军，我要维护大昭国的律法。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十殿阎罗还是玉皇大帝，凭什么决定他人的生死？”

　　堂青嗤笑道：“按大昭律法，徒刑三年，罚银两些许，对这些大户人家来说，岂不九牛一毛？什么徒刑三年，真正去坐牢的又是些什么替死鬼？钟慎之，你太天真了。”

　　钟晤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堂青从钟晤手中拿过那支翠翘金雀玉簪，将玉钗对着月色仔细端详，吟道：“花田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这支玉簪原本属于杨玉环，跟着她进了马嵬坡的荒墓，又入了前朝月氏的皇宫，最后流落到太上皇的姨母手中，跟着她一并下了葬。这支簪子曾经过西谷氏的手，重新斫过上面的翡翠。你看，这块精巧的翠翘里，还有一朵盛开的樱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