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泪诉晨风》天山晨雾

25、再回首处 云遮归途(二)

　　我们每天喝酒、聊天、唱歌、跳舞。包丽娜已成了我们不可缺少的旅伴，偶而她还会带她的朋友和我们一起吃喝聊天，调皮得半夜熄灯后溜进我们的软包间捏我们的鼻子。几天的旅程快要结束了，我们互相留了通讯地址，一再告诉对方一定要保持联系。

　　这是我结识的第一批新疆朋友，来时虽是满腹凄楚，一片茫然，在旅程中却也算是载歌载舞，这或许是进入新疆的一个好兆头吧！

　　乌鲁木齐火车站到了。旅伴们都各自走散。下了月台，突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我激灵灵地打了几个寒颤，才知道乌鲁木齐已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季节了。提着简单的行囊，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也不知道此刻该去何处？短短的几年，可笑自己竟已沦为盲流！

　　过了出口处，买了张地图。我想，应该先找一个交通密集，热闹点的地方住下，再做打算。挡了辆“的士”，“的士”车顶上有个几何形的标识，好像是出租车行业的模范车。驾驶员是一个伟岸的男士，说话却软绵绵地拖着点尾音。我对他说：“师傅，我初来此地，麻烦你帮我找一个市中心交通方便，中档的宾馆住宿。”

　　他略一思索对我说：“有个地方符合你条件，离火车站汽车站都不远，而且南北贯通，公交车开往市内各处，背靠红山公园，面临友好商场，可谓热闹非凡！”

　　于是，他就把我拉到了M厅属下的一个宾馆，才用了六元钱。名为宾馆却很陈旧，还不如老家的招待所。我要了一个标间每晚才一百二十元，房间里面明亮宽畅，有条不紊，被褥、床单、毛巾、枕头洗得洁白似雪，床上有一种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两边暖气包上的散热片，散发出丝丝暖意，外面虽是零下二十多度，房间里只需穿件薄毛衣，舒服极了。

　　半梦半醒间，仿佛整张床都在轻轻地摆动，还像在火车上颠簸，马勇和龚伟在对面把酒对饮，烨姐在上铺翻书。突然，调皮的包丽娜溜进来捏住了我的鼻子，我一阵窒息！睁眼一看却是雪白的被褥，雪白的枕巾，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原来是南柯一梦。是身体还没有从三天四夜火车的摆晃中适应过来。

　　望着静悄悄空荡荡的房间，感叹自己有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的宁静和孤独！

　　过了几天，我觉得对乌鲁木齐的饮食习惯和时间差有了些适应，就向服务台借了本黄页，打开地图用笔记本按顺序记下了市内几个主要的去处，开始了对各个批发市场的考察，包括小商品、衣服面料、鞋帽箱包，大致记下了各种商品的档次、产地、价位和批发地点。一转就是十几天，接着又对各个商场和一些零售点进行了解，将感兴趣的商品零售价记录在案，知道生意人最忌讳别人的侦察，这一切我都在偷偷地进行。

　　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已将那些浮在表面的商业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然后，我将了解的情况汇总，把自己没兴趣做的删掉，剩下的商品列成了表。批发价和零售价的差异就出来了，那时商品价格还未受到超市的冲击，有的小商品零售价翻了几倍。虽然平时从未涉及过生意，一经核算，敛财的思路意外地清晰。有了目标，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正在思考用什么方式去介入生意，谁知竟在异乡遇见了近邻，让我的行动暂时搁了浅。

　　乌鲁木齐的冬季滴水成冰，人行道上冰冻得光溜溜地特别滑，我穿着老家带过来的厚皮鞋，不能防滑，一不留意就摔倒在地。最厉害的一次是在红山公园，当我一脚踩在台阶下面的雪地上，雪下面是一块光滑地砖，我一屁股蹬跌在雪地上，上下牙将舌头差一点就咬穿了，嘴里全是血，一阵刺心的痛，人都晕了！宾馆里的一位服务员告诉我：应该找个修鞋摊，在鞋底钉一块防滑皮。

　　我沿着人行道很小心地往前走，还没找修鞋摊又摔了一跤。在拐弯处，忽然发现一家刚开业小饭店，门口放着两个花篮，玻璃门墙上彩条飘飘，上面赫然写着“正宗杭州风味小炒”。哦！是家乡人，家乡菜！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我将皮鞋放到对面的修鞋铺后，便走进小饭店。老板中等身材，白净利索，看人时眼留余光，便知是个精明的南方人。女主人小巧玲珑，乌黑的眼珠子，小小的樱桃口，逢人便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就连薄薄的嘴皮都能说话！

　　“老板，来一盘糖醋排骨和西湖醋鱼。”我用重重的家乡口音点了两盘地地道道的家乡菜。两夫妻一齐调过头看着我。眼神变得十分友好。

　　等了一会儿，西湖醋鱼、糖醋排骨都上来了。正吃着，夫妇俩就来询问菜肴的味道如何？我不加思索地说：“西湖醋鱼的形和味可以，颜色有点深，应该是红里带点晶莹透明的感觉，葱太粗了，没有葱香，该用细细的小葱，糖排也是颜色和葱的问题。”

　　两人惊讶地说：“对对，说中了要害，想不到新疆还有这么在行的人！”

　　女主人对着丈夫说：“你不信吧？让你把酱油、料酒、小葱都从杭州进货才能正宗，你就不听！”

　　老板很有感触地问我：“先生不会是杭州人吧？太内行了。”

　　我点了点头，笑而不答。两人立即亲热起来，用“龙井”重新为我沏了杯茶。顿时，“龙井茶”冒出热气中散发出浓浓的乡情！小女人的两个酒窝也越来越深！

　　于是，便开始拉起家常。原来老板姓王叫阿东，前几天才将这酒店转让下来的。女主人叫周如芳，想不到和我竟是同一市同一个镇的。彼此间老家相隔不过二三公里路，真是他乡遇近邻，双眼泪淋淋!

　　如芳说：“斌子哥，你每天到我们饭店吃饭。我们也不跟你客气，就算搭伙，掏点伙食费就可以了。”

　　我也告诉她们：“我在住M宾馆，离此很近的，房间里24小时有热水，可以来洗澡洗衣服。”如芳正愁着洗澡和衣服没处洗。一听24小时有热水高兴极了！连忙又让阿东再炒几个菜，自己坐下来陪我喝酒。

　　第二天，我刚起床，如芳就来了电话，让我早一点去饭店。中午有一拨老乡要来玩。哎！郁闷了这么长时间找老乡聚一聚吧！也可以放松调节一下情绪，我就买了些儿童食品、水果（她们有一个可爱的一岁半的女儿）就往饭店跑。

　　走进饭店，里面已来了十几个同乡人，叽哩呱啦地说着外人听不懂的家乡话。见我进去就很客气地让了座，如芳沏了茶，阿东便宣布今天的日程安排：“中饭吃完后，按各自的兴趣分开活动，打牌，麻将的留在房子里。其余人去钓鱼，晚餐本店作东，为新来的斌哥接个风。”

　　饭毕，我和阿东一行五人到了钓鱼台。那时钓鱼是一种时尚，钓鱼台筑在室内，经营者从鱼贩手里买几千斤鲤鱼，放入水池中供人垂钓，谋取利润。我们要了五根钓杆，每根二十元，钓到的鱼全归我们。那知鱼咬钩后，一拉线，就线断鱼跑，再续钓就十五元一杆，我们五人断了就续，续了又断，三百多元钱了才钓了四条鱼。

　　这钓鱼台的老板是个河南人，眉开眼笑地看着我们说：“你们浙江人虽然厉害，钓鱼技术却也不咋样？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我觉得这钱化得有点冤，心里却琢磨着，如何让这黑心老板放点血。突然有了个主意，悄悄地藏了一截断线和鱼钩对阿东说了声：“我去办点事。” 就直奔商贸城。找到了渔具专卖店，拿出断线问老板有没有这种线，老板说有，我用手一拉便断了。

　　“不行！有日本进口的吗？但粗细、色差要一模一样” 老板拿到里面一比出来说：“有，要贵得多。” 我对他说：我是某处钓鱼台的，先给我拿一点试用，合适了批量的买。老板随便扯了几米钓线收了十元钱，又给了几个同一型号的鱼钩。这钓鱼线用手很难拉断，何况鱼乎？河南老板，看我明天如何让你吐血！

　　回到阿东饭店，已是熙熙攘攘，乡情浓浓，菜香扑鼻了。阿东发了英雄帖，陆陆续续各路老乡都已汇集，共有二十几人，入席后刚好满满两大桌。如芳先上了几个冷盘后，阿东已将家乡的糯米黄酒烫好。正想开席，听得一声：“芳姐！”清脆的叫声，进来了一女孩，清纯亮丽，甜甜的笑容，甜甜的唇角。如芳连忙给我介绍：“郭敏，我市老乡中的大美女，众老乡的宠儿，生意做得十分好，斌哥有为难之处找她！”

　　我只得站起来抱了下拳说：“敏小姐，多关照！”

　　郭敏微微一怔，看她神色，或许在想：老乡中怎么还有如此文静洒脱之人。不禁心有好感，很注意地看了我几眼。

　　开席后，阿东上了一大脸盆猪蹄子，全是带爪子那一截，因其竖起后状如含苞待放的朵朵荷花，俗称荷花玉头。顷刻间肉香四溢，猪蹄带着微微闪亮的橙红色，让人立刻口中生津，馋涎欲滴！阿东说：“今天我买了十八公斤猪蹄，用大锅炖了一整天，外面看似完整，里面却用文火煮烂，只须用筷一拨骨头就会掉了，放开吃吧，配料和烹饪方法都是秘方，不容易的！”

　　果然很好吃！ 放进嘴里略带甜味，醇厚无比，猪蹄外皮含口即化却余味无穷，上下唇片一不小心就会被粘在一起。我要了一大碗猪蹄后对如芳说：“老板娘，你能否为我单独开一瓶绍兴陈年加饭酒，加温后放冰糖再冲两个蛋，我最喜欢喝蛋花酒。”

　　如芳惊奇地大声说：“好好好，缘份，这蛋花酒就郭敏最爱喝，两人共同的喜好一起喝吧！”

　　众人皆笑。我想：“邪了！”不会是我命里犯桃花吧？可得小心点！郭敏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脸却偷偷地红了一下。

　　蛋花酒来了，如芳又把郭敏拉到我身边。我们用两只高脚杯，像在酒巴里品洋酒一样，倒一口碰下杯，居然让人觉得有点浪漫色彩。

　　阿东提出今天老乡齐集，该来点活动开心一下，有个做服装生意的老范，财大气粗，平时常有意和郭敏接近，见状故意指着我俩说：“两人来段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

　　好几个人拍了手，郭敏看了我一眼，我乘着酒兴豪气大发，接口便说：“没劲，才两句，来段家乡戏越剧：梁祝十八相送，会吗？”

　　郭敏尚未开口，如芳兴奋地说：“敏敏会呀，唱得可好啦，差点就成了明星。”

　　郭敏起身拉开嗓子一声：“梁兄！书房门前一株梅，树上鸟儿成双对。” 悠扬婉转，声情并茂！大家乐得一起拍起了手！

　　越剧唱腔原本就优美无比！何况我在家时有两个女性朋友，均是专业越剧团的当家花旦。耳濡目染之外还教过我几下台步的走法、张开扇子翻过来翻过去配合脸部表情偷看和传情的动作，可谓维妙维肖了！再加上她身姿翩翩，如影相随，难怪满座皆惊了！

　　郭敏春风四溢唱出那两句文采文场：“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你要摘也不难！”真的有点投入了！

　　我该适可而止。举杯敬了大家一杯酒后，就对唱了一首流行的情歌《无言的结局》。
　　这次聚会给大家一种在外从未有过的快乐。最后我邀请大家：明天由我做东，希望大家赏脸光临。

　　郭敏拿出车票悄悄地对我说：“我明天去库尔勒。”我夺过车票装进口袋很小声地说：“没收了，明天早点过来好吗？一起去钓鱼，给你一个惊喜！”郭敏眼神闪烁，温柔地点了下头。

　　回到宾馆，打开电视，台湾歌手姜育恒正唱着：“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泪眼朦胧，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热闹过后，孤衾空枕，脑子中蛋花酒的酒精涌了上来，让我倍感孤寂失落！

　　我仿佛看到兰儿和珍珍的背影渐渐远去，终于在模糊中消失殆尽！鼻子开始阵阵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