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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再回首处 云遮归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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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机场检票入口处。我又一次跑到候客厅外,望着兰子离去的方向,泪眼朦胧,凄楚万分,轻轻地吟着: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兰儿!我宁愿自己是一只孔雀,此刻可以再飞回去一次,看上你最后一眼!别了,我的兰儿,我的至爱!
飞机起飞了,豪华的波音757载着我一路愁绪翱翔在万里长空,几十分钟便到了杭州,乘坐机场专线车到了火车站。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按了杭州朋友的电话,拨了号后却又关了机。心里空落落的,看着行人道上人头攒动,或丽影双双,或携家带口地来人间天堂杭州旅游,人们为何都那么地一身轻松快乐!自己呆呆地站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去何处。
买了本《中国地图册》,翻来翻去,最后翻到了新疆页面,我眼睛突然一亮!对,去新疆! 新疆应该是最理想的地方!以前也想过,那里冷酷博大,雪山草原、沙漠、戈壁滩,何处不能冷藏自己?找准了“杭州 ——上海—— 乌鲁木齐”的车次,蹒跚到售票口,当售票小姐问:“请问去那里?”
我又犹豫着缩了手退出了售票窗口,我告诉自己:“不行!”得回去看看爸爸、妈妈、珍珍,还有我的心肝宝贝小柳柳,毕竟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家乡!去?回?——两种不同的思想左右着我的意志,在售票处徘徊了几次后,最后还是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因为理智告诉我,只要转身回到家,再想走谈何容易!
转道上海,我终于踏上了去新疆乌鲁木齐的51次列车,已是晚上九点多,窗外,夜上海已是一片五彩缤纷灯火辉煌的海洋!
我买了张软卧的车票,听说以前要处级以上的干部才能有这种待遇,软卧其实是一个独立的小包间,一节车箱仅此一间,有一道推拉门可和外界隔开,两边上下各两铺,可容四人,里面的设施包括被褥、枕席比外面的大众卧铺相对高档而整洁。那时火车尚未提速,整个行程需要三天四夜。
我仔细打量着其他三位旅伴,我的上铺是一位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的中年大姐,举止斯文、气质高雅,一看就知道是个知识女性。对面上下铺是同一单位的两位军人,魁伟端庄,肩上扛的都是两杠一星,可能是两个校官。或许,谁都知道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大家要一起面对三天四夜的寂寞,所以一上车彼此的眼神中传递出友好的信息。
很累了,趴在铺上听着“咔嚓,咔嚓”的火车声,心里特别乱!对面两位军大哥已面对面地开始喝酒,似乎说着自己单位的一些事,我却一句都没听进去。我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如怨如诉的珍珍,满眼泪痕的兰儿,爸妈还有小柳柳,……这一切将随着北去的列车越去越远,故乡啊,亲人啊!我还能再回来吗?
“此时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挥之不去地思念死缠着我,蓦然间,悲从中来,披衣走下卧铺,站在窗下,不由自主地用低低的男中音唱起《再回首》:“再回首,云遮断归路,再回首,泪眼朦胧!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唱着唱着,一幕幕恩恩怨怨的感情,一幕幕乐乐融融的亲情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而如今前程漫漫,云遮归路,无尽的长路有谁陪伴?绝望和无助笼罩着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忽然,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传来一个声音:“朋友!第一次出门吧?这么伤感。一起来喝杯酒。”
我回头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一滴滴泪水却忍不住掉了出来,连忙用手一拭,强颜欢笑地说了声:“对不起!失态了,让两位首长见笑!”
两人一起说:“没有,没有!你们南方人就多愁善感,不像我们北方人,说完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我有点惊诧,故作天真地说:“两位大哥,承教了,感情哪有南方北方之分?开心了谁不笑,难受了谁能不哭啊?”我一看上铺的大姐已坐起来听我们说话,就看着那大姐问:“这位大姐你说呢?”
大姐却也很随和地笑了一下说:“你们的话太有趣了,我有体会,就说女孩吧,北方人直率纯真,南方女孩则含蓄细腻,感情表达的方式就不一样,因为我们学校有好多南方来就读的大学生。”
“失敬,失敬!原来您是大学里的教授。”我朝着大姐点了点头。两位军人站了起来提议:干脆大家坐一起互相介绍认识一下。
“我姓马名勇是回族,他叫龚伟,我俩同一单位,新疆军区的。”马勇介绍了以后,我也介绍了自己:
“姓廖,名黎斌,叫我斌子就行了。”大家一起抬头望着大姐。
“我姓李名烨,乌市某大学物理系。”于是四人便围着坐在一起,各自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零食一起分享,马勇和龚伟喜好喝酒,而且两人共用一杯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看着让人别扭,正想着,马勇突然把杯子推到我面前:“斌子,你也来一大口。”
他见我犹豫连忙解释,“你们南方人不习惯共用一个杯子,其实没事,我们都健康着,喝吧!”
我装作很豪气的样子拿起杯喝了一大口,呛得我脸部肌肉紧缩了,很尴尬地说:“好烈的酒,从没喝过!”
龚伟笑着说:“到了新疆不会喝烈酒就不是男人,我们这里人嗜酒如命,今天喝得肠胃穿孔住医院,一出院立马又喝,酒,好东西哪!”烨姐很悠雅地磕着瓜子,满脸笑容地听我们高谈阔论,
后来也架不住我们左一个烨姐右一个烨姐的盛情,终于加入了喝酒的行列,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友好热烈。我暂时忘却了一切烦恼,一大口一大口地喝酒,直到酩酊大醉。
第二天早上,四个人都睡得静悄悄的。10点多了,烨姐第一个起床洗脸刷牙,我伸了个懒腰下了床,呆呆地站在窗下吟着岳飞的诗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心里又沉重起来!
烨姐在我后面说:“这正好形容你此刻的心情!”
我回头苦笑了一下,烨姐很诚恳地说:“昨天你上车我就见你失魂落魄,很凄凉的样子,后来你站在窗外唱《再回首》,旋律带着微微的颤抖,伤感得抹眼睛,你肯定有不堪回首的伤痛!”
我点了点头,李烨见我衣着鲜亮,举止有礼且出手大方,说话极有品位,接着问我:“出差吗?还是投亲访友?”
我摇了摇头。
“那么是做生意,还是……?”
我又摇了摇头,然后很迷茫的对李烨说:“其实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觉得自己无处可去,做人太失败了,就把自己流放出来,找个最苦的地方——去炼狱,所以,去新疆看看。”
李烨十分惊奇地说:“不会吧?看你像个很成功的人。”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知道我定有苦衷,不便细问。我也害怕出门在外,交浅言深。
李烨告诉我,如果在乌鲁木齐落脚,有困难可去找她,会给我电话和住址。说话间马勇和龚伟都已起床,大家随便吃了点东西,正商量着搞点什么活动,要不就喝酒。
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唱歌,打开门一看,见一女孩身材婀娜,仰着头双手向上五指展开,在窄窄的走廊里跳舞,一个个360度的旋转,长发随着身体的转动四处飘飞,朝我们的方向一圈圈转过来,姿势优美极了!两个男孩穿着民族服装,坐在沿窗的座位上手抱吉他边弹边唱,帅呆了!整节车厢的旅客开心地拍手助兴。
当女孩舞到我们跟前,我情不自禁放开嗓门和着吉他,唱起当时最流行的一曲:“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总有时,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只要梦里有你追随,我拿青春睹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
当年港台这些情感歌曲的涌入,对初开放的大陆形成了一道道的冲击波 ,震撼着众多痴男怨女驿动的内心!
那女孩听见我在和唱,像碰见了知音似地停住了舞步,走到包厢门口和我打招呼,马勇和龚伟连忙起身邀请女孩进软包坐坐,女孩倒也大方,看见我们这里环境干净,空间又大,桌上堆满了好吃的零食,就眉飞色舞地和我们聊了起来。原来她是一个民间歌舞团的演员,名叫包丽娜,这次他们组织了十几个女孩和男孩组成的乐队应邀去广州演出,两个多月了现在才回来。
我细细地观察起包丽娜,特别长的睫毛下面的大眼睛里泛着蓝光,精制的鼻子略尖,小小的嘴巴成了个O字,金色的长发,特白的皮肤——怪不得她说,她是个二转子(混血儿):父亲是满族,母亲是维吾尔族。马勇点上了烟,她也要了根,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闪着红色亮光一下子短了一截,抽烟姿势太老练了!我顿时觉得包丽娜身上有一种浓厚的风尘感。可是她直率开朗,活泼的青春气息为我们软包厢增添了快乐,也成一唯一进出包厢的常客。
“斌子哥,走吧,出去透透气。”丽娜不由分说地将我拉到走廊上。说着说着就眯起眼和我对唱起情歌。唱了一会儿,忽然她站起来说,“你将手心贴着我的手,左手放在我的后背,教你跳舞”。
我迟疑了一下说:“好吧,但民族舞没学过,交谊舞会一点。”然后拥着她边跳边“蓬嚓嚓,蓬嚓嚓”地放口头音乐。中三步后又是快四步、伦巴、探戈。我一时兴起,竟把平时所学全部抖了出来。包丽娜跟着我的节奏跳着跳着,已满头大汗了。
一阵掌声后,她和马勇一起感慨了一番:“南方人,多才多艺今天领教了!”
列车奔驰了两天,眺望窗外已是满目荒凉。错落起伏的戈壁滩,浩瀚如海,一望无际。仿佛已和蓝天白云连接在一起。早听别人说过:“没有到过新疆就不知道中国之大。”
我从小置身在绿水青山的江南。水道纵横人稠物丰;村庄错落连接,鸡犬相闻。繁荣却有点拥挤。
放眼这茫茫戈壁,顿觉心胸开阔,一切都觉得那么新鲜。就拉着李烨到窗下,指指点点问这问那,才知道那几种彩色斑斓中有褐色的砾石,灰黄色流动的沙丘、还有一簇簇浅绿色的胡杨和高低错落的红柳丛,在平旱中吸收着戈壁盐碱的点点苦涩,证明着自己生命的存在。
随着滚滚车轮的前进,突然出现了好多白色的羊群,我一声惊呼:“好美啊!”那羊群就像一片片飘忽的云彩,唱着生命的颂歌,倘佯在戈壁滩上,犹如一幅图画,历尽年华而永不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