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寐斯年

10、乳母贪权生事端，丫鬟忍辱待东风

　　香径听见动静，探出头来问：“什么事？”
　　“娘子今日别回王府了，紧着往别院去罢，夫人心疾又犯了，叶神医不在，院里那几个郎中总也不济事，正乱做一团。”
　　“掉头！”香径听说，忙对赶车的长随道。长随挥起鞭子，那马四蹄如飞，急急地往京郊云家别院去了。
　　夏洵虽没见到云姝，但确知是她，已是心满意足，遂静下心来与于九郎两个破了棋局。至日落方才慢悠悠地回府。换了衣裳要往里头去见王妃，刚进二门，就见夏明身边安顺儿站在那探头探脑，遂问：“不在二郎身边伺候，在这儿做什么？”
　　安顺儿唬了一跳，回头见是夏洵，堆上笑脸回道：“三郎回来了。小的可不是故意站在这儿听墙角，实是怕里头闹起来，好赶着去劝和。”
　　惊蛰笑骂：“你几时这么乖了，还知道劝和？我看你是等着瞧热闹罢！”
　　夏洵则有些奇怪：“什么闹起来？二郎房里就二嫂一个人，有什么可闹的？”
　　“倒不是我们娘子，是少郎君屋里几个伺候的。”
　　夏洵听说，慢慢点头道：“难怪桓儿整日愁眉苦脸的，我还只当是母亲拘着他读书，他心里烦闷。”又道：“既是如此，把那闹得厉害的撵出去就是了。”
　　安顺儿听了这话，只笑着打哈哈，夏洵也无心管这事，嘴里说着脚下已往王妃正殿去了。
　　安顺儿听了一会儿，忽听见里头不吵不闹了，正在纳闷，又传出一声哭嚎，响彻了西院。
　　“哎呀，这事儿怕是闹大了！”一溜烟跑进去，就见李妈妈一面哭骂一面扭打着萍儿，萍儿披头散发，哇哇哭着，手伸得长长的，要去扯李妈妈头发，但她到底年小，身量不够力气不足，总够不到又去踩李妈妈的鞋子。旁边雪梅也帮着去拉去踩。
　　“莲儿，你这死丫头，还不来帮我！”
　　莲儿本来站在一边正不知如何劝解，听见李妈妈要帮忙又不敢不去，怯生生地走过去。
　　那边屋里雪竹抱着一包东西气呼呼地走出来，嘴里嚷道：“妈妈也不用急，既是我不配伺候，我这就去回了夫人，撵出去也好发配到庄上也好，总强过在这里受气。”莲儿听见，脚下就有些犹豫，屋里夏桓也追了出来，只是不知如何劝解，低眉耷眼站在一边。
　　雪竹刚走到院子中间，李妈妈一把推开萍儿，上来夺她的包袱，嘴里骂道：“小娼妇，不长眼的贱奴才，这屋里的东西哪一样是你的，这么大剌剌往外偷！”
　　巧莺和春杏闻声赶来，见一院子人仰马翻，喝道：“闹什么呢？！”
　　雪竹一松手丢开包袱甩了李妈妈，对巧莺道：“巧莺姐姐，这屋里是容不得婢子了，奴婢情愿去庄上烧火劈柴，也好过天天被人作践。”
　　李妈妈也丢了包袱，上前来指着雪竹骂道：“你这小贱人，天天样事不做，只会花言巧语哄着桓儿，赔小心装小样儿，好好的郎君，哄得娘们儿似的不务正业不思上进，这会儿又作出副小模样，谁信你！”
　　春杏瞧一眼地上的包袱，见里头只有几件贴身衣物，也算不得什么好料子，又瞧瞧几个丫鬟，心中定下主意，让巧莺只管去屋里安抚夏桓，自己上前拉了雪竹，温言道：“你自是没做贼的，这是李妈妈冤枉了你，就是说到王妃处，也不会委屈了你。”一句话，倒把一屋人为何吵闹起来略过不提。
　　李妈妈此时也不顾了，叫道：“春杏姑娘好口齿，我冤枉她做贼，你倒是来看看！”说着，捡起包袱用力一抖，里头竟然掉出一枚鎏金桃花簪。
　　李妈妈冷笑道：“倒装得像个好人，来我跟前弄鬼，当谁都是软柿子好糊弄的！”
　　春杏巧莺雪梅萍儿莲儿几个丫鬟都吃了一惊，李妈妈得意起来，笑对春杏道：“姑娘好好瞧瞧，别认奸作良，认忠作奸，省得将来后悔！
　　春杏与巧莺听了这话，怒气直涌。
　　雪竹瞧着那根明晃晃的金簪子，一时又惊又怕，望着春杏与巧莺，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
　　春杏冷笑一声，上前捡起簪子，细看了看，道：“这簪子可是妈妈之物？”
　　李妈妈道：“这是芝娘子赏的，我觉得太招摇，平日并没戴过。今日捉贼拿赃，还望姑娘不要包庇了这吃里扒外的小贱人！我们府里的规矩，娘子如今也该清楚了，若是不……”
　　春杏一口打断：“如何处置，娘子自有定论，不劳妈妈操心。”又回头对雪竹道：“你这就随我去回话。”李妈妈也要跟着去，巧莺在屋里喊道：“妈妈，你快来瞧瞧少郎君！”
　　夏桓见雪竹要被带走，只是不肯，拉着李妈妈吵闹：“不过一根簪子，就说是我赏她的不成吗？”
　　李妈妈又气又急，道：“少郎君怎可如此糊涂？平日里我还能纵着她们，如今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哪还留得？”
　　“雪竹姐姐不是那样人，桓儿不信，定是不小心放错了，妈妈你就饶过她这回吧。”
　　李妈妈坚持不肯，两人僵持不下，巧莺便宽慰道：“少郎君放心，娘子一向宽和，只要这院里的人不声张出去，娘子便可小惩大戒，轻轻揭过。”
　　夏桓闻言欢喜，满脸期待看着李妈妈，李妈妈也只得假意应承。
　　巧莺又叫莲儿进去陪着夏桓，自己训斥了雪梅与萍儿几句，方与李妈妈一同往正房去。刚到院门，就听见雪竹喊得撕心裂肺，李妈妈瞧一眼巧莺，道：“方才是为了宽桓儿的心，这丫头我是断断不会饶的。”
　　“妈妈的意思，我岂会不知？您听听这哭声，娘子哪有姑息纵容之意。”
　　李妈妈踏进院子，见雪竹趴在几上，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抡着板子，将她后背打得血糊糊的，心中气平，方才给倩娘行礼问安。倩娘站在廊下，道：“妈妈上来坐。这丫头手脚不干净，也是罪有应得。只是我怜她年小，今儿罚过也是去了半条命，我预备将她关在耳房里，养好伤，再远远地打发到庄上去，妈妈以为如何？”
　　李妈妈只要雪竹离了这府里，也是杀鸡儆猴的意思，倒也并不非要她的命，当下点头同意。
　　如此一场闹剧收场。夏明晚间到房里来用饭，倩娘简单说过此事，他也没往心里去。
　　雪竹刚挨过打，且又天气热，趴在耳房榻上，身边一碗茶，放凉了也没喝。她实是身上有多痛，心中就有多恨。春杏惦着她，待入夜四下里都歇下了，便带着药膏茶水点心去瞧她。
　　“春杏姐姐，我真的没偷那簪子，娘子为何不信我？”雪竹一见她便满腹委屈。
　　春杏一面替她敷药，一面道：“我一进院就瞧了你那包袱，确是只有几件衣裳。可惜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抖落出来，如何抵赖？你的委屈，我们都知道，当时她那么咄咄逼人，娘子只得息事宁人，否则闹到王妃处，只怕你还要吃大苦头。”
　　雪竹哭道：“我清清白白本本分分做事，往日里被她小娼妇小贱人的骂，如今还背上个偷鸡摸狗的污名，春杏姐姐，你要替我做主啊！”
　　春杏拿帕子替她拭了泪，道：“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还得你受些委屈。另一个，你若是应了，便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你想好了？”
　　雪竹含着泪咬牙点头。
　　又过了几日，恰逢着卫府白老夫人寿辰，王妃因前儿出去听变讲中了暑在家歇着，便由陈妃倩娘两妯娌一同去贺寿，英娘又另写了帖子请几位小娘子过府一聚。一早倩娘便梳洗好了，等着陈妃一道出门。春杏又捧出一双鞋垫叫巧莺与她带去。倩娘笑道：“你这寿礼一针一线缝的，不如自己送过去，老夫人瞧了也高兴。”
　　春杏道：“本来要去，可是婢子昨日贪凉多吃了几片瓜，闹肚子呢，怕唐突了老夫人。”说着就捂着肚子哎哟起来。
　　倩娘便带了南雁与巧莺两个去，留雯鹃和春杏看屋子。如此一来屋里便空了许多，午间日头出来了，那些洒扫的小丫鬟都寻了阴凉地去躲懒。
　　雪竹寻个机会溜出耳房，径往夏桓屋里跑去。莲儿几个见了她，高兴不已，李妈妈却冷着脸道：“伤好了就该往庄上去，谁准你往这屋跑的？”
　　雪竹倒头便拜，口里声声叫道：“妈妈，我以前不懂事，求您原谅。”
　　李妈妈嗤笑道：“怎么，攀高枝不成，还想回来？只可惜，少郎君屋里容不得那起手脚不干净的贱人。”
　　雪竹哭道：“妈妈，她们打了我又关起来，成日里连碗水也不给，说再过几天就要送我去庄上，我不想去呀！”
　　“妈妈，我没爹没娘的，只求妈妈宽恕，还让我回来伺候，扫地挑水都行。妈妈，您就饶了我这回，以后再不闹不争了！”
　　雪竹哭得伤心，莲儿几个便来劝，李妈妈怎么肯？雪竹忽地爬到李妈妈跟前，抱着她膝盖，低声道：“妈妈，她们要我回来做内应，否则便要卖我出去，我假装应了。”
　　李妈妈听见，心中一动，命莲儿几个出去，叫雪竹细说。雪竹一一说了，李妈妈恨声道：“果然是个没安好心的！”
　　雪竹趁势道：“妈妈，从前是我错认了，如今才明白跟着妈妈好好服侍少郎君才是真。还求妈妈饶我一回。”
　　李妈妈想了片刻，为难道：“咱们府里可没有这样的先例。”言下之意是指雪竹如今还是个贼。
　　雪竹闻言，眼泪又要下来，急道：“妈妈，那事就咱们院里的人知道，让少郎君遮掩一下也就过去了。”
　　李妈妈瞧着雪竹，心中禁不住有些怀疑，又到底不肯放过送上门来的良机，遂笑道：“若现在就去求，岂非我公然打脸。你赶紧先回去，等少郎君放了学，我叫他先把你要过来。余下的，慢慢再说。”
　　雪竹明白她这是将信将疑，只得应下，照旧回去。
　　夏桓回来，李妈妈不过略提了提雪竹跑来求情的话，他便急冲冲要去见倩娘，莲儿笑道：“娘子只怕还没回府呢，晚间再去罢。”
　　倩娘本也不忍心发落雪竹，见夏桓来求，乐得给他个面子，如此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