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之地》回野

6、驯马师

　　林泽见谈喻菲突然停下脚步，倒吸了一口凉气，恨不得将沈一乐串成烤串。

　　李哲急忙转过身，朝林泽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俩是发小…”

　　谈喻菲转过身，冷笑道：“就算是，你能怎么样？”

　　说完，故意拉着李哲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一乐愣了，不知道刚才的玩笑话怎么就让小美人陡然变了气场，那眼神，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你今天差点毁了我一个月的努力。”林泽失笑，给他递了杯酒。

　　听完林泽的解释后，沈一乐立马打消了对谈喻菲的所有念头，并对这位人民教师表达了深深同情。

　　“你这无脑冲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就算是陌生人瞅两眼怎么了？那么多人在你还打算拿酒瓶让他脑袋开花？”谈喻菲松开手，快步向前走。

　　“等等我菲宝，我不会动手的啊，就是想上前理论，那个人不停盯着你打量，一看就是个臭流氓…”李哲紧紧跟着她。

　　谈喻菲无语，回头朝他胳膊上抽，李哲脑袋耷拉，瘪着嘴睫毛轻颤，这副委屈小狗的模样又让她于心不忍：“没有下次。”

　　李哲眼中一亮，赶忙答应。

　　入了秋，是一天比一天凉，一阵比一阵冷，阵阵秋风袭来，树上的叶子被吹的满校园飞。谈喻菲时不时靠在墙上，看眼前原本郁郁葱葱的树，到现在只有几片叶子在枝头摇摇欲坠。

　　她不喜欢这个季节。

　　自从那天在烧烤店碰见林泽后，再见到他时总感觉到莫名的尴尬。但林泽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要她不迟到早退，上课不影响其他人，就不会再去管她什么。

　　他们之间除了上课，和偶尔在校园里碰到外，基本再没有其他交集。

　　这天林泽却把她叫到办公室，拿出来一张表。

　　“是这样的，我已经到大部分同学家里做了家访，家长没有空或者在外工作的，我也电话联系过了，但是你的家长，”林泽疑惑的看着信息表上亲属那栏，“两个电话都是空号。”

　　谈喻菲心脏骤然收紧，个人信息她只在开学的时候填过真实的，之后这类表上的信息都是随便搞的，谁知道林泽会搞出来家访这种东西啊！

　　现在怎么糊弄过去呢？

　　“谈喻菲？”林泽看谈喻菲盯着他手里的表发呆，轻轻敲了敲桌子。

　　“嗯？” 谈喻菲猛地回神。

　　“你家长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和他们聊一聊，这只是我教学的一部分而已，不是针对你。”

　　“离婚了。”谈喻菲面无表情的回他。

　　“这个情况我已经了解，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是可以的，面对面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电话联系，不用紧张，只是一个…”

　　“有必要吗？”
　　“什么？”

　　“我说有必要吗！你希望我怎么做我不是已经听你的了吗？”谈喻菲捏着桌子角的手有些抖，“打电话过去能怎么样呢？”

　　林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到了，不知道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看到谈喻菲泛红的眼尾，他放低声音，语气轻柔的安抚她：

　　“谈喻菲冷静，我说了这是我教学的一部分，叫你来只是想让你给我真实的号码，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话，也方便我联系他们。”

　　林泽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耳畔，将她炸起的毛捋顺了。

　　她稍作冷静后，说：“我不知道。”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林泽有些无奈，这句“我不知道”怎么听怎么敷衍。

　　“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号码的确是我胡乱填的，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已经…很久都不联系了。”谈喻菲垂下眼皮，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转瞬即逝。

　　“那除了父母，你的表上为什么不填其他直系亲属的信息呢？”

　　怎么填？已经过世的人有必要填吗？

　　“去世了，想联系他们得托梦，你一定要找的话，我今晚回去试试。”

　　“谈喻菲！”林泽见谈喻菲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忍无可忍出声呵斥，“不要拿亲人开玩笑！”

　　谈喻菲梗着脖子直视他，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林泽觉得实在无法沟通便让她回去了。

　　谈喻菲回到教室，心脏极速跳动，一股燥热从胸口蔓延至全身，让她坐立难安，手指无意识抓揉着桌上的纸张。周围空气变得稀薄 ，堵得胸腔十分难受，她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前边的人好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谈喻菲在他准备回头时起身走出了教室。

　　林泽上课的时候才知道谈喻菲已经消失快一天了。第二天直接旷课一整天，当晚，他去了谈喻菲家所在的巷子。

　　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林泽把车停到山腰，打开车门，湿潮的风就往身上钻。这天就跟故意踩点似的，来的时候还是多云，车刚开上来就下起泼天大雨。

　　林泽撑着伞，走在湿滑的小路上，这条石阶小路通向陵园。

　　他昨天在谈喻菲家门口等了许久，只等到了买菜回来的陈利。陈利知道他的来意后，告诉他这两天是谈喻菲外婆的忌日，按往常应该是去了陵园让他不用担心，走时还给了他谈喻菲的手机号码。

　　林泽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均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他不禁感叹，现在小孩脾气真是大得很呢。

　　回想昨天谈喻菲用轻浮的口吻说起过世的亲人，他承认那瞬间情绪被影响，以至于没能好好地进行接下来的沟通。于是他决定过来寻寻谈喻菲，一则确认谈喻菲平安无事，二则及时修复他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师生关系。

　　这雨下的实在太大了，即使撑着伞，小腿以下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溅湿了。他脚下一个没注意，踩到了冲到石阶上的沙砾，身子一歪，左腿膝盖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忍着痛起身揉了揉膝盖，看着旁边形成的小滑坡，心中顿时着急起来，如果谈喻菲真在这边的话，他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林老师？”

　　谈喻菲刚转过个弯儿，看到底下正有个人冒雨上山，一时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看清伞下那张脸后，直接愣在高处的石阶上。

　　周围雨声太过嘈杂，林泽并没有听到声音，而是抬起头准备看路况时，才发现了被黑色雨衣裹得严严实实的谈喻菲。

　　“雨太大了，快下来！”由于雨声太大，林泽几乎是喊了出来。

　　谈喻菲溅着雨水，快步走到他跟前，发现他腿湿了大半：“你怎么来了？”

　　“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就过来看看。行了，先下去吧，过会儿路滑就更不好走！”看到谈喻菲的那一刻，林泽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稳当当落回去了。

　　谈喻菲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有一点他说得对，再不走可能会碰上小滑坡，于是走在林泽前边给他带路。

　　“雨越下越大，先在这儿避避雨吧，房子是我外公建的。”谈喻菲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小木屋的门打开。

　　来的路上林泽就看到了这个小房子，当时还想着回来的时候可以站檐下避会儿雨，没想到谈喻菲竟然有这里的钥匙。

　　进了屋，身后嘈杂的雨声被门板隔绝在外，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谈喻菲把灯打开，趁着她脱雨衣的间隙，林泽把屋子环视了一圈。

　　一张单人床，床上放着叠好的被子和枕头，旁边有张长桌贴墙横放，上面摆着日用品，再过来是一张铺了厚实毛毯的躺椅，角落里还立着一个方正的小衣柜。

　　谈喻菲脱下雨鞋换上一双凉拖，走到小柜子前，翻出来一条宽大的沙滩裤递给林泽。

　　“我外公的，他已经去世了，你不介意的话就换上吧。”

　　林泽看着递过来的裤子，又看看无处可换的房间。虽然裤子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比起当着学生的面换衣服要能接受的多。

　　“咳，不用了，只湿了小腿，很快就干了。”

　　谈喻菲没坚持：“没有多余的鞋了，你就坐床上歇着吧”，说完，拉开桌子下边的小柜子，拿出来个小太阳放到床边。

　　谈喻菲把开关打开，示意他过来坐下。他只得坐到小太阳跟前，把湿透了的鞋袜脱下来，橙黄的光照得人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烤一会儿干的快。”谈喻菲退到躺椅上，习惯性的掏了烟，刚举到嘴边，扭头看了眼林泽，又把烟装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一个人来的吗？”

　　两人同时问了出来。

　　“谈喻菲同学，你旷课三天，家里没人，手机也联系不上，”林泽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幸亏遇上李哲妈妈，她说你可能在这儿，我就过来碰碰运气，再找不到我就要报警了。”

　　“哦，忘了请假了，手机号码也是她给你的？”这番话也不知怎么让她不自在了，谈喻菲扣扣手指问道。

　　“嗯，解释一下你的有效号码为什么也联系不上？”

　　“那天我直接过来的，没拿充电器，手机没电了”

　　谈喻菲背对着他靠在躺椅上，手指在扶手处轻轻地敲着。

　　林泽想起来谈喻菲从进屋就忙着给他找衣服，还给他拿小太阳，很是懂事贴心。但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许是还在意着前几天的事。

　　“所以为什么一个人跑这来了？”他问。

　　“陈阿姨没跟你说吗？昨天是我外婆的忌日，我每年都要过来陪她三天。”谈喻菲闭着眼，轻轻地在躺椅里晃着。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摇椅突然停了，周遭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谈喻菲站起来，将躺椅掉了个头对着林泽，又半躺了回去

　　“林老师你也挺执着的，但如果告诉你能省很多事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家访的事没必要，我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他们去世以后小姨照顾过我一段时间,再后来就是我一个人住，毕竟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谈喻菲最后还是点了根烟，“表上填的那两个人，我们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了。”

　　说完，谈喻菲抬起头，期待林泽会露出什么表情。

　　其实那天李哲妈妈听到家访后脸色有些不自然，只跟他说谈喻菲家里情况有些复杂，其他的并未多说。

　　如今听谈喻菲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他无法形容心里是什么感觉。一个家庭对孩子的成长影响其实很大，他们身上多多少少会沾有亲人的影子，但像谈喻菲这种情况，复杂到他想象不出这个孩子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我找到这里不是为了家访，只是突然联系不上，担心我的学生而已。”林泽将腿侧了侧，准备烤一烤小腿内侧。

　　林泽很有分寸的不再深入询问，而是点到为止转换了话题。谈喻菲对此略感些许惊讶，不刨根问底的聊天是挺好，可不知为何，让她心底徒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林老师，你知道驯马师吗？他们最喜欢的是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不低下头颅的烈马，因为一旦驯服，那种强烈的征服感会让人兴奋的血液沸腾。”

　　谈喻菲站起来，一步步逼近林泽，直至跟前，那双透亮的浅瞳冷漠地盯着他，寒声道：

　　“你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