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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第八章
      这一天,白圭难得休息,吃过早饭之后,慕容钦到衙门里去了,白圭便悠悠荡荡在街上闲逛。
      看过了几个铺子,忽然听到有人叫卖道:“牛乳啊,新鲜的牛乳,和西秦一样好的香甜鲜美的牛乳!”
      白圭的精神顿时提了起来,这临海郡要吃海鲜容易,想饮乳品却难,靠海吃海,许多人都是泛海为生,用不着等到“道不行”,再“乘桴浮于海”,尤其是那些疍民,终生都是漂在海上,根本不涉及到政治上是否得意的问题,然而却很少有人养牛是专门为了喝奶的,因此虽然来了这么久,这却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卖牛乳。
      白圭转过身来一看,只见一个人挑着两只木桶,正在沿街兜售。白圭张口叫住了他,那人一见有了主顾,连忙赶了过来,将桶盖揭开来给他看。
      白圭俯下身看了一眼,顿时一脸嫌弃地摇头道:“你这是卖的什么牛奶啊?怎么这么稀?”
      那人呲牙一笑,道:“这个叫做淡牛奶,小哥你放心,喝了绝不会上火的。”
      “你到底往里面掺了多少水?喝这个我不如直接喝水了,都照得见人影,简直可以当镜子用。”
      那挑担的人笑容更大,摇头晃脑道:“不要这样说嘛小哥,毕竟水里面也是有奶的。你晓得咱们临海郡向来少有这种东西的,因此物以稀为贵,也就讲不得那么许多,不能当真和西北郡县那边相比啊,无论如何也是聊胜于无。”
      白圭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价钱怎样?有无容器盛装?”
      那人如同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个竹筒,笑嘻嘻地说:“灌满这一筒牛奶要三十文钱。”
      白圭看着那桶里的牛奶,说道:“那么就买一竹筒吧,也不算便宜了。”
      中午的时候,慕容钦回来吃饭,平时他的午饭都在衙门里吃,今天白圭在家里,两人的午饭便一起吃。
      慕容钦进了屋子,便闻到一股似乎很熟悉然而又有点不太一样的味道,他洗了手问道:“白圭,你在煮什么?”
      白圭道:“奶茶。”
      慕容钦擦了手来到桌边,看着白圭伸手给他倒的茶,顿时连慕容钦也有些傻眼:“这是什么奶茶?”
      白圭面无表情:“淡奶茶。”
      慕容钦见他这样的脸色,哪还不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已经十分不爽,因此便没有再问,喝了一口之后说道:“味道也还不坏。”总能有些西秦的影子。
      白圭听他这样说,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也喝了一口茶,暗想,在皓京的时候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哪个人胆子这么大,敢这样行骗到世家门上来,拿白米粉当珍珠粉那样卖?如今是明晃晃牛奶里面掺清水,自己也只能咬牙忍了。从前白圭只知道世家门阀可以保持长青不败的富贵,如今才发现世家的优势是无处不在的,就连采买货品也有这样的便利,不需要等到市场口碑起作用,超越了贸易规律直接用权力进行震慑,不用担心这样掺水造假的东西。
      慕容钦这时说道:“哦对了,方才我回来的时候,路上有人和我问起你,说道账目的事情,道是明天要麻烦一下你。”
      白圭顿时来了精神,问:“你可知那人是谁?”
      慕容钦摇头道:“他没有讲,来去匆匆的。”
      “那么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高矮胖瘦,年纪如何?”
      这一下慕容钦更加为难,绞尽脑汁想了一下,最后说:“记不得了,我看汉人的脸都是轮廓扁平,因此觉得面目模糊,都差不多。”
      “慕容钦,你是脸盲吗?毕竟也是在西秦做副将的,与大周之人打了许多交道,却觉得周人的脸都是一个样子?”白圭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道。
      慕容钦脸上微微一红:“当年互相砍杀的时候没有留意对方的长相,所以这么多年还是难以区分。不过白圭,你的相貌是不一样的,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说出后面这句话后,连慕容钦都有些诧异,自己居然如此机智。
      白圭本来满腔的郁闷,然而此时听他这样一说,忽然间便感觉到,这奶茶的味道仿佛一下子香浓了起来。白圭收束了前一刻那痛心疾首的表情,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慕容钦碗里。
      这一天晚上,恰逢三五之夜,白圭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那一轮皎洁的圆月,其实他一直觉得月亮本身的颜色是有些苍白的,就好像没有上釉的白瓷胚,只是那一种月下的情境让人不由得就要用“冰魄”、“玉盘”之类的词语来形容,小时候他也曾经把这个念头和母亲说过,当时自己的母亲懿夫人摸着自己的头,笑着说:“这话可不要到外面去讲,别人会说你不懂风雅的,世家自有世家的一套行为规则,外人难以明了,并不是仅仅有钱有权就可以的。”
      从前在皓京的时候,月圆之夜自己并没有太深的感触,那种寒门文士特有的诗意的伤感,作为一个贵族公子是少有的,那样的夜晚,自己要么是在明亮的灯烛之下阅读史籍,要么是与朋友在酒楼饮宴游戏,联想到未来光明的前途,即使是刻苦攻书也觉得十分振奋,日子过得畅快得意,然而今天晚上,自己在这离家千里的陌生的临海郡,却也不由得油然生出淡淡的怅惘,这个时候母亲与父亲也不知在做什么,母亲或许在书写大字,父亲则可能在烹茶,而自己则在异乡这小小的院落里看月亮,离家已经这么久,也很该捎一封信回家去了。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幽咽深邃的乐声,那声音呜呜咽咽,有一点洞箫的味道,然而却比竹箫要浑厚,那一种幽深苍凉、绵绵不绝的音色,让白圭不由得便联想到草原大漠的月下,一个孤独的骑士坐在地上,旁边游荡的是他的马匹。天地如此辽阔,此时世间仿佛只有这一人一马,骑士神态宁静地吹奏着,那一种孤寂荒凉有若实质,凝结在他的周围,在他身上笼罩了一种玄金色的光彩,仿佛暗夜中的灯火。
      “这是什么乐器?”白圭自言自语说了一声。
      “是埙。”慕容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身后,“我们在草原上,有时候会用它来吸引猎物的,不过没有这么复杂的调子,高高低低不过那么几声罢了。”
      看着慕容钦那同样有些含义莫名的眼神,这个人可能也想起了遥远的故乡。
      白圭点头道:“原来是八音之中的土部陶埙,曾经在宫廷雅乐之中占重要的一席,不过如今却已经几乎听不到了,还是在这东海之滨听到了这种乐器声。”
      又过了几天,这一天慕容钦回到家里,便看到白圭和一个老人正坐在院子里说说笑笑,那老人他见过几次,已经认得了,乃是邻居陈叟,就是那一天吹埙的人,白圭找到了他,这几天但凡有空,便和他学习吹埙,前两天还送了一坛酒过去,此时桌子上摆了一摊海菜,想来是过来还礼的。
      慕容钦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陈叟见他回来了,便笑着说:“慕容回来了啊,这一天辛苦了,守备府的差事很累的。这样子不耽误你们了,赶紧吃饭休息吧。”
      慕容钦遵循人情通则,客气地说:“陈伯请一起用饭吧。”
      白圭也挽留了两句,陈叟真是个实心肠的人,也确实很喜欢他们两个,便笑道:“那样可就打扰了!”
      慕容钦留下白圭陪客,自己去厨房洗手做了饭,他动作很麻利,因为常年军旅生涯,做的饭菜也比较简单,不像白圭,虽然手艺欠佳,却总要琢磨一些花样出来。
      白圭和慕容钦将几盘饭菜端到桌面上,三个人一起吃饭,慕容钦这些天来但凡在家里,都是与白圭两个人对坐而食,如今忽然添了一个人,陈老汉又是个很热络能说话的,一时间也觉得有些别样的亲切感,仿佛亲人般其乐融融的气氛。
      这时陈叟笑着对他说:“慕容啊,筷子不要拿得离筷头太远,会离家很远的,不好不好。”
      慕容:这里离西秦大概三千多里,确实是非常远的了。
      饭后,陈叟告辞离开,洗净了碗筷,白圭看了一下慕容钦的面色,到柜子那里拿了骰盆过来,笑着说:“我们来掷骰子玩儿好不好?”
      慕容钦微微一笑,白圭这一回又要倒霉了,这位公子虽然很擅长下棋这样的雅事,掷骰子却不成,慕容钦则与他恰恰相反,当年在军营里都是玩儿这个的。他们两人日常也并不是成天只知道当差做事、读书打猎的,从前闲了偶尔也玩儿这个来赌利物,白圭手艺奇烂无比,虽然这段时间也有些进步,然而仍然十回九输,自己在这上面倒是很占了一些便宜,如今他要拿这个来给自己转换心情,自己当然是从善如流。
      这一回白圭兴起了一个新鲜的主意,要赌家务,谁若是输了,今后三天的家务都由他来做,慕容钦轻轻摇了摇头,掷下了骰子。住处定下来之后,白圭起初对于家事还是很有劲头儿的,洗衣做饭打扫房间样样觉得新鲜,然而过了一阵就厌烦起来,时常愁眉苦脸,若不是自己拦着,巴不得花钱请人来做,如今要来赌这个,看来也是有点逼急了佛跳墙的感觉,不过确实不是很明智。
      果不其然,白圭一连输了三回,今后九天的家事都压在了他的头上。
      眼见他头上有些冒汗,慕容钦一笑,说:“今天便到这里吧,九天的家务其实也不多,十根手指都没有数完就结束了。”
      白圭把头一摇,道:“我们再玩儿一回,这一次赌个大的,若是我输了,就把做家事的时间翻一倍,若是你输了,便要答应我一件事。”
      慕容钦笑了一下,白圭能让自己干些什么呢?大不了包下所有的家务罢了,然而根据白圭的技术,他还是不要抱这么大的希望比较好,赌过这一把之后,只怕十根手指之上还要加上十根脚趾。
      于是慕容钦便点头道:“好啊,就这样。”
      结果再一次掷骰子的时候,慕容钦的眼睛逐渐瞪大了,白圭简直是有如神助,把把都开最大,结果竟然是自己输了!
      白圭笑了起来,那笑容非常甜蜜秀美,然而此时看在慕容钦眼里却是很可恶的,只见白圭歪着头笑眯眯说道:“我不要你承包家务,只要你从今天开始读书,现在坐到书桌边去吧。”
      这时候慕容钦也明白过来:“你一直在欺瞒我!”
      白圭眉眼弯弯地说:“你也知道这种事情运气很重要的嘛,好了不要狡辩,快坐过去。”
      慕容钦向来是个重视承诺的人,虽然猜到自己很可能是掉进白圭早已挖好的井里,然而如果不想违背自己的原则,就只能兑现承诺,于是慕容钦只得坐到了桌边,看着白圭拿书给他。
      慕容钦读着书上的字,偏偏此时院子里白圭还在一边洗衣服一边欢乐地唱歌,此时此境让慕容钦只觉得,之前的思乡之情叠加上眼前被迫读书的郁闷,好像是让人更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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