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戎衣》李千重

16、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四月下旬的一天，院落的小门哐当一声被人撞开了，只听一个男人痛断肝肠的声音在院子里凄凉响亮地回荡起来：“少爷啊！您现在怎么样了？京城里面都已经传开了，说临海郡发了一次很大的海盗，少爷你当时在哪里啊？没有伤到您吧？”
　　白圭刚刚在水盆里洗了手，正在用毛巾擦手，听了这样惊天动地一声嚎哭，不由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出来说道：“万山，我没事，不要大呼小叫的。”虽然当时正身处事变中心东陵县。
　　万山一看到他家少爷，立刻一下子扑了过来，一把抱住白圭，痛哭流涕地说：“少爷啊，我简直是担心死了，当时在府里一听到临海郡这边的海盗居然敢攻打县城，万山我的这颗心啊，就好像让人用细丝绳死命地勒一样，恨不得立刻就长出一双翅膀，一下子飞到少爷身边，当时只恨自己‘身无彩凤双飞翼’，不能马上赶来，为什么我偏偏就在少爷最需要我的这个时候离开了少爷呢？”
　　慕容钦这时也走了出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白圭，暗想前两天看兵书累了的时候，刚好听你解说过这两句诗，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白圭拍着万山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万山，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对了，夫人和老爷说了什么，有回信吗？”
　　万山一听他问到这些，连忙擦了擦眼泪，哽哽咽咽地说：“是哦是哦，看看我这个性子，见到少爷后只顾担心激动，竟然差一点忘记这件事。这里是夫人和大人的回书，这一路真的不是很太平啊，小人一直是贴在肉皮上藏着的，这上面还有小人的体温啊！”
　　白圭接在手里，脸上顿时露出微微有点古怪的表情。
　　客厅里，白圭一边看信，一边听着万山的转达：“夫人说要您在外面小心保重，如果有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千万不要逞强，拿着家里的信物就去找官府，虽然游历是很重要的，然而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安全；老爷说，访查事情的时候要细心，多看多听，多与人说说话，另外尽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许多事情当别人以为您是和她们一样的人时，听到的是一种说法，但是当她们知道您与她们不一样，言辞可能就会变化，哎呀其实我们公子这样夺目的人，就算什么也不说，怎么会被人误认为是小民百姓呢？哦对了，夫人还再三叮嘱说，让少爷您在外面千万洁身自好，莫要玷辱了家族的声誉，否则她老人家在京都的夫人圈子里就很难见人了。”
　　白圭听了最后一句话，不知为什么转头就瞄了一眼慕容钦。万山顺着他的眼神也向慕容钦望去，顿时便不由得咬住了自己右手的四根指尖。
　　白圭看过了信，把书信收了起来，抬头对万山说：“你往来京都辛苦了，去洗一下这一路的风尘，休息一下吧。”
　　“哎呀少爷真的是太体恤人了，我现在就去洗一下脸，回头还要干活儿呢。”
　　夜幕下，万山一边搓洗着自己的衣服，一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满脸疑惑地想着：“为什么少爷和那个慕容钦同住了这么久，而且还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少爷这个人一向是仙气得好像天上的白鹤，他的身体旁人别说是碰触，就算是被人看上一眼，都是很大的亵渎呢，根本想象不到有什么样的人能够和少爷同床共枕啊，然而那个白夷，为什么每天都和少爷睡在一起，而且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难道不觉得很荣幸吗？吃饭的时候少爷还给他夹菜，除了对夫人和老爷，公子可没有对别人这样做过呢，如果少爷给我夹一次菜，我一定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而且今天，今天我和少爷说，夫人讲的在外面不要乱搞，他的眼神却去看慕容钦，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两个人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个慕容钦诱骗了我家单纯高贵的少爷？少爷一向很喜欢远洋外夷的东西，什么玻璃海、水银镜之类，那白夷一片异域风情，莫非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把我家少爷给迷住了？可是看那慕容钦的表情倒好像很泰然啊，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难道竟然是我们尊贵的少爷倒追的他？不不不，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他用这副样子迷惑我家少爷的，果然这样假正经的人最会装相了！哎呀越想越让人心中不安呢！”
　　万山差一点将衣服搓烂掉，这才稍稍约束住担忧的心情，拧干衣服在绳子上晾晒了，然后往前院走去。
　　四月底的天气已经比较热了，卧室的窗子打开着，以便让外边的清风吹进来，万山甩着手上的水珠，本来想直接进客厅的，在那里有自己的地铺，然而他脑子一转，悄悄地潜到窗子下面，巴着窗沿探头往里面看，这个时候已经将近子夜时分，慕容钦一般是不熬夜的，已经躺在那里睡了，白圭则仍然坐在灯下看书。
　　万山一只手立刻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我那如同天边星辰一般的少爷啊，世家的公子本来就已经在任何时候都端庄得不得了了，我家的少爷更是公子中的公子，那风姿就算是站在一群世家青年之中，也是极其出众的，尤其是此时读书的时候，那身体是多么的笔直啊，面容又是多么的庄重好看啊，真的好像庙里的神佛一样，哎呀你看你看，还轻轻地摇着扇子呢，当真是风度翩翩啊！我家少爷这样用功，明年一定是要中状元的了，再看看慕容钦，虽然夜是有点深了，然而我家少爷还没有睡觉，你怎么就躺在那里憨憨地睡着了？这样不思进取，将来可怎么办啊？怎么配得上我家少爷？”
　　这时，慕容钦不知是哪里痒，翻了个身伸出手便去抓自己胳膊上的皮肉，白圭很快便发现了他这边的动静，走过去挑开薄纱帐子看了一下，连忙把慕容钦还在抓搔的手拿开，然后走出卧房，不多时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块香胰子，上面还滴着水。白圭将沾了水的胰皂在慕容钦手臂上涂抹了几下，万山一看，啊呀真麻烦啊，那慕容钦居然被蚊子咬到了，不过少爷你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周到呢？慕容钦虽然面皮很细很白，然而身上却没有那么细嫩啊，你看他手臂上的毛，几十只蚊子一起叮在上面都不会有事的，可能反而把蚊子噎死了，你根本不需要这么担心啊！
　　万山实在有点受不了了，悄悄地离开窗边，就往院子中的竹凳旁走去，真的太震惊了，让我静静，哦哟，这棵树怎么长在这个地方？一下子撞在了我的头上！
　　又过了两天，京城的判决发到临海郡，所有被擒获的海盗一律处决，白圭手拿一卷书站在院子里，眼神淡淡地看着天空，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无论那些人有什么样的理由，朝廷是不会放松对这种事的处置的，一想到曾经在监牢之中和那些人说过的话，白圭就感到有一些复杂难明的情绪在胸中升起，或许是无论怎样十恶不赦的人，也会有展现出人性的时候吧。
　　旁边的慕容钦冷笑一声，道：“那些人对着你能够发出那么多感慨，是因为他们被抓住了，所以才那么千回百转的，如果是他们攻占了县城，得意之下就未必有这么多感想。我就说凡事别想得太多了，这样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这时万山跑了过来：“少爷啊，今天要处决那些海盗呢，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白圭摇头道：“没什么好看的。”
　　“那么少爷啊，我过去只看一下好吧？就看一眼马上回来做事。”
　　白圭歪头望着他：“这样的事情你敢看吗？”
　　万山拍着胸脯：“怎么会不敢呢？或许从前我是不太想看啦，然而这些人伤害了少爷呢，这两天我刚刚打听到，原来当时少爷就在县城里啊，还挥剑和海盗搏斗，居然还受了伤，所以一想到这些海盗，我就很想咬他们啊，这一次我一定是能看的。”（懿夫人：来人啊，放万山）
　　看着万山跑了出去，白圭轻轻摇了摇头，慕容钦问：“他这次能壮起胆量吗？”
　　白圭道：“今晚不要做噩梦就算好了。”
　　果然过了一阵，万山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他低垂着头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连白圭从后院绕过来都没有看到。过了一会儿，万山似乎终于从方才的震动中缓了过来，他来到房门前，正想推门进去，忽然听到窗边有人说话：
　　“你再忍忍，很快就拔出来了。”
　　“实在受不了，慕容，你快一点啊，这样搞来搞去好难受。”
　　万山顿时遭受了二次暴击：什么？怎么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个蛮子他他他……天啊，我金尊玉贵的公子啊！这一下可让我怎样对夫人交代啊！
　　然后万山就一脸崩溃地跑了出去。
　　当万山的影子消失在院子里，房间里慕容钦说：“下次还是我来劈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