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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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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郡城的兵马毕竟比县城要精锐一些,尤其这个小队带队的又是慕容钦,简直如同刀锋一样,所向披靡。
海盗方才虽然猖狂,然而毕竟没有经过严格的正规训练,打仗只凭血气,这样的队伍在进攻顺利的时候,情绪格外高涨之下破坏力会很强,然而一旦形势不利,士气衰竭得也非常快,几乎是一打就蔫,乱哄哄如同被松烟熏坏的蜂群一般便败退了下去,根本没有逆境坚守反击或者有组织的撤退,可谓是来时闹闹嚷嚷,去时窝窝囊囊。
慕容钦带着队伍追赶败逃的海盗,刀刃对着前方正在逃跑的强盗脖颈便砍了下去,骑兵追赶步兵实在是太趁手了,速度快也就罢了,更为致命的是居高临下,马背上的武士高高举起刀,在战马腾身空中向前俯冲的时候顺势挥刀,战士手臂本身的力量叠加上马匹的冲击力,就是双倍的力量,在这样的压强之下,砍人脑壳当真如削瓜切菜一般,慕容钦一时间居然找到了当年在秦周边境追击大周步军的感觉——然而他马上回到现实,自己如今是在大周的作战序列里追击海盗。
最前方的一些海盗已经上了船,后面还有几个落伍的,慕容钦追到他们身后,高高地举起刀正要往下砍,忽然刀身一转,将刀背重重地磕在那几个人的后背上,几名被甩在后面的海盗顿时站立不稳,一下子就栽倒在松软的沙滩上,大张着的嘴巴里吃进了满口沙子,手里的武器更是远远地抛到一边。
慕容钦喝道:“抓活口!”
从前在西秦的军队中,抓捕大周的斥候俘兵可是非常重要的,当然大周对西秦也是一样,不过慕容钦作为骑兵统领,一向是在陆地上夸胜称骄,如今看到了大海,心中就有点不是很稳,因此愈发要问明白才好。
后面的兵士一拥而上,将那几个人按住,掏出麻绳便捆绑了起来。前面的兵船见自己落后的几个人已经被捉住,便也不肯再滞留,水手吆喝着号子拉起帆来,许多人一起划桨,那船顺着风便迅速地飘远了。
慕容钦端坐在马上,马蹄深陷在细沙之中,他望着那越走越远的海盗船,这些人在海上就如同自己在陆地上一样自由自在,到了海上,他们似乎就什么都不怕了,虽然方才败退得十分惨痛,然而此时面对着站在岸上束手无策的官军,那班海盗似乎又缓过劲儿来,有人就冲着对面的官兵吹口哨,还有人向着他们丢东西。慕容钦脸上沉静得就如同井水一样,他如今才知道,虎落平阳不是最窝火的,最倒霉的其实是猛虎来到海边,望洋兴叹。
眼见这边已经无事可做,慕容钦便带着队伍回到东陵县,这边正在搜捕残余的海盗和趁火打劫的人,官府和商团都在组织人力灭火,见他带了这么多俘虏回来,县尉顿时脸上乐开了花:“太好了官长,我们这里一共才抓到了三个贼人,您这边一下子就抓了五个,这帮人可是把我们东陵祸害得苦了,这一回定然要好好审问审问,长官立下如此大功,回头定然要高升的。”
白圭一身血迹地站在一旁擦拭着短剑,点头暗想道,大概能给个副将当当吧。
这时沈见性见终于安全了,也从货栈里面跑了出来,站在地上仰着头一脸崇拜地望着马上的慕容钦,差一点就要星星眼了,由衷地赞叹道:“哎呀慕容队长啊,方才我可是从窗缝里看到了你的英姿了,一群官军之中唯独你是最显眼的,那追击的姿势简直是麻雀中的鹞鹰,一看到你,我这心里就安稳了。”
白圭:那是当然了,西秦的统领呢,以为是开玩笑吗?
慕容钦冲着沈见性点了点头,自己这件皮甲已经套在了这位沈老板身上,作为西秦的副将,他的这一套皮甲也与普通兵士的不同,不但是按照慕容钦的身材来打造的,十分修身,而且上面还雕有花纹,慕容钦身材修长矫健,这黑皮甲穿在他身上就格外显得英武俊逸,如果穿在白圭身上,虽然可能略微宽松了一点,然而也仍然是俊雅有力的,唯独此时套住沈见性的样子实在有点不伦不类。
沈见性年纪已近五旬,身材早已开始发福,虽然那体型不是用圆规画出来的,却也略有点好像冬瓜一样,也不知这副皮甲他是怎样挤进去的,但愿别给撑得变了形吧;偏偏沈老板那圆圆的脸上又一团和气慈眉善目的,因此那皮甲穿在他身上,就莫名地透出一点滑稽来。
慕容钦转头问白圭:“你有受伤吗?”
白圭道:“没什么大事,你怎么样?”
慕容钦点头,看来是受了轻伤。
“我还好,你赶快找军医看一下吧,前面在集合队伍,我过去了。”
白圭道:“还有散兵游勇,多加小心。”
慕容钦一点头,策马离去了。
这一天堪称是十分惊险刺激,沈见性自然不必说,被白圭护送回郡城之后,一头就栽倒在床上,夫人张罗着就要给他请大夫,还不住地挽留白圭在这里吃饭,白圭见她已经忙乱成这个样子,当然是坚决推辞了,回到自己家里,白圭打了水来洗了一把脸,又将身上简单擦拭了一下,将黏糊糊的汗水和灰尘都擦掉,因为身上有伤,所以半个月内大概都不能洗澡了,受伤的事情他倒不是特别在意,只要敷药包扎就好,然而这一件不能洗澡的事情却让他十分憋闷,虽然是昨天刚刚洗过澡的,然而不用等到半个月之后,此时白圭就开始感觉到龌龊了。
当他将这些收拾完毕后,时间已经接近黄昏,白圭在床上躺了一阵,慕容钦从守备府回来,两个人这天晚上没有做饭,直接从外面买了一点食物吃了。
晚上,灯光之下,慕容钦要白圭脱了衣服,自己给他查看身上的伤口。白圭脱了一条袖子,只见缠在胳臂上的雪白纱布透出血痕,慕容钦一层层揭开纱布,只见白圭那原本洁白光滑的手臂上有两条深深的伤痕,看来当时砍得不轻。
“有没有伤到骨头?”慕容钦问道。
“没有,只是皮肉伤,医官说十几天就能愈合了,幸好是左臂,不耽误我右手写字。”
“还有没有其她地方伤到?”
“那些都只是小事了。慕容,让我看看你身上。”
慕容钦也没客气,直接将上身衣服一脱,只见上面大大小小也有几道伤痕,然而他毕竟是骑在马上,海盗都是徒步,要砍到他也不容易,因此这几道伤口都是弩箭造成的,好在都还不严重,也并没有伤到要害。
灯烛的光微微摇曳着,一瞬间白圭忽然有一种联想,觉得两个人好像草原上的野兽,正在星光下互舔伤口。
白圭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临海的海盗如此猖狂,慕容,这一次辛苦你了。”作为西秦的军人居然要为大周驱赶海盗,这种军事合作也是十分离奇的了,人的命运啊~~
慕容钦淡淡地说:“你救过我一命,我这一次还给你。”
白圭一笑,心中想到,然后呢?
慕容钦转头穿上衣服,就很现实地说道:“周守备说,这一次打退海盗,战绩很大,这两天向上面请功之后,要给大家发赏银的。”
白圭也将方才的念头抛开,扳着手指盘算道:“你抓了五个俘虏,按每个人一吊钱的人头费来算,那就是五吊钱啊,很可以买些鱼肉来吃。”
慕容钦笑了一下:“没有那么多,这一回兵士们出力也很大,总要给他们再多分一些的。”
白圭心中又是一动,慕容钦这个人确实很有军事领袖的魅力,战斗的过程中当然身先士卒,即使是战斗结束后,他也仍然能够维持那种慷慨大度的胸怀,分拨奖赏的时候十分豁达,不会让人们看起来,他在处置生命的这一方面上,比在处置钱财的事情上更有勇气一些。
白圭听说过一些将领,作战的时候确实也是十分勇猛的,然而一说到奖励的财物,那简直如同守财奴一般,完全失去了自律,全都攥在自己手里,只肯漏出一点点油水分给追随者,悭吝得令人发笑。
当自己在母亲面前嘲讽这种将领时,母亲曾经笑着说:“这倒是可以原谅的,毕竟每个人贪婪的尺度都是不同的,可是让人无法尊敬他们的是,他们的队伍纪律涣散,那不是军队,那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对于律令与道德的嘲笑太明目张胆了。”
慕容钦当然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然而他有眼光有见识,能够在自己的利益与追随者的利益之间把握好一个平衡点,让双方都感到公平,因此而得到心理上的满足,这是维持双方关系的一个很重要的策略方面。
过了几天,抵御海盗的赏银果然发下来了,白圭拿了一串铜钱,去街上食肆中买了一篮子食物,烧饼烧鸭之类,还有一瓶酒,然后就进了监牢的大门。
狱卒拿着一尾鲜鱼,笑着说:“啊呀阿圭啊,今天又来找那班囚徒说话啊?要说你的兴趣也确实是与世人不太一样,那班蓬头垢面的囚犯有谁愿意多看一眼?偏偏你隔三差五就来瞧瞧,果然是异人有异趣啊,不愧是郡守大人看中的人,听说大人看你能写会算,而且武艺精湛,又能忠心护主,要让你到幕府里做事呢,那时候可要多多关照啊!”
白圭笑着说:“全靠哥哥们帮忙照应。”
牢狱里光线一片昏暗,小小的天窗透进一点点光线和新鲜空气,里面的犯人都穿着囚衣,多少天没有洗过澡了,而且马桶也好久没有人洗刷,因此气息十分恶浊。
白圭如今的忍耐力已经很强了,为了不刺激别人的情绪,强忍着没有捂住鼻子,提着竹篮来到一个栅栏边。狱卒打开牢门放他进去,说了一声“阿圭啊,差不多就出来吧,这里面腌臜得很”,然后在外面咔嚓一下又将狱门锁上,便走了出去。
几名戴着手铐脚镣的人正神情萎靡地在草铺上或坐或躺,见白圭进来了,便打起了一些精神,围拢过来说道:
“小哥,你又来了?我们这些犯法之人在这里只是等死罢了,多谢你还念着我们,时常送酒肉来给我们吃。”
“是啊是啊,纵然是杀头,也要做个饱死鬼啊!”
犯人们抓起食物就撕咬起来,白圭盘膝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见他们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便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做海盗呢?像其她人一样打鱼或者种田,守法地平安做良民,不好吗?”
一个二十多岁十分精壮的男子咧嘴一笑,说道:“小哥啊,一看你就天生应该是官府的人,到这种时候还和我们说这个话呢。如果能够舒舒服服过没有风险的生活,谁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呢?实在是守法的日子难过啊!如今这世道,要谋一份衣饭,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做这一行虽然有风险,被官府抓住了就要杀头,可是总比做守法良民活活饿死在家里要强。”
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明显要稳重一些,给那年轻人打了个补丁,说:“我们也不是专门做海盗的,平时能够做生意的时候,也是正经本分的生意人呢,只不过最近生意有些难做,所以几支船队才合起伙来打劫县城,东陵县十分富庶,我们想着做过这一回,能够支持好一阵的,哪知败得如此之惨,我们还被官军捉住了。只能怪我们运道不好,别的兄弟都跑走了,留下我们在这里坐牢等杀头。”
白圭轻轻摇头道:“即使这一次不被捉住,这种事情干得久了,早晚也是一样的结果,你们就没有想过要长远地做一份正经行当?”
旁边一个满脸胡子的人嚼着鸭子肉,笑道:“都是有今朝没明日的人,哪里想得了那么远?我们又不是读过书的人,晓得些幺二三四五,要挣扎也难有前程,凡事只顾眼前吧。”
白圭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