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春晓，大泽秋暮》死灵渊

26、陌路

　　寒渡六年都没有离开过云梦大泽。
　　六年前，他还是一个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懵懂少年，而现在，他却是要担负起重任的栋梁之才。
　　他展开自己纯黑色的双翼在天空中飞翔，在他左右驾御法宝和他一起飞翔的，是他的家人和同伴们。
　　由于他是人族和妖族的混血，所以他不能完全变化成鸦型。父亲的血统在他身上显现的，仅仅是这双纯黑的，反射着耀眼光泽的翅膀。而当他收起翅膀时，由于母亲在他身上设下的那个符咒，他所有的妖气全部都被掩盖。没有人能第一眼就确定他是人，还是妖怪。
　　那个魔兰之所以对他，一个十几岁，修为只有六年的孩子感兴趣，完全是因为他身上这个符咒的原因。因为谁都知道云梦大泽没有人族，而能够完全隐藏自己妖气不让别人看出来的妖怪，必须要是刚出生没有多久就能化为人型的佼佼者，而且修为绝对不下千年。
　　因为这个符咒，寒渡一直对自己的母亲充满感谢，也充满愧疚。他永远记得当自己第一次学会飞翔后，向古井说自己如果早就会非母亲就不会离开自己的话时，古井告诉他的真相。
　　“就算你母亲不是因为以外去世，她也活不久的。为了你身上那个‘隐灵咒’，她一介凡人必须毫尽自己的生气。不用多久，就会油尽灯枯而死。而你父亲给你留下的修行谱中，全都是修身养气的法门，根本没有任何‘引魂使’该学习的东西。这些法门可以增强你身上的‘隐灵咒’，让你有些基本的自保能力，却没有你应该学习的东西。我看他只是想让我们永远找不到你，让你平安度过余生。他根本没有记得自己家族的使命和责任！他不负责任就算了，还要陷后代于不义！难道他认为你们只要逃避就可以安全度过一生吗？如果逃避可以，他是怎么死的，你母亲又是怎么死的？我们只有强大起来，让人族忌惮我们，不敢欺侮我们，屠杀我们。我们必须和敌人面对面的战斗。除此以外，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逃避和隐藏可以，我们云梦隐地不就是最好的躲藏地吗？我们干吗还要尽力复活灵尊？云梦隐地现在看起来是很安全，但是如果我们没有一个强大的力量来守护它，总有一天它会被人族找到，攻破。你母亲为什么坚持要你寻找云梦大泽？因为她比你父亲有远见。她给你提供的不是一个可供躲藏的蜗居，而是一个可以教会你生存的试练场！”
　　寒渡感谢母亲，因为她的牺牲，自己现在才能够在天空自由的飞翔，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和想做的事。寒渡觉得对不起母亲，因为自己，她必须要承受一生的不幸，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不能评论父亲为了爱情放弃使命，隐居世外是对是错。但是他知道，隐居世外和为爱走天涯都不错，可是没有守护爱情和自由的能力却卤莽去做，是最大的错。
　　为爱私奔很美好，隐居世外很浪漫，但是现实却永远是血淋淋的残酷。
　　寒渡从高空俯瞰着大地，长风流云，万物都在脚下。他飞过重重高山，越过条条江河。直到脚下的景物越来越广阔苍凉，雪山千里，荒原无垠。他知道自己正走在通往危险的路上。但是他却感受着以前东躲西藏时没有过的安心——他现在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也有能相互保护的同伴。
　　当他们到达流沙人约定的见面地点时，天色已是黄昏。那是在大雪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苏隐告诉他现在已经接近昆仑的地盘了，所以他们步行来到这里。寒渡从来就没有见过如此雄浑宏伟的高山，仿佛要直达天穹一般的高，白云都在山腰，皑皑白雪在落日的余辉下反射出热烈的苍凉的红，让人觉得只想膜拜的神圣。
　　萧萧寒风中，他们来到这个小村边一所破败的神庙。雪山民族的神庙都十分宏伟，即使已经破败多年，残墙断垣间，仍然隐隐透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落日的余辉把剥落一般的金琉璃顶染成血一般的红色，耀着寒渡的眼。在着一片血色中他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这荒凉的神庙前，向他们慢慢转过身。
　　雪白的长袍，血红的丝线，煤玉般的长发被猎猎的寒风吹得纷纷乱乱。他脸上上古鬼巫的神木面具表示了他流沙巫师的身份，而流沙鬼巫的传人只有一个——
　　人面鬼心，涂天雪。
　　寒渡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一眼就认出暮雪。这六年中他从对暮雪出卖自己的想不通，到渐渐释然。他偶尔也会想到他一下，但是暮雪的脸庞在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
　　他想，以后就是暮雪站在自己面前，自己恐怕也不认得他了。而自己变化了那么多，暮雪恐怕也不认识自己了。以后在见面，怕也成了陌路人吧。每想到此，心中总是说不出地发堵。
　　但是他现在一眼就确定面前的男子就是暮雪，即使他带着面具。就算不依靠面具表明他的身份，寒渡也知道，他是暮雪，是他熟悉的暮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的暮雪。寒渡从来没有想过暮雪留给他的记忆如此深刻，深刻到即使已经忘记他的眉眼和轮廓，还是能凭感觉第一眼认出对方。
　　而暮雪看到寒渡时身体微微地一颤，让寒渡知道他也认出了自己。他居然还能认出自己，他原来还记得自己。寒渡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就象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却一句都表达不出来，说不出高兴还是难过，只是觉得心跳得很快，刚才寒冷的身体却在寒风中微微发热，脑子也有些发晕。
　　苏隐似乎没有一点重逢的尴尬或激动，就象第一次见到对方一样，他礼数周全地向暮雪寒暄：“我就说贵国一定会派个高人来和我们合作的。人面鬼心，涂天雪，久仰久仰。”
　　暮雪似乎马上就从初见寒渡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这时也从容地说：“苏竹青先生，在下仰慕先生已久。”
　　魔兰在一旁笑道：“既然各位都认识对方，我也不多做介绍了，还有一位，大家没有见过——”说着他向旁边一指，一个刚才一直站在神庙阴影里的人走了过来，瘦瘦地没有什么存在感，一身不惹眼的灰衣，眉目却有几分妩媚——“机关师花林，留仙湖狐族后裔，他们族的人精通各种机关。是几年前独孤将军和大巫师从中土挖回来的人才。”
　　众人一一见过，魔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众人让进神庙大殿，道：“在风地里说话不如找个暖和地方。”说着他来到残破的神象前，不知扳动了什么机关，寒渡只觉得一阵恍惚之后，自己和大家都处身于一个温暖明亮的房间中，到处都是软软的坐榻，上面铺着厚厚的毛皮。
　　“原来这里是贵国设在昆仑附近的据点。”苏隐笑道。
　　“正是正是，请。”魔兰请众人坐下，并呼侍儿上来热奶酒和点心，才说：“这次上昆仑十分危险，虽然已经商议过几个办法，但这次主要是让大巫师和花林与各位熟悉一下，看我们怎么安排。”
　　“安排的话，”苏隐说，“我们这边赤华炎了解机关术，与你们花林先生一起，刀绿蓑和雷阙负责安全，但凭独孤将军调遣。我和古井寒渡却是要一起。”
　　“那就让雷阙公子和达里可负责探路，花林和赤先生负责机关破解，由独孤将军和刀姑娘断后，如何？”魔兰倒是很不客气。
　　“如此甚好。”苏隐说。
　　“那各位连日赶路，一定疲惫了，今夜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我们明日上昆仑。”
　　翌日一行人开始向昆仑山进发。
　　寒渡看着眼前的高大雪山，感叹道：“不愧是昆仑，果然雄伟。”话音刚落就招来魔兰的嗤笑。
　　“这座可不是昆仑山，如果这里就是昆仑，那我们把据点设在这里不是自找死路吗。”
　　“你看，”魔兰指着天边云雾中隐隐露出的一点不知道是山还是云的地方说：“那才是真正的昆仑。我们还要翻三座山才能到达昆仑脚下。”
　　寒渡不禁咋舌，这么远的地方，而且怕被昆仑派发现还不能飞过去。好在这些人都有深厚的道行，很快就到了雪线以上。寒渡放眼望去满目看不到边的白雪，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寒渡开始觉得眼睛被刺得有些疼。好在苏隐及时放出一股薄薄的黑雾笼罩起众人，寒渡顿时觉得眼前暗了一些，舒服了很多。
　　“很多人都是在雪山上面被雪光刺瞎了眼睛。”苏隐说。
　　“不怕被昆仑派发现吗？”寒渡问。
　　“不要紧，这点法术他们不会注意到。”古井说，“其实我不怕被刺到眼睛。”
　　大家排成一排向山顶爬去。雷阙和熟悉雪山地形的达里可在前面开路，雷阙不时化为一只岩鹰飞到高空观察情况；花林和赤华炎在他们后面；再后面是独孤和魔兰，然后是苏隐和寒渡，寒渡后面是古井。离大家梢远一点断后的是刀绿蓑自己。而在古井后面，刀绿蓑前面孤伶伶自己走的，是暮雪。
　　寒渡想起在岱宗山洞里面大家寻找出路的时候，自己也是被围在中间好好保护着。不过那时候保护自己的是暮雪，而现在，暮雪却成了苏隐他们防备的对象。
　　寒渡时不时地回头偷偷看一下暮雪，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寒渡知道他们已经不可能再象以前一样，但是看了暮雪他还是没来由的心疼。
　　他怎么会被人陷害流落到那种地方呢？他怎么偏偏遇见自己呢？现在他已经杀了当年陷害他的人了吧，自己也找到了云梦大泽。这和当初他们约定好的是一样的，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是这种结果，他们明明还是很熟悉对方，却要形同陌路。
　　“想什么呢？”古井在后面问。
　　“没什么，”寒渡平静地说，“我从没爬过这么高的山。”
　　寒渡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越来越熟练地，面不改色地撒谎，而且没有任何愧疚和不安。
　　“呵呵，”古井笑了，“没事的话就和我说说话吧。你看我们这次合作的这些人里面谁是头儿？”
　　“魔兰。”寒渡说。
　　“对。流沙王族的特征就是暗金的发色，紫色的眼眸。不过他的血统好象不怎么纯，而且流沙的王子里面也没有一个叫魔兰的。关于那个独孤，我们了解的多一些就不说了。那个达里可，似乎不是流沙人，倒好象雪山民族。还有那花林，听说是他们从中土找的？这两个我们倒是没有一点了解。”
　　寒渡不语，等他下文。
　　“涂天雪你应该认识，但是并不了解他吧。”古井说，“他们一族一直是侍奉流沙国师的鬼巫。他是他们这一代力量最强的。三十年前他不知道为什么化名暮雪潜伏到中土，却不容于中土正魔两道。我亲眼看见他被正派魔道围攻，被玉灵真人的三昧真火烧成焦碳的，却不知道几年后他居然出现在岱宗的祭祀大典上面。当时我没有见到过他，但是苏隐说他见到的涂天雪当时元气大伤，就象所有修为都消失又重新修炼的一样，但是去探他本元，本元又不象重修的人那样脆弱，甚至比他以前更加坚固。而且这种坚固，和你的本元却有些相象。不是最后他自己暴露出来，苏隐怎么也想也不可能知道他居然就是几年前在所有人面前灰飞湮灭的涂天雪。”
　　“在他死而复生的这些年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知道寒渡你一定知道一些，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要求你告诉我们。我们在等你主动说。”
　　“但是我没有主动告诉你们。”寒渡说。
　　“我知道有些牵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愿意说出来的。”古井说，“如果没有遇见现在的状况，我永远不会问你。但是现在我们明里和他们合作，其实就是相互利用。一旦共同利益没有了，我们两边马上就会相互残杀。所以，更多地了解对方，对我们才有利。我想关于你的很多情况，涂天雪已经告诉流沙人了。”
　　寒渡不语，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今天晚上我告诉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