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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鬼镜 ...

  •   你是光么?你为何有这般灼烫的温度?
      你是夜么?你为何有这般漆黑的眼眸?
      你是酒么?你为何有这般醉人的幽香?
      你是谁?
      我希望你唇齿开合间是一句:
      我是为你而来。

      “阿琴,你的故事很好,酒却不够好,我还没有醉呢。”我撑着头无力地笑着,痛到麻木的痛楚烧遍肺腑。
      迷迷蒙蒙间,我看见一袭白衣极快地走来。我撑着头,泼泼洒洒倒了第三杯酒:“听人说,三杯就不必奢求醒来了,我证明给你看。”我仰脖,就要将酒灌入喉咙。然而,意料之中,酒杯被一只手打落。
      那个人没有说话。
      “我是来逼你的,你不告诉我鬼镜图在哪里我就会死在你面前。我不想用这样的方法,至少我一开始不想用这样的方法。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在赌,赌你舍不得我死。如果我输了,我就死了。如果你输了,鬼镜图就是我的了。”我看向他,眼前一片朦胧,绝傲而悲伤地笑着:“我希望,是我赢。”
      他把一把钥匙和一张地图放在桌上,没有再看我一眼就出了门。我知道,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赢了,却好像除了赢之外,失去了所有。

      命葬九天城是白渊的家乡。那里有大片大片火红的罂粟,罂粟燃烧起来的时候就像半边天的云霞。白渊向我描述过那样的情景,他说,你站在大风里,风带着花香扑向你,你在甜甜软软的花香里醉得要死去。
      太阳一点点从西方的树林里落下,所有的街道都被染成柔软的金色,所有的脸都显得静谧安详。婆娑的树影里我偷偷进了白家的祠堂,祠堂的桌子上摆满了白家先祖的牌位。我想,在风家的祠堂里,也这样沉睡着我先祖的灵魂么。我从祠堂底下的密室里拿到鬼镜图的那一刻,一只燃烧着怒焰的白虎从墙上的画卷里跳出扑向我。我是那样胜券在握,烧了画卷,白虎便在青烟里咆哮着消散。我从未这样顺利地完成一件事情。这种顺利让我的内心不得安宁。
      我走出白家祠堂的时候,清冷的月色如霜洒在我心上。
      白渊,白家家主,白氏子弟,举着火把,张着弓箭,冷冷地看着我。
      深秋的月如天空之瞳,漠然而温柔地俯瞰苍生。我把鬼镜图放在胸口的位置,指着它说:“要射箭,往这里射。我死,它亡。”
      白渊说:“风卿,你不要闹了。鬼镜图是白家的命脉,记录着从古至今的异术,怎能随意让你拿去?”
      “那你把我的命随意拿去吧。”
      “你在逼我?”
      “是!我在逼你!你做好选择了吗?”
      寒冷的风呼呼地灌入我的心里,我疲累地几乎要死去,然而不能,我还不能。
      白渊咬牙道:“风卿!不许胡闹!鬼镜图给我!”他执剑飞过来,那对澄澈的眼睛好像沉淀了整个月色,满是璀璨的光。我拔出了殿臣,挥剑斩向他。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和白渊会走到这个地步。我和他曾经坐在高高的屋顶,头靠在一起,伸出手触摸到星空。如今我和他在冷冷的月色下,冷眼相对,刀剑相向。
      我的剑术终究是不敌白渊。
      我飞上了最高的灯塔,笑容绝望而苍凉。
      “既然你不给我活路,那我便死罢。我死,倾陌会死,净龄会死,父亲母亲会死,而你,白渊,也会死。终有一天我们是要在地底相聚的,在尘世间举刀相向又何必?白渊,你记着,我不是死,我只是在黄泉路上等你。”
      我跳下灯塔,伸开双臂,像飞翔的鹰,迎接我的是四分五裂的身体和碎成粉末的头骨。除却一刹那的剧痛,之后什么也没有了。果然,死是最轻松的一件事。几秒钟而已,之后的一生就在这里画上句号了。
      “是你不给我活路,你知道吗?”白渊接住我,他的脸色煞白煞白。他挡在我面前,挡住他愤怒的父亲和侍从,说:“鬼镜图让她拿走吧。我的命你们拿走吧。”
      白渊回过头看我,那神色既像是悲哀又像是笑。“你滚吧。我们之间,恩断义绝,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我拿着鬼镜图走了,我没有回头。我听不见白渊父亲的怒吼,我听不见白渊心如死灰的决然,我听不见长鞭抽打在白渊身上发出的声音,我听不见白渊咬牙的闷哼声。我什么也听不见,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

      我问自己,我是为了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
      我没日没夜拼命修习,我接近白渊再狠狠地利用他,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我失去所有,我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噩梦再一次重演。血色淹没了整个漠城。灰色的天空压下来,好像要压断人的脊梁。风家的大院里,我的父亲满身是血,拿着诸贤和一个魔鬼对峙。
      父亲看见我时,灰暗的眼里生出一丝光来:“卿儿!你到底是回来了!快抓起那个怪物!”他看起来好像一个已经到了极限的孩子,天真地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好像别人点一下头,塌下的天就能重新撑起来一样。
      我握住父亲的手,我说:“我会处理好的。”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说出那句话,我连站的力气都没有,我竟然有力气说出那种大话。
      那只魔鬼抓起了一个少年,我认得那个少年,他叫何奈,是城主的儿子,是一个魔鬼杀谁都可以杀他就不可以的那个人。在场的人都惊叫起来,之前无论怎么闹都是风家家里的事,但是杀了何奈就会涉及整个漠城。他们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可是我没有力气,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是风卿,我是一个空壳,一个无力面对当年豪言壮志的可怜虫。
      剑刺穿了何奈的胸膛。所有人眼里的火光都熄了。风家完了。
      “冰窟很冷,你把我丢下,逃走了。”倾陌径直向我走过来。
      我没有力气抬头。他是什么表情呢,他是温柔残忍地笑着,还是委屈天真地哭着,他是什么表情呢,我管不着了,我不管了。
      “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你抬起头看我。”他抬起我的下巴,对我散开的视线不满,一剑刺穿旁边一个人的胸口,问:“这样呢,这样还不能让你看我吗?你为什么不看我?”
      是啊,这样,那样,无论哪样,我都不会看你了。我累了。
      他突然抓过一个少女。我只看到那个少女的脚尖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几乎是发狂地大喝一声:“风倾陌!!!”
      “你终于在看着我了。”他放开了净龄,看着我,如释重负的样子。
      “你怎么了?你很累的样子,你累了就靠在我身上,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靠在我身上了么?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这样,让我觉得难过。”他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脸,指尖在我侧脸上流连。
      一个白衣少年举剑直刺他的后背,我的眼睛里映出那个少年矫捷的身形。那时,我没有失声尖叫,我没有转身为倾陌挡剑——那一个瞬间,我希望风倾陌死去。
      我没有得偿所愿。风倾陌杀死了那个少年。我如死灰般沉寂的心在看到净龄眼睛的那一刻突然沉痛到不能呼吸。
      血泪从净龄美丽的眼睛里流下。
      我好像猛然间知道了什么。
      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喉咙里迸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喝:“风倾陌!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这个疯子疯子疯子!”
      “风倾陌!!!”我狠狠地抓住他的衣领,嘶哑地咆哮,大颗大颗的泪无法遏制地流下:“疯子!!你以为你杀的是谁!你以为所有人都是烂命一条想杀便杀!风倾陌!!!”
      “风倾陌……你这个疯子……疯子……”
      我松开了手,踉跄地往后倒。结束了。所有的都结束了。不会有幻想着的美好的以后了。不会有一幢房子在开花的原野里,不会有门前草坪飞扬的蒲公英,不会有明净的溪水弯弯曲曲流淌。不会有了。结束了。所有的都结束了。结束了。
      我往后倒去。我要怎么面对净龄。我要怎么面对我自己。我已经千疮百孔是个空壳了,净龄是我伤疤累累的心上唯一美丽的花朵。可是花朵要枯萎了,可是心要亡了,可是躯体要消散了。
      我一无所有了。

      当父亲的剑架在倾陌脖子上时,我一秒都没有迟疑,坚决果断地挑开了那把剑。有时候保护一个人不是出于爱,而是习惯。习惯,是我无法逃开的悲哀的宿命。
      你走,永远自由,去跨高山去涉流水,今后无人爱你无人记你无人怨你,你走,永远自由。
      我跪在父亲面前:“爹爹,让他走吧。”
      倾陌说:“我不走。”
      父亲说:“你以为你走得了?”
      我转身喝道:“你滚吧。”阿琴告诉了我召唤绯瑕的咒语,我召唤出了绯瑕。那只黑猫一样的少年把双手按在倾陌肩膀上,邪笑着带着倾陌消失了。
      “你可知道你这样做要承担什么?!”父亲咆哮。
      “我知。不过一死罢了。如果心早已死去,重生也不过是再一次的消亡,死又有何惧怕?”
      “卿儿……你就不为你娘想一想么?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不必想了,就这样吧。是即刻处死还是秋后问斩,请便。”
      如今终究是走到了这里。还不明白为什么就走到了这里。也许一路都是心思明朗的,只是,一切看起来又那么朦胧。
      所有的东西,都会淡去。愈加浓烈的,只是淡本身而已。
      我该如何是好。如何面对我所面对的一切。我不知道。不愿知道。
      我只想做一只小小的松鼠,住在森林里,有一棵属于我的树洞。秋天的时候捡松果,冬天的时候藏起来冬眠,度过几个属于我的春夏秋冬,然后一无所有地死去。母亲把我诞生为人。她说我欠她整个的生命。也许,是母亲欠我整个的生命吧。我在树洞里安然睡眠的时候,未和我商量便把我召来这人世。不给我安稳。不赠我平安。不许我如意。我愿母亲诞下的是另一个孩儿,那个不是我的孩儿。那个孩儿代替我受这人世的凄苦,而我还在自己的小树洞里酣眠。春来的时候,我醒了,蹦蹦跳跳去野外,坐在溪水边看天边游荡的白云。水是那样冷,那样清,倒映着我灰色的皮毛和蓬松的尾。冬天来的时候,我蜷曲着软软的身子在暖和的树洞里安眠。某一天,我死了。我的尸骨化作春泥,滋养着生长在我身上的小草。森林苏醒了,树上的叶子睁开眼睛问,小松鼠呢?它去哪儿啦。小草会代我回答,它在朝阳和夕阳之间的美妙世界里轮回,它终有一天要来找我们,或许,我们某一天将去找它。我未能留下什么,若是真的留下了什么,也不过是他人心上的刀疤。
      我是如此憎恶生而为人。我是如此幸运生而为人。我是如此无奈生而为人。我是如此哀伤生而为人。若是来世有谁要把我从我的森林召唤到人间,我定然要告诉他:
      放。过。我。
      我曾经是一个疼爱自己的人。疼爱。我认为我是被疼爱的,若是我不疼爱自己,那些疼爱我的人便要因为我的不疼爱而受到伤害。
      我记得年幼时昏黄的天边,我坐在净龄旁边,安静而悲伤。
      疼爱。
      我来告诉你,爱上我为什么会受伤。
      因为我不再疼爱自己,我唯一的快感来自于你受伤时的嚎叫。
      是这样的。
      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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