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归途》何葭烟

1、边关风雨（一）

　　今年，秦思月二十五岁了。
　　换作是旁的女子，孩子都该八九岁了。
　　可是，她是秦思月。
　　双眼中有着经历过风雨的沧桑，脸上的皱纹随着表情的变化而一个个冒出头来，瘦弱的身躯躲在衣裳的包裹里，依稀可见的是突兀的骨头。她的衣裳早已洗得发白，双手也已布满茧子，一条条如同沟壑的纹路也在她手上安营扎寨了。
　　她才二十五岁，却已经像个待嫁的闺中女子的母亲了。
　　曾经，她也是十六岁的妙龄少女，也拥有过一张如同白玉的面孔，也曾艳如三月桃花。
　　边关的风又如以往那般吹起，在她耳边呼呼作响。她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破旧的衣裳，想要给自己一点温暖。可是，从她身后看去，她就像一根老树桩一样，毫无生机地长在那里。又何谈温暖呢？
　　她在边关的境遇向来不好，因为有人吩咐过，不能给她什么好日子过。不过，她比别的女子稍好一点的是，不用拿自己的身体去伺候人，只需要没日没夜地干些粗活杂活就是了。
　　她正要去继续砍柴烧火，身侧却传来脚步声。那声音好似轻轻的，却又带着闷闷的感觉，她知道那是谁。她侧过头去看来人，笑道：“你怎么来了？不怕又被看见？”
　　来人毫不在意地一笑，风情万种地在她身边坐下，道：“被看见了如何？不被看见又如何？有本事他们就杀了我，没本事还不是得留着我，呵！”
　　秦思月一直很喜欢和她说话，因为她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想法，活得很轻松。哪怕她被一个粗蛮的士兵压在身下，她也能够露出清醒的神态，好似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
　　她叫青绯，曾经也是个官家小姐。却不料一朝落难，沦落到了如此境地。
　　秦思月看着她依旧美艳的面容，不禁有些入了迷，之后才道：“你不想离开吗？”
　　青绯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母亲年纪大了，我不敢走。若有一日我要走了，你可愿意跟着我？”
　　秦思月嗤笑一声，道：“我可不愿意连累你，你若要走，便走得远远地，再不让这群人捉住！”
　　青绯到底还是担心的，因而没说几句话就又回去了。秦思月见人走了，也只好继续干活。
　　可是，无休无止的怒骂声又要开始了。军中掌厨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最见不得秦思月这般的人，因而常常对她非打即骂。
　　秦思月向来性子软，一直都由着那妇人欺负。可是，今日她却不知为何，再也不想受这份气了，居然大声道：“我从来这里到现在，生怕行差踏错，向来小心谨慎，不说做得恰到好处，总归是入得人眼的，你何苦屡次三番作践我？”
　　那妇人拿着一把菜刀就冲到秦思月面前，吼道：“你个没娘教的婊子，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谁不知道你干过什么缺德事，骂你几句那是替咱们青天大老爷报仇！”
　　秦思月气得眼睛发红，直接上前想要抢走那妇人手中的菜刀，与她拼个你死我活。可是，一边看戏的人早冲上前来，把她往后一拽，直扔到地上了。
　　她本就瘦骨嶙峋，摔在地上痛得更厉害了，一起身便骂道：“青天大老爷？你们眼里的青天大老爷就是个恶棍无赖，他比那台上的戏子、馆里的婊子都不如！”
　　所有人都听到了她说的大逆不道的话，争相上前把她摁在地上掌掴她，想要让她别再说出辱骂青天大老爷的话。
　　秦思月拼了命地挣扎，想要把这些年来的怨气一股脑儿地释放出来。
　　可是，她到底是势单力孤，最后还不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脸上的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像是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众人见她终于老实了，便从她身上离开，临了还吐了一口唾沫在她脸上，这才骂骂咧咧地干自己的活去了。
　　秦思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一个老妇人过来把她扶了起来，说道：“做了缺德事还不让人骂，你这脾气真要不得。她们动手打你也是你活该，陈青天哪是你能骂的！赶紧收拾了继续干活，你这辈子就该这样赎罪！”
　　秦思月心口上淌着血，老妇人的话就像是一把刀子，一下下地戳进她的心窝里，疼得她想叫娘。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过，她不过是一个被骗子糊弄了的傻子。
　　可是，她的话有几个人会信呢？别人都只信所谓的好人的话，她的话都是无中生有，妄图脱罪。
　　她冷笑一声，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继续去干活了。
　　她从来都只能干些打下手的活，因而等到她转到方才打了她的人身边的时候，几个没安好心的又在她身上拧了几把。她不想再惹事，只好忍下。
　　可是，不知是谁把她辱骂陈青天的事告诉了管事的，管事的居然罚她三天不许吃饭。她累了一天，也盼了一天，就等着这顿晚饭。临到要吃饭的时候被告知不准吃，她的脾气又上来了，居然抢过两个馒头就往嘴里塞。
　　管事的赶紧让人把馒头抢回来，她到底还是只吞下了半个馒头。
　　管事的在军中待了好些年了，对这些干粗活的女人其实不怎么怜惜。更何况这位又是上面嘱咐过要好好“款待”的，便让人给了她一顿鞭子，接着又把人用锁链锁了，让她行动不得。
　　秦思月拖着重重的锁链，真是举步维艰，苦不堪言。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被子、床铺都不见了踪影，就连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块地方都被别人给占了。
　　她早该想到，得罪人的下场就会是这样。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被人得罪了总该要给得罪了他的人一点颜色瞧瞧不是？这般想着，她倒也释怀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怎么就能够像条疯狗一样闹事，怎么就不愿意服软，怎么就要像被人戳中了要害一般回手反击。
　　今年，她二十五岁了。这一天，是她的生辰。全天下，也只有青绯还记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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