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傻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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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潭丰上仙乃亘古福神，又是瑞兽朱雀之化身，福泽恩广，平日能探得仙踪都是难的。
今日竟肯屈尊下鸾，登时被附近的几位小仙团团围住，试图套套近乎。
他却道：“方才听闻吾下凡治水的小童回来了？”
守卫连连作答：“可不是呢，您看，就在那边……咦，方才那位仙友呢？”
桑蕖从未逃的如此之狼狈，一路从九重天狂奔到盘天塔境内，这才喘了口气。
盘天塔荒芜破败，烟瘴四溢，如今已被辟到九重天的边界。
桑蕖不禁忆起昔日瑶池百凤齐鸣的光景，谁能想到现在竟是这般模样。
身边好似是旧时留下的一只飞藤吊椅，桑蕖实在是跑不动了，掸了掸上面的灰跳上去休息。那藤椅感受到纯净的仙气，登时恢复了灵气，枝叶繁茂起来。
烟瘴散开，远远地见一身着紫云流凤衣男子急急走来，桑蕖刚疾行万里，此时飘在半空中很是舒坦，是动也不想动的。
“这位仙友，莫寻了，我在这儿呢。”她遥声道。
一阵清风飘过，那男子已至眼前，还带着一丝扶摇仙境千年佳酿的醇香：“再跑，本君这一把老骨头，怕要被你折腾散了。”
桑蕖答：“我若真想溜，你怕是找不到我。”
男子轻哼一声，看定她，忽而流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容。他伸手轻拍桑蕖的头，道：“许久不见，桑丫头长大了不少。”
桑蕖说：“潭丰上仙倒是没怎么变。”
潭丰上仙目光扫过她肋间，那半截仙骨让他触目惊心：“桑丫头，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何等残忍之事？！”
桑蕖先是低了低头，随后面露微笑：“已经无妨，只是功力大不如前而已，总是乏的很快。”
潭丰声音低沉：“那事之后，禹伢……天君大恸，一夜白头，整个天族也将那次劫乱列为禁事，再无人提起了。”
“……魔道趁着天界大乱攻入，随后，南烟被奉为神女，与诸神合力这才终了此次浩劫。桑丫头……你与南丫头虽形容相仿，别人兴许不能看出差别，但那日奉神女之大典，我却一眼看出了她不是你。”
“你本该为神女，最终登上祭坛的却是她。”潭丰眼光又掠过桑蕖的仙骨，眼下一片了然，“仙骨天赐，非神女而不得有之。南烟折了你的仙骨，她想当神女，对不对？”
桑蕖神情寡淡，又仿佛透着一丝寂寥之意，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恍惚。
是了。
她天生神力。神女，听着无限尊贵，却实是天界最后一道壁垒。
自小便有人对她说，大人，桑池有妖魔出没，请您出战。又或是，大人，黄泉冥水泛滥，陛下请您前去治理。
上天入地进鬼门，她在饿鬼道打过麻将，在畜生道吃过宵夜，天地之大，桑蕖却几乎哪里都踏足过。
年幼时的桑蕖曾想，大概是上一届神女尤姬太过无所不能，以至于大家对她期望甚高，将一件一件的事情都积压在了她的身上。
而后，桑蕖终于等到一人主动帮她，是她那虞瑾花开时生的妹妹。
她奶声奶气地说，姐姐，这古籍上的字好生生僻，姐姐教我可好？日后我便能帮上姐姐的忙了。她还说，姐姐，我在炉前跪了七七四十九日，只为求来这把长生剑，有了此剑，我便可以与你同战这恶灵了。
但她始终无法受神女之典。桑蕖这一世历经三百九十一劫，却独独差一情劫无法飞升上仙，受不得大典上的五雷之礼。
后来天界的谣言便多了起来。
再后来，南烟拿着长生剑剃掉了她的仙骨。
犹记得她脸上血泪纵横，厉声哭着说，姐姐，你不想当神女，我却做梦都想。你不爱的男人，我却深爱他入骨，我不过比你晚生五百年，凭什么？！
近千年的相伴却比不得她身上的一段仙骨，但南烟终究未置她于死地。桑蕖犹记得，南烟将她推下九重天时说，桑蕖，我们姐妹亲情，你如何忍心处处压我，莫怪南烟如此记恨你，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桑蕖回神，回避了潭丰的问题。
此时她早已休息得差不多，体内灵力又丰盈了起来，这便起身。只见她乌发垂地，又随她衣袂飘摇在一起，玉树风姿，倒是与千年前一般无二。
“我福泽不够，养不起一方土地，此番要去凡间办事。”她挥挥手遣退了飞藤吊椅，手中幻化出一支晶莹剔透的冰晶，语气淡淡的却笃定，“听闻我的玉海螺被封印在此地，特来自取，宝器嘛，还是旧的用着顺手。”
潭丰看桑蕖表面上不动声色，面露无奈。他看她长大，知她甚深。今日，她要取回玉海螺，他日，怕是要上九霄，取回她那如今长在别人身上的骨头。
想必届时天界又是一场大乱，可这开膛剔骨的仇，若她自己不报，他恐怕也坐不住，毕竟是自个儿养大的丫头，被人欺负至此，他实在是心疼又自责。
潭丰苦笑一番。
“上仙，莫愁着脸了。”这边桑蕖已经在烟瘴中辟了条路，“我这便去了，待闲暇时，便报你名号去扶摇仙境寻你喝酒，如何？”
潭丰颔首，“也罢，今日我便当未遇见你。但若你食言，不来扶摇仙境，我既如今知道你还活着，翻便九重天，也会来寻你的。”
桑蕖回眸一笑，应道：“好。”
这一笑，令潭丰产生了回到那年她去赴瑶池上灯宴时的错觉。他顿感时间飞逝，大概是真成了一只老朱雀了，总想起往昔。
只听身后盘天塔轰然倒塌，潭丰招来祥云离去。
即便他不说，知情人自然会懂。当年桑蕖离奇失踪，她的玉海螺螺音冲冠九霄，悲鸣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日，引来狂风暴雨，竟生生将瑶池福泽卷走了，导致瑶池坍塌，万年祥瑞尽散。后这螺音已经扰乱到了人间秩序，天君不得已才筑起高塔，将其封印。
说是封印，到不如是供奉在那里。塔中只有那一螺，大概天君也知晓，世间能回来开塔取螺的，也仅会有她一人吧。
桑蕖取了玉海螺，便立刻隐匿了仙踪，马不停蹄地赶回寒岐山。
她方到山脚，便见霞儿火急火燎地蹿了出来，“仙人，您快去看看破衣吧。他浑身好似被烧焦了一般，好像要不行了呀！”
桑蕖连忙随霞儿上了山，只见一只四脚动物横躺在井边，周身冒着黑色的混沌之气。他身上依然套着桑蕖以貂毛为他而制的袍子，只不过此时此刻已经破烂腐化，看不出原本模样了。
桑蕖走至他近前查看，不由喃喃道：“竟被冥水烧伤至此，当真是不要命了。”
霞儿问：“那破衣还有救吗？”
桑蕖查看他元神，发现他竟又寻回了一魂，如今破衣拥有三魂在身——许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化为原形罢。
她以水凝珠保护起破衣的元神，又将一缕仙气注入他体内，“他能回来，应是无碍，我这便带他去宝洞静养。”
桑蕖起身，招来一片云将破衣驼起来，这才注意到他干瘪如骷髅的爪子上紧紧攥着一株鬼藤草。
鬼藤草生长在冥河于饿鬼道的源头，桑蕖曾去过那里一次，方圆百里俱被冥河腐蚀。
而鬼藤草则长在源头的峭壁上，冥河是从地域黄泉中流出的分支，能将万物吸入河水里，是以这鬼藤草若非功法极高而不可得。
想必破衣是在取鬼藤草时，失足跌落了冥河。
霞儿带领山上的一众小人参精，将方圆百里的山搜了个遍，这才采够给破衣熬汤的药材。
宝洞内药香四溢，人参精们扭动着肥胖的小腿跳上跳下，从未如此忙碌过。
桑蕖端详着那株鬼藤草，此草型如双扣，中间以一藤相连。以此草为引，便可签下神魔契约，主人不仅可以掌握使魔一切行动，更可将一切伤、病、毒转嫁至使魔身上，可谓仙家与妖魔之间最不平等的约定。
就在这时破衣醒了，那边霞儿正要给他灌药，苦涩浓稠的汤汁顿将其熏得四肢齐蹬，药撒了一地。
“呀！”霞儿许是被他这凭空一蹬吓着了，惊叫。
破衣勉力而起，他这一站竟身高六尺，比寻常人还高。但终究是体力不支，没走几步便轰然倒下。
他睁开一双透着浓浓夜色的瞳，爪子乱蹬几下无果，可怜巴巴地对桑蕖低吠。
原来原身是只猎犬。
“醒了便好。”桑蕖轻道，伸手拍了拍破衣看似毛茸茸的脑袋，又收回了手——真是扎手，这狗毛远不如眼瞧着柔软。
她揉着手心，“只是可惜了这些汤药。”
桑蕖不过惋惜，但听者有心。
破衣立刻挣扎着爬起来，伏在地上开始舔食洒在地上的汤药。就连霞儿都看不过去，“哎呀，都掉在地上了，你就莫舔啦。”
桑蕖遣散了霞儿等人，拿着鬼藤草在破衣身旁寻了一处坐下，“你这是何意？千里迢迢取了这草来寻我，是要与我定下神魔契约否？”
破衣抬头静静看着她，一双眼墨黑纯粹，带着试探与小心翼翼。见桑蕖面色清淡不分喜怒，也不知她愿不愿意，故而避开了她的问询，低头发出低吟。
“当真是个傻子。”桑蕖道，“罢了，你既然认定我，我自当可与你签下这约定。然此约不可毁，若有一日你找回了余下魂魄，也不知你是否会后悔今日之决定。”
她指尖萦绕出一丝水气，混着自身仙灵注入那鬼藤草，鬼藤草的双扣仿佛瞬间活了一般打开，藤枝在触到破衣爪时紧紧缠绕，瞬间消失，隐于他的毛发之下。
眼见着鬼藤草这一端消融在自己指端。她素手微抬，只见流光掠影之下，一只精巧的铜锁浮现，落于她掌中。那锁乍看并无其他，以七道小环相连，后刻：七重羁绊锁。她不知此为何物，便将此锁隐入袖中。
霎时间，桑蕖只感觉到周身万物刹那静止，而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能感受到破衣血液的流动，呼吸的安稳，搏动的心脏。
原来这就是神魔契约。桑蕖感叹自己活了这么久，头一次如此切实地体会到另一个体的气息。
虽然对方是只……傻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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