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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释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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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玮回到病床边,陈淼未醒。眉头依旧皱着,睫毛偶尔颤动几下,睡得并不安稳。
轻轻挪动椅子,想要就近点坐下,偏巧碰落了一旁床位放在床边的杂志,纸张落地的响声还是吵醒了陈淼。
“吵醒你了?”陈玮俯身捡起掉落的物品,抬头就发现陈淼已经醒了,“不过这么惊醒,这几天要怎么睡的好?”
陈淼的脸上本没有什么表情,听陈玮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倒是笑了起来,一直都是这样,明明是关心的话,说出来的语气却总要变了些味道,有些伤人的说话方式,好像柳荷,也有这样的毛病。
“胃还痛不痛?”陈玮被他笑得倒有些无措,偏过头去,说话的声调更降了几分。
“没事了。”陈淼习惯性地抬起手臂,才发现手上并没有手表,不经意牵扯到手背上的针头,轻微刺痛,“几点了?你先回去吧。”
“你只要回答我到底是痛还是不痛,有没有事我自己会分析。”陈玮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输液管内还是有了些回血,忍不住责备,“小心点,你怎么就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呢?”
“她也这么说过的。”陈淼眼中的哀伤不由流露出来,他一时克制不住,唯有闭上了双眼,不让人窥视。
“你就这么没出息,做男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你把自己搞成这样,又没人心疼。”嘴里不饶人,私底下倒是内疚。他这样,又岂都是柳荷的责任,自己前段时间也就是因为和封柌有些误会摩擦,发神经似的去找他的麻烦,每次看他似乎都有些不舒服。都觉得自己矛盾的可笑,明明是说没人心疼的,与此同时,自己的心里偏就刺痛起来,不觉补充了句,“她说你不讨人喜欢,自己偏偏就那么喜欢你,真是矛盾可笑。”
陈淼似乎还想说什么,喉咙里干涩,声音暗哑已经听不真切,陈玮不用去分辨也知道是不想麻烦他的话。
“多睡觉,少说话。”陈玮命令道,粗鲁地拉了下被子,转而轻巧小心地给他盖好,“医生说了今天要家属陪夜的。”
陈淼觉得困,身上乏力得几乎连睁眼都懒得,偏就是良久都睡不着。四周并不安静,一旁家属的声音有些尖,但从对方的语气看来,似乎以为自己是在窃窃私语。
断断续续的,说了很久,久得在那人停顿的片刻,陈淼反而有些不习惯。
记忆里,好像都没有和陈玮这么近距离的平静相处这么久呢,单独呆着的机会本就不多,这么多年,相对无语,久而久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疏离淡漠。
陈玮的双臂在胸前交叠,头低着,好像已经眯着睡着了,陈淼轻微转身,想到要他这么干坐一夜,心中歉疚,嘴里溢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别的兄弟很多是从小拳打脚踢着一起长大的,我们怕是吵都吵不起来。”身后传来陈玮的声音,“我一直都以为是自己在忍耐,然而因为觉得委屈,从来咽不下那闷气,总不自觉的朝着你发泄。原来一直能忍的,是你,那么,你委不委屈?”
“我们同父异母,我一直都是知道的。”陈淼没有想到陈玮封柌,都在言语间表露出替他委屈的情绪来,然而他其实并不觉得的,委屈是酸涩的,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是有些痛而已。“我什么都不能做,只是忍耐的话,不算委屈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知道陈玮是领养的,但其实不是在陈玮离开那天才知道真相的,很小的时候,他就一直明白,陈玮是他亲哥哥,甚至比陈玮他自己知道的还要早……
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幼年时是怕哥哥抢走父母对自己的爱,后来懂事点了,又怕再挑起家里早已危机四伏的争端,所以“你是我哥哥”这句想要证明他们血缘关系的话,那么多年始终说不出口。一直都怀着亏欠,想要弥补偿还,久了,忍耐就成了习惯,已经抢走了父母的爱,还该与他争夺什么吗?
所以不是哥哥的错,一切都是应该的。很小的时候,他就失去了撒娇任性的权力,他必须优秀听话,必须负起责任,保全这个家。
有时候,陈淼多希望那天没有听到父母争吵的声音,不知道真相的话,他还可以继续认为,自己只是个小孩子,哥哥就该是让着他,护着他才对的。
“知道又怎么样?你是个孩子,难道我会因此把那些帐都算你头上?”陈玮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原来心底的这个结一早就扣死了的,“我从来只是讨厌你的委曲求全,装好人,温吞软弱……,但是我不会因为那样就要你负责的,你当你是什么人?”
陈玮的声音有些高,引来旁边家属的注意,在别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骤然冷静下来,悠悠开口,“其实我们都只是疯子,被逼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如果下辈子从头再来,我们打一架吧。”陈淼叹息,心中反而舒服了不少,这么多年,以为哥哥恨他的,原来只是有些讨厌而已。
“何必下辈子,等你出院了就可以。”陈玮笑了,而后皱眉带着些玩味,“不过我从推车上把你抱下来的时候,实在觉得你太单薄了点,你确定能经得住我的拳头吗?”
陈淼听了,背部明显僵硬,当时昏沉沉的,醒来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怎么记得过程,听陈玮这么一说,难免尴尬。
“我们放过自己吧,陈淼,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人不是只为了责任活着的,是为了要幸福。因为要幸福,才会想对那个人负责。千万不能本末倒置了。”陈玮感叹,而后化作自嘲,低低笑着,“所以,我已经不负责任的,和封柌登记结婚了。”
陈淼转过头来,明显有些惊讶,而后只是低声说了句,“你们会幸福的。”
“那么你呢?你没有自信让柳荷幸福?”陈玮不明白,明明如此心心念念,为何就轻易放弃?
“没有。”有过迟疑,陈淼还是吐出了这两个字,声音中多了分克制,眉头锁紧,脸色惨淡,“我只是想要她幸福,给予她幸福的那个人,不是非我不可的。”
“为什么不可以是你呢?”陈玮见他这样,更是气恼,“你总是这样,想要忍让,偏就没有那种看破和放下的气度,到时候柳荷要是有了别的男朋友,看你不吐血吐死。”
两人尔后都是闭目无言,知道再说下去,怕又要毁了刚有些缓和的关系。
陪了一夜,陈玮才发现几乎无事可做,陈淼什么事情都尽可能自己完成,他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一点也插不上手。
凌晨回到家的时候,离上班时间还早,洗漱了一番便掀开了被子躺在封柌的身边。她侧头睡着,一小撮头发微卷翘着,脸色红扑扑的,很是可爱。陈玮伸出一根指头把那发卷绕了下,把玩的很顺手。
“谁啊。”封柌咕哝了声,皱着眉睁开眼,眼神迷蒙,嘴唇有些不满的微翘,“你怎么那么早回来了?”
“你老公在医院受了一晚上的冻,你不心疼,倒是嫌我回来早了?”陈玮轻微用力,弹了下封柌的额头,表示不满。
“他怎么样了?你该多待会儿才是。”封柌在被子下摸索了几下,找到他的手握住,骗人,明明手还是暖暖的,哪里受冻的样子。
“没有大问题了,可是还是不舒服吧,但我干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陈玮思索了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解释,“就觉得挺别扭的。”
“别扭什么?”封柌往他怀里挪了挪,多少有点明白,必尽生疏了那么多年,一时间,他自是不知如此相处。感觉到陈玮的手渐渐将她拥挤,有些不安分的举动,不由抱怨,“怎么没见你对我有过别扭生涩?”
“对自己老婆有什么好生涩的?”陈玮吻着她的发丝,摩挲间,封柌的耳根染上了红晕,身体直往被子里躲去。
“有些时候,愧疚浓了,亲近感就淡了吧。”封柌想着,“不管什么样的情绪,积压得过久过多,终究会成为隔阂的。”
“那么小柌,对于昨晚让你独守空房,我有所愧疚,我们不该让这份愧疚再积压浓烈下去了……”
封柌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他说的这句话和自己方才发出的感叹有何关联?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温热的气息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有些意乱情迷,亲近抚慰,真就是非那个人,不可的。
陈淼的脾气温和,但也透着些清冷,看似矛盾,实则必然。他可以不介意过错,内心却放不下那份疏离的。封柌渐渐也感到了有些无措,有些东西去倾力补偿,却终不会是那人最想要的了。
有些阳光在该升起的时候落下了,即便再次有所发光,终究没有了那份温度,温暖不了那个人。阳光不可忽略,时光也不能挽回,唯有血缘用以维系,还是单薄的。
看着陈淼身体有所好转,情绪也至始至终的平稳,但总觉得他的从容淡定里少了什么,客气礼让的反而更让人难以亲近。陈玮抱怨,“你说是不是真有他这样的人,时时刻刻都是这么有…嗯…修养的?”
封柌嗤嗤笑了,知道陈玮很难找到合适的措辞,每次听他这么不知褒贬的说陈淼,她都觉得这两个人的性格真是反差的有趣,但她不是这么认为的,否认道“怎么可能?那样多累?”
怎么可能都是一样的?陈玮问过陈淼很多次,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都推辞,说不用麻烦。每天只是重复着吃碗已经泡着糊透了的小馄饨,还一口不剩的。对于其他吃的,丝毫不给面子,只是几口就不动了。这几乎丧失味觉的固执只是因为,那馄饨是柳荷送来的。是真心喜欢着,亲近着的,才会肆无忌惮地坚持吧。
有次封柌无意间仔细观察陈淼吃小馄饨的样子,真得觉得很乖。在平时,虽然陈淼比她小,但说实在的,有份压迫感总让封柌不能把他当孩子来看待。只有此时,才觉得,他只是陈玮的弟弟啊,就是个孩子。
那天,医生来电话通知说陈淼要擅自出院,封柌听了,直责怪陈玮照顾不周,不负责任。陈玮觉得冤枉,两个人气鼓鼓地往医院赶。
“看我怎么教训这臭小子,我就一天没去,就给我添乱,装懂事,其实就是虚伪。”陈玮骂骂咧咧地往病房里走去。
封柌摇头,怎么觉得他现在是被老师叫去训话的闯祸孩子家长?心里突然冒出如果以后生个像他这样的儿子,一定也是个让人头疼的祸害。
到了门口,两人的脚步却停住了,柳荷居然来了,就坐在陈淼的床上,手里拿着一个勺子,使劲的挥着。
她的话语声清亮,“是你自己说不要吃小馄饨的,我就买了碗血糯米红枣粥,补血的。”
“可是甜的不好吃。”陈淼看她又把勺子伸过来,把头转向一边。
“我刚买的时候很烫的,手都给烫红了。”柳荷也不逼他,发下勺子就把手往他背过去的脸前晃悠,想要博同情,见他无动于衷有些生气,愤怒地放下手臂,“没见过你嘴这么叼的,没良心,讨厌。”
“你就这么走了?刚才还说不嫌弃我生病的,明知道我没胃口,都不知道好好哄哄。”陈淼转头,看她起身离开,也不着急,只是悠悠地抛出这么句满是撒娇意味的话。
柳荷听了,还真就吃这一套,果然不争气地折了回去,坐下拿起勺子舀了勺粥,吹吹送到他嘴边。
陈玮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冲到了病房外,捂嘴咯咯笑着,看到封柌跟了出来,忙拉住她的手确认,“刚才那个人真是陈淼?这两个人也太那个了……都不觉得幼稚肉麻吗?”
封柌本是想笑,但脑海里又回忆起了当年那一幕,也是这样的,柳荷举着勺,陈淼低头默默地吃。才知道这些天,陈淼缺少的是什么,是生气,一个寻常人该有的那份轻松自在。“陈玮,我有些妒忌呢,我们领证结婚的时候,我都没有想到过那四个字,看见他们倒感受到了,那份,相濡以沫。”
陈玮拉着她的手离开,眼里的笑意逐渐淡去了些,化作一片深潭,深邃含情,“他们就两个孩子,过家家似的。喜怒都写在脸上,一惊一乍的,让人穷操心。我们何必去羡慕他们?太不成熟了……呵呵,果然是非柳荷不可的。”
陈玮笑着,封柌站在他背后,声音经过他的后背传导过来,笑声发翁,犹似叹气声,他低喃,“不过这样,真是太好了。”
封柌跟着他走,脚步从容,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定。已经没有停留的必要,真是很好,还是有一个人,可以让陈淼把喜怒都写在脸上,可以让陈玮心中的亏欠也随着减少些。
陈玮说陈淼是在伪装,那么他自己呢?他装作不在乎,装作不亏欠,甚至只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都装得封柌以为,他真可以没心没肺,不会难过了。
然而,心底那片郁结如果就此释然,是否就可以不悲伤了?面具带得太久,即便在想通透后,忘记摘下,成了习惯便也无所谓了?
有些痛埋藏在龟裂开来的缝隙里,悄无声息的滋长,有一天终会不堪一击的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