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瓦全》离人心上秋

19、责任

　　黑夜里月色太凉，冷得让人太过渴望依靠，但当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现实的种种还是暴露了出来，封柌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不过才六点多的光景。
　　陈玮的卧室，封柌四下打量了下，其实还很陌生，却已经升起一丝留恋了。
　　陈玮早不在她身边，缩着脖子更往被子里钻了下，这么睡在他家的床上，还真是，暧昧……
　　门被轻轻推开，封柌立刻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怦怦作响。
　　“怎么还像个孩子，别赖床了。”陈玮拉开被子看她，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底深处。
　　封柌看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只能说，“陈玮，我离家出走了，以后，怎么办？”
　　陈玮叹气，前一刻他还以为封柌定然会放弃，却没想到看似乖巧的封柌竟也会如此的冲动，他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陈玮，”封柌拉住他的手，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每次喊他的名字，都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这样的语气，要陈玮，如何拒绝她的要求，“你会不会，赶我回去？”
　　“我应该那样的，”陈玮没有回头，但语气稍低，“你将来，会后悔的。”
　　封柌不知在何时发现的，陈玮每次悲伤懊恼的时候，都一改平时看人的目不转睛，总是背对着她，声音里有些很难察觉的不稳。
　　“没错，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不可能无怨无悔。”封柌平淡地说，“所以你不用有负担，我离开家，绝对不是一时冲动，抛下父母亲情只为和你在一起……即便是，那也是我的错，陈玮，这次，你没有错。”
　　“小柌，你这样……还说不是一时冲动？”陈玮苦笑，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在意保护过，一时间满载的不是喜悦，而是对以往种种，莫大的悲哀。“我没有什么可以抛下的了，错得已经没有资格说放弃什么了。”
　　陈玮想要不顾一切的爱她，然而本就已经无物可以顾及，他想要幸福，可得失之间，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拿去与之交换。
　　“感情本就不是用来精算计较的，你想到的，为什么是逃避，放弃，而不是承担，负责？”封柌叹息，陈玮，你为什么不明白，感情的付出本就不会是等同的，不是同样去无畏的牺牲就表明情深的。就像是过错，不是你同样去放逐自己就可以被宽恕的，缺少了的，破坏掉的，就要有勇气去面对，去补偿。“我没有想过从此就不和我父母往来了，只是现在彼此需要冷静，那也为了以后更好的相处。”
　　陈玮转身重新打量封柌的目光，内心某个结似乎有了些松动，不再那么死死扣住，生生疼着，微扯嘴角，“我在你的眼里，看的到希望。”
　　“陈玮，我眼里的希望快要燃烧殆尽了，那之后，你是否会成为我的支撑呢？”封柌起身抱住他，双手箍紧他的腰际，“若是放不下，与其之后无尽的后悔自责，不如果断的负起责任。”
　　陈玮伸手，捧起封柌的脸让她正视自己，“你这是存心在刺我的痛处，是在逼我吗？”
　　“是，我爱你，也许爱一个人，就该适应他而不是去改变他，可我知道，我必须改变你，拉你站起来。”封柌看他，不知是不是盯着太用力了，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眼泪滑落下来，似是赌注，却未必有筹码。
　　陈玮闭眼，微哼了声，“我果然如此不堪，你这算是拯救吗？”
　　封柌瞬间感到疲累和绝望之际，脸庞却有温热的指间划过，抹去了她的泪珠，“我放不下，这一次，我不想重蹈覆辙”。
　　唇畔凉的似乎要渗出苦意，却被对方的温度冲淡，唇齿间似雨后甘霖般有了丝丝温润，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封柌也体会出，希望的意味。
　　陈玮吻她，前所未有的深情动容，流连摩挲间，依稀传出一声喟叹，封柌早已陷落其中，大脑都有些不能正常运作了。
　　她没有听清，他说的那句话是，“小柌，我会负责。”

　　陈玮没有赶她走，但她以为那天会发生什么的，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封柌甚至有种不安和羞辱感，他是那么随便的一个人，原以为理应会对她……封柌内心深处并没有准备好，但她知道，如果是那时，她是不会拒绝陈玮的。
　　那之后，两个人平静的生活在了一个屋檐下，陈玮每天几乎都要三更半夜才回来，到家，也总是显得一脸疲惫，有时候他洗漱了就倒头睡觉，两个人一天，可以一句话也不说。
　　陈玮从来不过问她任何的事情，包括她家里的事，学校的事，也许一开始就认定了他们彼此身处不同的世界，而他，从没有想过要踏入她的世界，想到这，封柌心中一痛。
　　这天，难得他回来的稍早，封柌就关了电视机想同他说说话，一时间竟找不出有什么可说的，只能问，“你最近都很忙吗？怎么……都这么晚回来。”
　　陈玮看她，一如既往的不见喜怒，而后说，“我以前都是这样的，以后你自己在外面吃完晚饭再回来，自己吃得好一点。”说完，从皮夹里抽了些钱出来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封柌愤怒，此情此景，她只觉得陈玮这样是在用钱打发人，“我不要你的钱，你想要我走就说出来，没有必要这样给我脸色看。”
　　“你不要瞎想，你平时总要些零用的，”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一阵低低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语，封柌有注意到，他已经咳嗽了几天了，让他喝点药水，也没见他动过。
　　“怎么咳得厉害了，是不是真发烧了啊。”封柌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探手拉他正视自己，上次明明就觉得他的身上有些烫，他偏说没事，让他拿体温计测一下，他居然说家里没有。“我买了体温计了，你……”
　　话语却在仔细看清他的脸时戛然止住了，脸上红了一大片，他的肤色本就偏白皙，所以更确切的说，封柌看见了五个清晰的指印，“你又打架闯祸了？”
　　陈玮看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很快被更急促的呛咳声代替，待平息后，陈玮说了声，“小柌，我不是孩子，而且，以后不会乱来了。”
　　“那你脸上是什么，分明就是被人打了。”封柌不信，“究竟怎么回事？”
　　“我累了，想睡了。”陈玮扭头离开，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的回避，封柌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可她赌气着忍了下来。

　　她很生气，所以之后几天，她也不同他说话，每天都在外面解决了三餐才回来，可吃着这个星期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吃的素浇饭，封柌边习惯性的用筷子捡着里面的胡萝卜，边想着：哼，你给我钱，我就加个好菜，都花光它，回头再问你要，吃穷你。可想着想着，就成了，他的咳嗽怎么还没有好呢？
　　封柌气归气，终究还是记得把药水放在了他床头柜显眼的位置，好在他也知道喝，但一瓶见底了，似乎还没有好。
　　最终，封柌还是啃着炒得半生不熟的菜叶子，省下钱来，去帮那个讨厌鬼买了瓶药水，第一次觉得，咳嗽药水，怎么这么贵呢？
　　是真的拮据，封柌从家里出来，除了钱包里原有的那些零钱几乎就没有现金了，平时父母会按时在她的卡里打上些钱，而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用了。
　　偏巧交学费的时间就要到了，这对于她来说，也算是笔大数目，后悔自己平时不懂得节约，临了也凑不出来。有想过和陈玮说，可陈玮几乎都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更何况以他的收入，应该，也拿不出来的。
　　无奈，捧着手机发短信向姐姐求援，“姐，听说我也离家出走了吗？经济危机，急需救助。”封柌用尽量轻松的口吻给封槿发了条消息，内心却伤怀不已。
　　很快，封槿急急地回来电话，“为什么？那你现在住哪里？”
　　“我有地方住，没什么，就是我交的男朋友，爸不喜欢，把我打出来了。”封柌总结，很通俗常见的理由。
　　“那你现在和那个男的住一起？小柌，你疯了？”封槿难以置信，但声线还算平静。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不是重点，关键是我要交学费了，姐，你先借我点可不可以？”封柌头疼，这就是为什么她当初没有想过去找姐姐。
　　封槿也断然是会反对的，虽然她也因为差不多的原因和父亲闹僵，但撇开上一代的过节以及日后的事故来说，封槿喜欢程楠暮绝对不像她喜欢陈玮那样，令人难以接受。
　　封柌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无助，她没有什么可以去解释，这一次，姐姐也帮不了她，没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如此这般的孤立无援，陈玮是否可以体会的到？或者说，他有没有想过要静下来，顾虑一下她的为难？

　　接了这通电话，封柌发现自己的情绪更加糟糕，打开门，是一室黑暗，她也懒得开灯，把包随手往地上一放，就靠在沙发的一角，不想动弹。
　　泪水在流，她感觉不到是悲伤还是委屈，只是脸上湿凉凉的，一直冷到脚底。她曲起了双腿把自己抱成一团，下巴磕着膝盖，很快，膝盖处也湿凉透了，但始终没有哭出声音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小柌，小柌……”半夜不知几点的时候，陈玮摇醒她，他的脸上不似往日的疲惫，倒有几分兴奋，伸手抹了抹她眼角已经挂着的泪珠，又忍不住凑上脑袋亲吻了下她的脸庞，而后问，“为什么哭鼻子了？给你。”
　　拿出了一个信封给她，有些孩子献宝的意味，“明天存卡里付学费吧，是在为这个犯愁？”
　　封柌呆愣，心中泛起丝丝不安，“陈玮，这么多钱，哪里来的？”
　　“我赚的啊。”陈玮错愣，显然没有料想到封柌会这么问他，眼中闪烁的欢喜瞬间黯淡，透出些受伤的幽暗。
　　“所以，你这些天都这么晚回来？所以你又去那种地方和别人鬼混？”封柌积压了几个星期的烦躁瞬时都爆发了出来，她真是疯了，“陈玮，我真的很失望，后悔。”
　　“你是这么想的？”陈玮笑起来，是封柌熟悉的微笑，那样的眉眼，唇线，都是极好看的弧度，可每次看到他这样，封柌的心都会密密麻麻得痛。“这些钱都是正当途径来的，你拿着。”
　　封柌没有伸手去接，陈玮便凌空松了手，纸币从没有封口的信封里散落出来，哗哗洒了一地。
　　外面原来已经下雨了，窗户紧闭着，本来睡熟的封柌没有听见，此刻在如此死寂的环境下，倒是听得真切。
　　陈玮没有发火，甚至脸上都不见怒气。他低头看着一地的钱，掩嘴咳嗽了几声，难以平息，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咳着。
　　封柌哭泣出声，她说出“后悔”的同时，自己就开始后悔了。可是她不要陈玮那样，想到从前那次去酒吧，陈玮和个女人杯酒辗转，仰头一饮而尽的那幕景象，封柌比当时亲眼所见还要内心沉重，不能忍受。她要改变陈玮，陈玮明明知道，却还是这么去弄钱回来？去作践自己？她绝对不要这钱，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心软。
　　握紧双拳，封柌忍住想倒杯温水给他润喉的冲动走进了卧室，打开橱门拿了条毯子。陈玮的脚步声几乎立刻也靠近了房间。
　　“你别走。”他压抑着咳嗽冲她说，看她拿着毯子，紧张的神情稍稍缓和，改口道，“睡吧，别闹。”
　　过后就转过身去，语气没有以往的嘲讽戏弄，也没有气恼般的不耐烦，也许是有些不舒服，他的声音有些低弱，透着丝疲惫得恳求。
　　封柌绕到隔壁的客房，顺手关了房门。陈玮敲了几下门，见她没有反应，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但因为咳嗽声还很近，封柌知道他一直站在门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锁发出了轻微的声响，陈玮竟然从外面把房门反锁了起来，“小柌，我有些累，门锁我明天早上起来会帮你打开，让我睡得安心点。”
　　这人，刚才还说自己不是孩子，居然怕她晚上溜掉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封柌眼里还有泪，却忍不住嘴边溢出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