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瓦全》离人心上秋

14、拼图

　　小的时候，有次学校组织秋游，公园里有小贩摆了小摊卖拼图。小朋友都拥在一起翻看，廉价的３００块拼图最受大家青睐，可封柌的眼中却始终只有挂在最上方的那一盒。
　　秋日昏黄，红叶飘落，树下一女子穿着层层叠叠的和服，悠然抚琴，古意盎然。封柌一看，内心便认定了要买下它，询问了价格，在小贩诧异的目光下，接过明显比自己的身形还要宽大的盒子，抱着满怀充实，也是同样的心满意足。
　　那时候，她还是那个假小子，当然丝毫没有成为美女佳人的潜质。这盒拼图有一千块，而那时的封柌，连３００块的拼图都没有拼完过。即便是这么的喜好得突兀，能力显然不能达到，却从没有想过放弃。
　　看着挂在墙上已经许多年的拼图，回想儿时的自己，封柌笑了。从来都是这样的，对明明晓得丝毫不相配的东西，动心不已。
　　指间摩挲着拼图的某处，动作缓慢，却没有游移，只是执着在琴上的一处，不用费力搜寻，每次触摸它都是这么的轻而易举。
　　因为后来，在好不容易快完工的时候，她才发现少了一块。寻遍家里的各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本来地摊上的东西，质量成问题也是自然。可只此一片，却毁了全图。恰是少在了琴弦处，偏就成了弦断败笔。
　　想到自己多天来的努力都要白费，她自然觉得委屈，乱发脾气，几乎要揉乱了已经拼好的图片。
　　封槿为了哄她，用包装盒上相似部分的色块裁下来，照着拼图的轮廓修剪好，稍加描摹，真就可以补上。这么多年挂下来，除了家里人知道，其他人倒真的从来没有发现过。
　　封槿她从来都是这般蕙质兰心，却终究无力抹平她自己内心关于程楠暮的伤痕。
　　封柌也以为自己足够豁达无心，却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都是知道的，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块拼图。那一块突兀的补救，一直印在眼里，刻在心里，始终感受的到。
　　弦断之处，音色俱损。拼图可以没有空洞，却终没有办法完满。
　　封柌不知道，她的爱情，她爱上陈玮，也是一样的道理。

　　封柌和陈玮开始了所谓男女朋友意义上的交往，显然这两个人都是无从下手的模样。封柌之前只交往过一个男友，勉为其难，能称作是男友。陈玮的身边有过许多女人，但认真的，如此中规中距地交往，却从来不曾有过。
　　电影院里，轰鸣声震撼全场，封柌提出看电影，只是觉得交往就应该做这类的事，与喜好无关。来到影院才发现，上映的居然是灾难片，陈玮没有异议，拉着她就买票入场。
　　封柌的脑海中一片茫然，不知道有多少情侣第一次看得电影是灾难片呢？
　　原本以为陈玮喜欢这类的电影，可侧头看去，却发现他兴趣全无，早已微低下头，好像已经闭目睡着了。
　　“他的睫毛应该很长很密吧，可惜影院里太黑，都看不到。
　　他在想什么，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无聊？
　　他现在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紧张呢？看起来不是，还是从容不迫的样子。
　　傻瓜，他不知道和多少女人出来过，会因为这点小事紧张？”
　　封柌混乱地想着此类无聊的问题，手心的汗珠又沁了出来，大屏幕的图像就在眼前晃动，却看不进任何剧情。
　　只是偷偷地看他一眼，立刻转回头来，怕被他发现。
　　“我怎么觉得你的心思不在电影上？”陈玮突然出声，吓得封柌一阵哆嗦。
　　“是你自己没心思看吧，不知道和女朋友看电影切忌打瞌睡吗？”封柌气愤，难掩酸涩，“都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哄女孩子的。”
　　陈玮轻笑，一手揽向封柌的颈间，只是这轻微的触碰已经让封柌心跳急剧加快，而后他把她揽入怀中，低头熟练地吻她，封柌紧闭着双眼，没有反抗，内心有过欣喜却构不成甜蜜，唇齿触碰间，尝出苦涩渐浓。他也这么吻过别人，这么热烈的，亲吻过很多人吧。
　　“我都是这样做的，不过那些女人从来不会自称是我的女朋友。”陈玮望着她，目光柔和戏谑中是难掩的宠溺，封柌却不自然的别开头去。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庞，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从指间传入心底，不自觉再次将她拥紧，“你说按照剧本，在电影院里是不是应该这样？”
　　陈玮从来不认为接吻是因为到了动情之处，只是旁人主动送上香吻，自己自然乐得回应而已。却从来没人像封柌那样，被他吻得几乎就成了木偶，连生涩的回应都几乎没有。而他却执意寻求这片暖意，唇畔的流连，使他心中渐升起了苦涩，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污浊，可笑地开始在意起自己这样是在毁人清白。
　　封柌感受到头顶传来的陈玮的叹气声，她的头紧贴着他的胸口，他的声音就在胸廓处回响，有些微微发嗡，越发低沉，他说，“小柌，你要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在这之前，他叫她什么呢？封柌努力回想，竟然回忆不起来。好像总是，你啊你的吧。
　　那么自己呢？好像也从来不曾唤过他的名字，即便这两个字驻足在心底已是多年，却一次都不曾发出声响。
　　他叫她“小柌”，应该只是巧合吧。他定然不知道家人都是这么唤她的，可听他这么叫自己，封柌却没有任何的陌生感，听起来，是这么的顺畅，熟稔。
　　“陈玮”，封柌不曾抬头，迟疑的开口，在他面前，她本来就没有那理所当然的气势，连只是这么喊他的名字，都显出底气不足，“别总是这么说自己。”
　　封柌不知道陈玮有没有听到她的话，之后的很长时间，他只是这么拥着她，唯独拂过她脸庞温热气息的频率稍有加快，扰得她怯意更甚，不自觉也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越发的依赖。
　　“傻丫头。”那人终于有了动作，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感到头顶一片酥麻麻的，傻乎乎地笑了，心想，还好，这次是“丫头”，没有又把她当作“小子”。
　　“什么丫头，你比我大很多吗？”封柌皱眉，明显不满陈玮帮她当孩子看，“对了，你几岁？”
　　“呵呵，反正比你大。”陈玮笑起来眉眼形成的弧度恰到好处，在忽明忽暗地光线掩映下，封柌想到的形容词竟会是“清澈”，是的，她此刻看到的目光，清澈得像不曾有过阴黧。
　　“唔，应该，还比你大不少吧。”陈玮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小柌，你真的不介意和我这种人在一起吗？现在……还来得及。”
　　光亮，果然只是瞬间，那眼中的阴黧复又蔓延开来，并无声息。
　　“好像晚了，来不及了。”封柌抬头，努力微笑，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能清楚的感受到陈玮内心的自厌。他只是三言两语中透露出的自我轻视，封柌的心也会随之酸涩不已。已经来不及了，放不下了。
　　“我犯过很多错。”陈玮松开了环住封柌的手，仰头靠向椅背，嘴边复又溢出轻不可闻的叹息，微合着双眼，不再看她。
　　“谁没犯过错，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都不是不可饶恕的。”封柌拉住他的手，她自然想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让他如此不肯放过自己，如此自甘堕落。
　　想要继续追问，目光停留在他的侧脸上，话到嘴边却只能停滞。萤幕的光亮，恰好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睫毛真的很长，眉头拧着，睫毛也随之微微颤动。紧抿着的嘴唇削薄，线条深刻，似在克制着什么，嘴角透出丝丝倦意。
　　这部电影很吵，陈玮说了句话，本就很轻，偏就恰好淹没在了一片轰鸣声中。依稀是在说，“真的，可以得到宽恕吗？”
　　“我们出去了好不好。”封柌变得无法忍受，好像陈玮就要淹没在这片黑暗和嘈杂中消失了一样，令她不安。“你平时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呢？”
　　“怎么了？”陈玮诧异地睁开眼，不明白封柌为何突然想要离开。她的脸近在咫尺，紧锁着眉，那显而易见的关心直落入他的眼中，让他的心也跟着陷落，速度快得让他也意识到，似乎真的，来不及了。
　　陈玮突然起身，顺势又亲吻了下封柌的脸庞，脸上漾起一抹狡黠的笑，也揽她起来，“放心，我应该没有得肝炎或者艾滋病。”
　　封柌咬牙切齿，碍于周遭那么多人又不能大声回敬他一句。
　　带着无措，任由自己就这么被他牵着离开，跌跌撞撞，步伐凌乱。因为开门的那一刹那，光线刺眼，周身却感到温暖，就只想这么随着他的背影融入到这片光亮中去……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相信，有些东西早已注定，包括开始，也包括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