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的短暂旅途》卞德

9、不同的你和你们

　　阿洛真是奇怪的女孩。
　　塞卢西一边收拾着枝条一边想：她为什么那么快乐呢？
　　他很多时候，明明感觉到了她心底萦绕着的淡淡哀愁，像云雾一样，缥缈茫茫，透着忧伤，可她的兴奋与喜悦也是如此地真实而明显，像烈日高悬，不可忽视，不容错认。

　　“塞卢西，你好慢啊……”

　　阿洛捧着洗干净的野菜回来，看到他连火都没升起来，只是呆呆地，一直在整理枝条，表情冷淡。
　　她忍不住皱起了脸，不满地催促着他：“太慢了太慢了，快点快点……我饿了。”到后面，她失落地低下头，委屈地呢喃：“我好饿啊。”
　　她干嚎起来：“我好饿啊！”

　　塞卢西忍不住放出了魔法，升起了火。
　　“让我来让我来！我要自己做饭！”
　　她瞬间喜笑颜开，也没在意他的魔法，反而把他打发到旁边打下手，指挥他干这干那，然后笑嘻嘻地架起了锅，开始煮汤。

　　看着锅里的水，阿洛认真地开始回想梦中看见的做法，然后喃喃自语：“应该先放油和盐吧？”
　　她找了找，没发现和梦里一样的材料，挣扎了一会儿，搓了一点粗盐进去，又放了些腌肉块，又摸出几瓶奇奇怪怪的东西，直接往里面洒……
　　“啊！这个好像放多了！”
　　“那这个再放多一点吧？”
　　“哎呀，好像味道会很重，不然加点水？塞卢西，你快去搞点水来——哎呀，不了不了，再加等放野菜就太满了！”
　　少年坐在旁边，不安地看着那锅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液体。

　　等了一会儿，汤底开始变色，先是变黄浑浊，然后冒出一股酸气。
　　阿洛微微变了脸色，但还是自信满满。
　　她又看向被自己洗干净择好的野菜，看了看火候，汤底开始沸腾，于是一股脑地把菜放了进去，完全挡住了锅。
　　随着野菜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袅袅升起，挠着阿洛的鼻子，让她有些难受。
　　塞卢西也看着，低声问：“这……”

　　哼！
　　阿洛骄傲地昂头：“这，这什么这！你不懂！这是我家的秘方！”
　　少年看着挤成一堆的白菜，默默地想：确实是很密的方啊。
　　女孩等了等，拿了个勺子开始搅动，野菜叶子被勺子搅动成一坨一坨的，还有把捣得有些破烂的叶片。

　　少年默默地看着她东搞西搞，最终搞出一锅颜色奇怪的液体，心里居然开始对自己祈祷。
　　从锅底变色，阿洛的心就一直提着，直到汤水的颜色终于变得彻底令人看着难以下咽，她才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梦中明白的一个词——黑暗料理。
　　闻了闻这诡异的味道，她脸色发白，强打精神对少年说：“塞卢西，汤，汤好了……”

　　少年没有接话，他根本不想承认这锅比魔药还奇怪的液体是汤。
　　仅仅作为食物的汤不配，只有有毒的魔药才能相提并论。

　　阿洛强颜欢笑：“啊，颜色真是特别，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颜色的汤呢……”
　　塞卢西赞同地点点头：他也是第一次见。

　　阿洛抓着汤，满脸不舍，却又难过：“哎，我的汤，我的汤啊，呜呜呜……”
　　她被这味道恶心得不行，想起是自己做的更加羞愧，拼命告诉自己试一试试一试，也许没有那么难喝，但余光瞥见那诡异的颜色，鼻子还源源不绝传来的味道，想到这种东西要进入自己的嘴巴，顿时难过地受不了了！
　　她为什么要吃这个奇怪的东西啊！
　　啊啊啊！
　　阿洛实在忍不住，受不了了，张开嘴巴就仰头大哭，边哭边哽咽着说：“呜呜呜怎么会这样！明明步骤都差不多！为什么我煮出来这锅东西！呜呜呜！”
　　“我不要吃不要吃不要吃！会死人的！”

　　塞卢西手忙脚乱地给她擦鼻涕眼泪，想不通她怎么看着看着就哇哇大哭起来，头都大了几圈，眼睛都花了，只觉得天地都乱七八糟起来，赶忙千哄万哄，顺着她说，指天发誓不让她喝，才把女孩的鼻涕眼泪擦干净。
　　阿洛抽噎着，指着汤问：“那这个汤怎么办？”
　　塞卢西咬了咬牙，挤出笑容：“我喝！”
　　女孩反而不好意思地低头，拉着他的手小声说：“倒了吧。”她心疼极了，但一回想那气味，脸色就又白了一分。
　　呜呜呜，她的第一次下厨啊！

　　少年赶忙安慰：“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阿洛别担心，你一定能做得更好的！”

　　女孩明亮的双眼凝视着他，突然又是两行眼泪默默地划过脸颊。
　　塞卢西心疼得不行，脑子又开始混沌，连声哀叹：“阿洛阿洛，怎么又哭了……”
　　阿洛捂住肚子，一脸委屈，干嚎起来：“我好饿啊！”

　　于是两人吃起了干粮。

　　塞卢西观察着她，随口跟她聊天：
　　“阿洛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修莉老师！她好久没来看我啦！”
　　“那直接传送不快吗？”
　　“我不急，不对，我很急！哎呀，我，反正就是，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塞卢西食之无味地咀嚼，心想，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看的。
　　不就是人类，非人类，神魔，还有战争与贪婪吗？
　　他睡前是这样，想来也还是这样，只有……
　　少年的目光幽幽落在女孩的红发上，心中软绵绵：只有阿洛不一样。

　　阿洛说：“我学过很多东西，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就是，想亲眼看看……”
　　那种隐藏在灵魂中的忧愁冒出来了，萦绕在她稚嫩而青涩的眉眼间，透出一种可怜。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看什么……我也知道我可能，没有任何收获……但是，塞卢西，我真的很想很想，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象牙塔外的世界。”即使她的心其实还留在象牙塔。
　　少年只是微笑：“没事的，我会陪你的。”
　　只是外面其实，无聊无趣，要让你失望了，阿洛。

　　阿洛吃好了，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却很慢，明显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声音低落：“我果然太任性了……唉！”
　　她整个眉眼都沉了下来，难过地叹息。

　　塞卢西的眉也皱了一下：他讨厌她这样低落的情绪，像一棵焉哒哒的植物，没有生气。

　　少年又重复道：“我会陪着你，没事的，阿洛。”
　　“无论发生什么，一切都有我。”
　　他认真地说。

　　看他一本正经，女孩反而笑了起来，心里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开始打趣他：“你好憨哦塞卢西！”
　　“好像我的一个兔子玩偶，太可爱了！”

　　玩偶？可爱？
　　笑话！他可是堂堂魔神！
　　塞卢西瞬间气了，耳尖爬上羞涩和羞耻的红，双眼却带着喜悦与高兴，但对着她笑嘻嘻地随意扯出来的鬼脸却怎么也说不出别的话。
　　只好梗在心里，涨红了脸，半晌才憋出几句：“我不可爱！不要乱说话！”

　　阿洛摇头：“那个兔子玩偶是我最喜欢的玩具了。”
　　“如果有机会，我带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好。”

　　他看着她，在心里重复道：
　　阿洛是特别的。
　　他不止一次在确定。

　　她是自己的朋友吗？
　　应该是吧。
　　自己这辈子的，第二个朋友。如果不算波伊丝，那就是第一个了。

　　阿洛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她有时候会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但很有趣。
　　塞卢西坐在她旁边，只觉得微风拂面，草叶清香，天空湛蓝，都是很有趣的景色呢。
　　耳边也像被净化了。
　　他想。

　　很奇怪，他站在阿洛身边，听不到一点声音。那些诅咒别人的、那些渲染野心的、那些妄图交易的、那些隐藏恶意的，那些仇恨、痛苦、悲伤，像被一张网隔绝，他依旧能感觉到有人在喋喋不休，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眼中耳边，只有阿洛。

　　他跟着阿洛，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是沉睡的放纵，也不是苏醒时的漫不经心与无聊，而是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高兴极了的平静。

　　他突然怀疑阿洛是三大圣神之一，不然何以如此令人安宁。
　　但塞卢西更知道，阿洛从来不做祈祷，从来不乱发善心，她并不完全是个完美的好人。
　　她是个真正的小女孩，本性活泼，一贯任性妄为，娇生惯养……是个不折不扣，无论是血脉还是言行心智，都是人类。
　　只是，对他而已，略显不同的人类而已。

　　光明母神圣玛丽、光明父神圣安德，光明子神圣约尔，她谁也不像。

　　阿洛就是唯一的阿洛，独一无二的阿洛。
　　他这个时候，突然希望，渐生渴望，期待着，阿洛是，属于他的，阿洛。
　　尽管这是个奢望。

　　阿洛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生活……等这个旅途结束，阿洛会回到爱她而她也爱着的人中间，继续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而他……也会回到魔神殿，继续孤独平静地，活着。

　　真是一个令魔神大人难以忍受的假设。
　　他磨了磨牙。
　　……
　　“阿洛，你有家人吗？”
　　睡在帐篷外的塞卢西冷不防高声问。
　　“这个问题真怪，当然有啊！”女孩叫了一声。
　　“你出来这也有好几天，他们一定很想你……”不知道那些信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呢。
　　“是啊，其实我也很想她们……不过回去了，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女孩盖着斗篷，迷迷糊糊地呢喃。
　　那最好，不要回去了。
　　少年凝视着夜空，平静地想。

　　“砰——”
　　远处突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塞卢西只是看了一眼那边突然升起的烟雾，就转头，对上了阿洛从帐篷探出来的兴奋的脸。
　　她飞快地站起来，笑容带着好奇与激动：“出事了！我们快去看看！”

　　真是个孩子。
　　少年无奈地牵起她的手。

---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