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的短暂旅途》卞德

14、精灵之心与爱情

　　“我实在找不到你。”阿洛说。

　　塞卢西很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她的眼，一种突然的悲哀又涌上心头。他一瞬间无话可说。
　　最后，他叹息着，牵住了女孩的手。

　　阿洛于是转头去看巨龙：“大龙，塞卢西来接我了，我要走了。”她在浅淡的晚霞中微笑，红色的发闪耀着橘色的光芒。
　　“我相信你也能找到你的路路的。”

　　巨龙伸出了头，凑近女孩。
　　阿洛也伸出手，贴在了巨龙的鼻翼，掌纹下是温热又带着腥气的鳞片。
　　「阿洛，这是你的名字吗？我会记住的。」
　　“我也会记住你这么脏兮兮的巨龙的！安南！别担心！路路一定在等你！”

　　“那可不一定。”

　　少年紧了紧牵着的手，把阿洛拉回来，靠近自己。但女孩虽然站在他旁边，却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来源。
　　巨龙仰头一声咆哮！
　　「出来！藏头藏尾的家伙！」

　　从阴影中走出来的高挑身影也罩着一层不起眼的斗篷，但无论是斗篷下柔顺的绿色长发、大而柔美的蓝眸，还是尖尖的耳朵和精致的面容，都在证明，这是一位精灵，甚至是地位高贵的高等精灵。

　　巨龙兴奋极了。
　　它第一次见到除了路路以外的精灵，因此即使对方似乎来者不善，它也懒得在乎，反而期待地问起话。
　　「你认识路路吗？他也是一位精灵，只是失明了，他的正式名字叫鲁路多伊……」

　　精灵取下斗篷帽子，露出那张神明钟爱的精致面孔，似笑非笑，面带嘲讽，咬牙切齿地说：“我当然认识！如果不是路路大人，我早就死了……”

　　巨龙也附和着，「对呀对呀！路路最好了！要不是他，我也早就死了！」它期待又忐忑地看向精灵。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精灵握紧了拳头，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与痛恨。
　　他说：“路路死了。”
　　巨龙有瞬间的茫然，难以理解他在说什么。

　　但精灵西西压抑了长久的愤怒终于等到了倾泻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忍住，也不想控制，更希望这些情绪能化为利剑，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双眼锐利到几乎擦出火花，直视着一脸无辜的巨龙，一字一句地说：“小龙，在鲁路多伊离开族里后，你是和他相处最久的人。”
　　“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他那么好……”
　　那个绿发蓝眼的精灵看着他，最终，万般情绪被压在了火山下，然后问它：“你能告诉我，是谁，杀了他吗？”
　　“是谁害死了我的路路大人？？
　　他在问，意思却是明示。

　　路路……死了？
　　巨龙的瞳孔有片刻的颤抖，但最终还是没有表现出更激烈的情绪，它盯着他：「我不知道。」
　　路路他，死了？
　　它突然喋喋不休：「路路他，跟我说，在我蜕皮成年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他会离开做自己的事情，等到我成年之后，他会回来见我的。」
　　「但直到现在，我也没等到他。」
　　路路死了。
　　然后，它仿佛才理解对方的话，带着复杂又扭曲的情绪，低吼一声，又盯住精灵。
　　「你说杀了他，是什么意思！」

　　精灵说：“他死了。”

　　它沉默了很久，呼吸之间都是炽热的愤怒与痛苦，它突然张翅飞去，狂风卷起，在空中盘旋，但没多久，又轰地降落在地面上，对着看似冷静实则失控的精灵，想嘶吼咆哮，却又无言，想发泄毁灭，可又无趣。
　　巨龙茫然地喘息，带着不知道如何排解又不知道如何发泄的情绪，很久之后，才缓缓喘息。
　　「精灵是不死的，他可以带着记忆复活！只要带着他的心回到森林。」

　　精灵睁开了满是痛苦的双眼，愤恨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他的尸体，你藏哪了？”
　　他冷冷地道：“我要找的，就是他的精灵之心。”

　　巨龙仰头咆哮。
　　「我没有杀路路！我怎么会杀他！」
　　「精灵！你都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阿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的争吵，想了一下还是混乱，直接问少年：“这是怎么回事？”
　　塞卢西无所谓他们的矛盾，但对着女孩却耐着性子，先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言简意赅道：“不是误会，就是伪装。”但他的目光却轻悠悠地扫过巨龙庞大的身躯，眼神意味不明，只是紧紧抓住阿洛的手臂，牢牢拉住这个兴致勃勃的女孩。

　　塞卢西有些无奈。

　　他不明白，为什么阿洛忘性这么大？短短几天，她似乎已经把这次旅行当成了出游，而不再说她的那些观察、世界、真实的话了。
　　尽管她的灵魂依旧悲伤，但已经越来越变得跟她红色的发一样活泼开朗。

　　他想起波伊丝，不免疑问，这就是彩色的灵魂吗？
　　阿洛会因为灵魂与□□的完美融合，而失去那种独特的颜色吗？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对他而言，阿洛只是阿洛，仅此而已。

　　而走神这一瞬间，精灵愤怒地质问巨龙。
　　“路路他是去找你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的！我找人占卜过了，他的死亡和你有关！不是你杀了他，他怎么会死！他明明还有漫长的寿命！他是上一代最优秀的精灵！他怎么会出事！”
　　「我不知道路路会去哪里！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沉睡，度过蜕变期！」
　　「路路死了……路路死了……他的遗体……你们精灵为什么连同族的尸体都找不到！」

　　精灵激动到几乎癫狂，唯一能证明他还留有理性的仅仅是他没有主动攻击，只是备战。
　　他看着它，“是你藏了起来！你这个骗子！小偷！杀人犯！女王是不会出错的！神明也证明了这件事！”
　　“就是你，害死了他！”

　　巨龙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听到它传过来的信息：
　　「我不知道。」
　　「我爱他，我怎么会害他。」
　　「我等了他很久很久，我不敢离开，我怕他回来找不到我就不要我了……路路，路路……」
　　此刻，它脑海中全是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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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南，安南。精灵眯着眼睛，对它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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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了森林的庇护和精灵的荣耀，他无法在森林之中复活转生。
　　他是真的死了。

　　路路……

　　巨龙仰天长啸，悲鸣。
　　他在这个时候恨极了那个精灵。
　　为何独自一人死去，留下他，而他无知无觉，还兴高采烈。他们之间的回忆越美好，他就越受不了一人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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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它感染，阿洛也悲伤极了，打算走上前去拍拍巨龙的脚趾，安慰它。但少年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在她看过来后，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女孩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那一瞬间掉进了她的眼睛里，像灰尘，又像烟雾，让她不自觉流出泪来。

　　阿洛气急了，拽出自己的手，想瞪塞卢西，眼睛却一直在流泪，有什么奇怪的颜色跳动在被泪水浸湿的视线中。
　　她转头，却看见了一颗砰砰跳动的心。
　　绿色的，发着柔和的光芒，安静而缓慢地跳动。
　　看到这颗心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精灵之心。
　　是精灵力量和一切的来源。

　　女孩眨眨眼睛，已经不痛了，便睁开原本视线模糊的双眼。她发现刚刚那个方向，是巨龙安南巨大的身躯。
　　那个身躯里，有一颗精灵之心。
　　她的脑海中浮现一声尖叫。

　　阿洛捂住了嘴巴，止住的泪又无声无息流了下来。

　　巨龙和精灵仍在对峙。
　　女孩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看着它，阿洛悲伤却不解，难过又疑惑，伤心更愤怒。她大声叫它，却断断续续，磕磕绊绊，说：“大龙……安南……我，可是，我感觉到了精灵之心……它，在你的身体里。”

　　精灵猛然回头看她，却撞入了女孩背后少年似笑非笑的双眼，那双魔神之眼，对着他缓缓眨眼。
　　于是转头的精灵也看到了那颗心。
　　证据确凿。
　　但他却丧失了所有的愤怒与怨恨，只有一直被深埋心底的难过与悲伤涌了上来。
　　西西知道，这一切与巨龙无关。因为没有人能够在精灵不愿意的情况下，这样完美而平衡地拥有着精灵的心——即使是得天独厚的巨龙。
　　他没有复仇的理由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剩下的只有追随他深爱敬重的大人一起，走向精灵永远的归宿。

　　而巨龙的瞳孔瞬间变大，更隐秘的、被忽略的记忆涌上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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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发灰眼皮肤苍白的精灵闭上眼睛，贴着巨龙的脸，抚摸着那冰冷的、潮湿的鳞片，低声吟诵，声音温柔悲伤，带着不舍与留念：
　　“唯愿我心如你心……”
　　“同见人间四月天……”
　　“安南，你要好好的……”精灵叹息般的话语如同春风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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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龙是食物链顶端的顶端。
　　这也就意味着，他需要强大的猎物，来维持自己的生存——而他至今无法成年，仅仅是因为……没有合格的、足够的食物。

　　精灵是自愿的。

　　塞卢西蹲下来，双手握住女孩的手，小声地对她解释。
　　“阿洛，这是路路的选择，你不要怕。”

　　阿洛泪眼婆娑地凝视他。
　　她不敢相信，难以置信，摇着头，睁着眼，流着泪，望着少年，迎着那怜惜的目光，追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巨龙要……”她呢喃着，最终缓缓道：“为什么……要吃人……”这个词似乎触动了她内心的隐秘，让她一瞬间心脏抽搐，酸痛。

　　塞卢西低声安抚她道：“这不是吃，这是路路的选择。”他仍然活着，心脏跳动在他爱的人身上。
　　即使虽生如死。

　　巨龙缓缓低头，巨大的爪子按住自己的壮硕的前胸，坚硬的鳞片与强大的血肉下，却隐约覆盖着一颗树木的心脏。
　　那是精灵之心。
　　也是路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