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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田娆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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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一部名叫《昼颜》的电视剧在网络上悄然走红。
引起的话题热烈,就连田娆的同事也议论纷纷。
田娆在茶水间休息的时候,有个和她关系不错的女孩进来,瞟她一眼,又喋喋不休开始说起这周的剧情。
也许男主角的浪漫帅气太让人心动,那女孩感叹一会儿,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距离出轨就差两个男人了!”
她露出极其向往的表情,深刻诠释着何为花痴。
可田娆端着杯子的手却突然微微颤抖起来。
她霍然站起身。
在朋友第三次提及出轨的时候,有些凶狠地说道:“我绝对不会那样做,我恶心那样的人!”
***
对于田娆来说,一切都开始得太早。
应该责怪的是那一枚硬币。
上小学的时候,美术老师要求大家买一盒水彩笔。
田娆和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一边皱着鼻子咒:“现在学校就会让学生乱花钱”,一边把手伸进夹克的内兜,掏出来一把票子。
父亲是个普通的维修工。
一个月工资接近七百。
现如今一个肉饼五毛钱。一碗麻辣烫一块五。
这么个水平下,一盒水彩笔却要八块钱。
父亲抽了张皱巴巴的五元给她,嘟哝着又翻出张绿色的贰元,却在一块钱这里卡了壳。
他没有一块钱。
也没有两个五毛。
所以他再次掏了一遍口袋,好不容易摸出个锃亮的硬币,放到她手上。
“什么水彩笔还要八块钱?你们老师肯定要拿回扣。”
田娆不懂回扣是什么意思。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八块钱对于父亲来说,很多,很艰难。
光是掏出一枚一块钱硬币都显得艰难。
家里钱都归田母管。
田父每个月为数不多的薪水都老实上交。
田母总会一边点钱,一边皱着眉点出两张十块,递过去。
“这么点钱,你也能干得下去!我麻将馆里客人都有工资上千的了,你再看看你的!”
她总是这么说。
父亲就会还嘴:“我怎么了,我工作挺好的。”
“你工作挺好,你这工资能养家不?人家新闻都说平均工资900了,你才六百多,不怕人笑话。”
“上次小刘说和你开饭馆;厂里让你去当个技术师傅;还有让你搞个零售,都多好的机会,你全不去,你看看你这点钱!”
她妈说得多了,她爸就会不耐烦,最后变成质问:“你就是虚荣,你瞧不上我工作是不是?”
“我不是瞧不上你工作,我只是瞧不上一个没有上进心的男人。”
田母经常会把“没有上进心”挂在嘴边上。
田娆搞不懂父母争吵的点。
在她看来,两口子的钱足够让这个家庭处在中等水平生活下去就可以了。谁更强谁更有什么什么上进心,有那么重要吗?
她攥着刚到手的八块钱。
父亲皱眉的脸还在脑袋里播放。
她知道父亲一次能拿到的零花钱只有二十元,因而午睡的时候思来想去半天,还是决定去母亲开的麻将馆一趟。
如果从母亲那里拿到了钱,就把这八块还给爸爸。
田娆早早从床上爬了下来,往麻将馆出发。
总之一切事情都不太顺利,那枚一块钱硬币将她本来就破了一角的口袋越挤越开,快到茶馆的时候,忽然落在地上清脆一声响!
田娆眼睁睁看着硬币掉在地上,滚到铁门后面。
是个快荒废的小区,保安亭没人,铁门紧锁。
她只能拼死把手伸过去,脸费力地贴在栏杆上。
——然后,视线转动之际,看到母亲和男人拉拉扯扯的,从旧房子下来。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佻地和男人的手交缠在一起。
田娆好不容易够到了那枚硬币,将它紧紧攥在手里。
她手微微发着抖。
硬币竟然沉重到让她难以承受。
她似乎一天之内就早早成熟,稚嫩纯真的孩童时代飞快离去。
田娆像是魔怔了似的,总是去关注母亲和那个年轻男性。
一边怀抱着母亲能够重回家庭的梦,一边忍耐着对父亲知情不报的愧疚,一边又因为母亲的不知悔改而难受。
母亲每天出门时间越来越早,回家时间也越来越晚。
她渐渐不再对父亲说出“我瞧不上一个没有上进心的男人”这句话。
就算对女儿,也多少露出敷衍的态度来。
父亲还是一无所知地做着赚不了几个钱的维修工作,田娆却渐渐发生着改变。
2001年,她以极其优异的成绩升上初中。
稚嫩的脸庞逐渐长开,眉眼舒展之后,田娆有着一副极为漂亮的脸蛋。
在很小的时候,她总是会看着对镜子打扮的母亲,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母亲一样漂亮。
但好不容易长出这张脸,田娆又觉得自己看起来面目可憎。
与此同时,她还发展出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兴趣爱好——篮球。
不是为了突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是小学时代厌倦乒乓球后,自然而然发展出来的兴趣。
可正因为这份兴趣,漂亮的脸蛋,还有在每天运动下越来越修长苗条的身材,让她在男生中极其受欢迎。
在女生中却未必好过。
她当成好友的女生,笑嘻嘻和别人策划着怎么排挤她。
宿舍没有钥匙,每天晚上都是由宿管阿姨给她们开门。
每次下课,那些女生就一窝蜂回到宿舍,然后关上门。
等田娆回去,面对着紧闭的宿舍门,伸手一敲,里面却传来刻意的声音:“谁啊!”
她们平时压根不和她说话。
有时候聊天聊到她了,还故意不大不小地说:“田娆真讨厌!”
近乎刻意地让她听到她们的对话。
正因为她们几乎敌对的状态,让田娆手足无措站在宿舍门口。
连简单一个字“我”都说不出来。
一来是拉不下脸,二来,她根本无法预测这群女生听到她回答之后的反应。
她们会接着问“你是谁”,还是根本就当没听到了?
那样不是更加尴尬吗?
田娆办理走读成功。
回家过夜的第一个晚上,在吃晚饭的时候,听到母亲抱怨麻将馆里某个客人。
对方年轻貌美,学识渊博,不到三十岁,已经在单位上当了个小官。
“她肯定和她上司有什么。不然怎么可能升职那么快?”
母亲信誓旦旦说着,要么是贿赂了别人,要么是更肮脏的关系。
田娆怔怔看了母亲一会儿,突然有种极为无力的感觉。
整个人都似乎被拖入了黑暗的旋涡,不管她从哪个方向挣扎,都无法逃离出去——
家和宿舍没什么不同。
嫉妒眼红的嘴脸,还有口蜜腹剑的模样。
她们诠释着何为“卑鄙”。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们有资本去放纵堕落,不用考虑太多未来的路怎么走、生活要怎么继续下去一类的东西,放心大胆自暴自弃就可以了。
田娆成绩一落千丈,稳稳坐实了对女生的仇视,和男生勾肩搭背,无所谓对方是否用“吃豆腐”的想法对待自己。
她憎恨母亲,觉得自己不幸的一切都是母亲带来的。
可是田娆反驳了又反驳的内心中,依然藏着那么一抹期待。
——希望母亲能发现,自己变成现在这个讨厌的样子,全是因为她。
母亲可以回归家庭,她也可以变好。
只是这个愿望,直到最后都没有实现。
***
在法院抓狂地吐出那段想说很久的话之后,她潇洒地转过身,却偷偷用眼角余光看到。
母亲同样转身离开。
一次都没回头。
——也许她一直都是偷偷注视着母亲,偷偷盼望着母亲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的孩子。
田娆经历了两次高考。
2007年第一次高考,失利,成绩连三本线都没有摸到。
复读一年。
2008年考上一个普通的二本院校。
有一年从学校坐火车回家的时候,居然碰到了张志硕。
对方打量她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喊了声:“田娆?”
田娆转过头,对他笑着点点头。
张志硕这才后知后觉地搓搓手,有点尴尬:“我差点没认出你……你,变化真大。”
她能读懂张志硕眼中的惊讶——气质这个词读起来有点虚幻,可给人造成的影响绝对不小。
譬如说她,脸还是那个脸,只是比之从前黯然失色,混到人群中就会立刻被人潮吞没。
田娆还是微微笑着,没有开玩笑似的逼问“那你觉得我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只是在突然涌出来的酸楚中笑着说:“是啊。”
我变了。
变成了自己向往的样子。
在法院门口,她第一次喜欢的男生,垂着头听她抱怨完,平淡地制止了她对桑苑的说辞——也制止了她变成她自己讨厌的人。
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早就凶巴巴,满脸不耐了。
但是纪亦极为绅士。
后来想想,她很感激。
对方温和有礼的态度没有被她打入尘埃,果断又不带暧昧的言辞杜绝了她深陷泥潭的窘境。
还有最后那句祝福——虽然连田娆自己都对所谓“向往”的概念感到模糊。
也许她对纪亦的喜欢就是带着向往的。
能闪闪发光,又能处理好一切关系,不会惹人嫉妒,不会让人觉得锋芒毕露。
她无法变成那样的人。她学不来。
她只能走向另一个方向。
除了初中被放弃的学习,她又扔掉了篮球,扔掉了游戏,扔掉了能和男生打成一片的个性。
脸改变不了,就让自己性格变得不讨男生喜欢。
她像个笨蛋一样在女生面前嘻嘻哈哈,能徒手捉老鼠,能在所有女生被吓得上床时,咚咚地踩着蟑螂。
也会有同学问男生:“喜欢田娆吗?”
男生会露出惊恐的表情:“开什么玩笑,那个爷们儿?”
田娆会像什么都没听懂似的傻呵呵笑着。
她因为母亲而诞生的棱角和尖锐通通扔掉,好像这样也就能把曾经盼望母亲回头的那个愚蠢的自己给扔掉了。
没有引人关注的个性,她如此平凡。
她向往的样子大概就是这样。
普通的心态,普通的女生。
好像也有普通的家庭。
她很好。
***
同事还站在茶水间没走,耸了耸肩膀:“那是因为你没看到,那个丈夫本身就出轨……”
田娆的手已经不发抖了。
她说:“因为对方做了不道德的事情,所以自己也要做不道德的事情?那我只觉得,两个都不是好人。”
“丈夫还是个妈宝娘娘腔!”
田娆很冷静:“离婚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让自己降到道德底线下面。”
同事哑口无言一阵,有点不耐烦了:“一个电视剧而已,何必上纲上线。”
她甩身走出门外。
茶水间的门给空气制造了一阵颤动,田娆目光没了定点。
如今一切都很现实,她稍微可以理解母亲那时候的苦衷。
但她绝不支持她的做法。
她想,不管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都会这样主张。
可以离婚,但不要拖着家庭,给家庭留着一丝希望偷偷出轨。
与感情、依赖性都无关。
只是对自己负责。
也是对孩子负责。
——让孩子有足够的底气去撑起一个原本有趣的灵魂。
田娆深吸了一口气,擦擦眼睛,走出门外。
没关系,她虽然失去了很多,但她并非一无所有。
还有坚守的底线,还有内心的标尺。
她没变成她讨厌的样子。
她现在,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