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鹤翎映日

2、第 2 章

　　傅宗怀对何崇璋还是挺有好感，毕竟一位养尊处优的少爷主动放弃优渥生活，从风景秀丽的南方来到陌生苍茫的北方，投军报国，不是英雄，也至少是英雄胚子。

　　他主动搭讪：“何同学，怎么一个人吃饭？”
　　何崇璋掏出手帕抹嘴，道：“刚来，谁都不认识。”
　　“怎么不认识？”傅宗怀浮夸地嚷嚷，面向何崇璋白净脸皮上略显惊诧的双眼，笑嘻嘻道：“你不是认识我们俩吗？下回一起。”
　　“也对。只不过还不知道两位同学在哪间宿舍。”
　　“我们在二楼208，你呢？”
　　“这么巧？我也在二楼，203。”
　　“哎哟，这……”傅宗怀回看赵国英一眼，二人面面相觑，才又转头道：“缘分呐，日后常来常往。”

　　三人又寒暄了一会，分别收拾好自己的餐具，决定结伴满校园溜达溜达，是熟悉学校，也算饭后散步。
　　要说这武备学堂，可算神州大地为数不多的著名西式军校，不光教材、校规，连校内所有建筑，皆属西洋样式，初看是新鲜，看久不免有些腻，何况傅宗怀等三人本就是不缺钱的公子哥儿，什么西洋景没见过？才绕了半个学校，傅宗怀已经耐不住找地方坐下。
　　“没劲，真是太没劲了，这是在咱们国家，怎么全是西洋房子？”赵国英上前一把拍向他的肩：“平日还瞧不出老九你这么爱国，几栋西洋房子就受不了了？”
　　“滚！”
　　何崇璋则在另一边坐下，徐徐道：“我懂傅同学的意思，倘若中西式建筑都有，即是兼收并蓄海纳百川，可眼前只有西方人的东西，没有老祖宗千百年传承，心里不免难受。”
　　“欸，对，没错！老五你瞧瞧人家说话，多贴心。”傅宗怀一个轱辘，从没正型到一下子坐直：“对了，咱们也别同学来同学去的，生疏，在我老家习惯了称兄道弟，所以冒昧问问您的年纪。”
　　何崇璋心里轻笑，知道傅督军早年是绿林响马，当了督军这么多年，金尊玉贵地养大的儿子却还未脱江湖气，嘴上则诚恳道：“今年整22岁。”
　　“咦？我19，赵五与我同龄。”傅赵二人本以为何崇璋是同龄人，没想到大了两三岁：“那，往后我管你叫何大哥？”
　　何崇璋想了想，道：“我在家中序齿第三，还是喊三哥吧。”
　　“好咧！你可以管我叫老九，管他”傅宗怀指着赵国英：“叫老五。”
　　“你们在家中分别序齿第九和第五？可我没听说傅督军和赵司令有这么多儿子啊。”
　　听了何崇璋的迷惑，二人同时仰头哈哈大笑，惊走树梢里鸟儿数只，笑罢，赵国英方开口解释道：”管他叫老九，是因为他出生在九月初九重阳节，小名叫九儿，我这个老五呢，则是因为出生那天，老头子收降了五门德式大炮。其实我爹拢共就俩儿子。”
　　“原来如此。”何崇璋像是忽然想到：“这么说，老九你的生日是快到了？”
　　当事人打了个呵欠，不在意地道：“没到呢，过的是农历，还有个把月吧。这劳什子生日啊，我看不过也行，年年生日还不就那样。”

　　傅宗怀不想过生日，扛不住有人攒着劲要给他惊喜，不过也是一个月后的事了，先说眼下。

　　学堂明令禁止，除非是寒暑假以及有特派任务外，其余时间学生一律不准出校门。于是三个人只能继续在校园里打转，两天的功夫，傅赵二人已经跟整个203宿舍熟络得就差勾肩搭背，自己宿舍则在开学前一天，终于迎来另外两位舍友。

　　这天吃完午饭回来，赵国英正打算出去打瓶热水，不料才推开门就与人撞满怀。
　　“哎哟，谁这么不长眼！”赵国英先退后一步叫嚷起来，本在阳台抽烟的傅宗怀立马走回屋内，细看来人一张圆脸，圆头圆脑，圆眼睛圆身材，喜庆逗人，一个劲朝赵国英道歉，身后还站了两个人，疑似仆人，手上各自捧着校服、生活用品和行李。
　　“老五，人都给你道歉了，不如就这么算了吧，还是先让我们的新舍友进来。”

　　既然给了台阶，赵国英麻溜地下：“原来是新舍友啊，怎么没敲门，我好迎接你。”
　　“不不，不麻烦两位同学。”圆脸庞一边命下人放好安置好，一边笑着自我介绍：“在下姓徐，单名晖，日军晖，不知二位同学怎么称呼？”

　　徐晖？两人迅速交换眼神。
　　傅宗怀指间夹着烟，慢悠悠道：“我叫傅宗怀，他叫赵国英。”
　　“傅同学好，赵同学好，以后大家既是同窗又是同寝，可得彼此多多照应。”
　　“必须的。”傅宗怀拧熄手中的烟，抄起床边的暖瓶，道：“我俩先去打开水，你慢慢收拾。”
　　“行，请便。”

　　出了宿舍楼快一百米远，赵国英才说话：“是他，没错，渤海边上那位。”
　　“世界可真他妈小。”傅宗怀忍不住朝花坛里吐了口唾沫：“我们以后在宿舍说话，必须谨慎，家里的事，老爷子的事，能不在宿舍说，就不说。\"
　　\"还用得着你说吗。”

　　开学了，傅赵二人打小是跟着私塾先生以及他们父亲手底下的文人念书，几乎没正儿八经地上过学，参加开学典礼更加是破天荒头一遭，别提多新鲜。
　　典礼上人人穿着校服听校长训话，个个俱是英姿挺拔的大好青年，穿上军装样式的校服，一眼望去，可谓威仪棣棣，有乳虎啸谷之风，大有拯救国家于水火的未来栋梁之意。校长一激动，本来仅有两页的谈话少不得多加延长。

　　站在众同学里，新鲜劲一过，时间一长，傅宗怀便不禁分心，实在也怪校长谈话很没有意思，在他看来都是泛泛之谈，还没有他爹部下在部队面前骂娘有劲。他左顾右盼，一双桃花眼滴溜溜乱转，观察这帮即将同窗三年的同学们。依他粗估，全校学生加起来，总共不多于1200人。而1200位军官，也够令人咋舌的了。他想国内哪里这么许多军队，用得上这么许多的军官，为了用着这1200位军官，又得闹出多少战事。

　　傅宗怀与他那个当督军的爹不同，不畏战但也不好战，常想正是同心协力抵御外侮的时候，国民同胞之间却为了抢地盘打个你死我活，有什么意思呢。殊不知他这个想法，正好与何崇璋不谋而合。
　　何崇璋是正经大学毕业生，对开学典礼自然更不感新鲜，站于傅宗怀斜后方的他早早便发现其心不在焉。要说傅宗怀这个人，着实长了副好相貌，桃花眼悬胆鼻容长脸，再衬上高挑身材，不知有多少人为其颠倒，绕是他这样看惯国内外各色漂亮人物的，也挑不出错来。本想麻匪的儿子能有多好看，没想到一瞧之下，倒有点印证了张督军年轻时靠着外貌让其妻一见钟情，带着匪寨下嫁的传闻，也算是另一种虎父无犬子哩。
　　既是名满国内的张督军之子，何崇璋心里是素来将其高看一眼，表面看似傅宗怀主动与他结交，其实他处处留心对方的动静。

　　虽然出身商人之家，但他内心一腔热血意欲报效国家，对国内各大军阀势力早有研究，虽说目前势力最强的是林家，但林大总理为人守旧不爱用新式练兵培养出来的军校生，虽然看似有议会撑腰，不过从几次明显的阳奉阴违看来，与议会决裂是早晚的事，那么接下来再看，有能耐顶上林家将来留下的空缺的，就只有傅宗怀他们老傅家。
　　关于老傅家，坊间传言不少，不管是关于儿子的，还是关于老子的，最著名的两则，一则关于傅督军年轻时如何拿下整个青龙寨，二则是傅家老大的身世——据说不是督军亲生的。传说督军刚被招安那会，在外四处领兵打仗一年有余，恰好赶上老家遭遇对岸毛子洗劫几回，等他一踏入家门，刚出生的老大就被抱到鼻子底下。
　　当然了，这只是口耳相传的传说，具体情况是怎么样，何崇璋不敢下定论，只是想大儿子若真的是与毛子所生，想必相貌与我等绝非类同。

　　二人各怀心思地过完上午的开学典礼，到下午分班的时候，傅宗怀、赵国英、何崇璋，还有何崇璋的某两位舍友竟然刚好被分配在同一班，徐晖则安排在其他班。傅赵二人顿时松了口气，他们可不想去到哪都活在徐晖若有所思的眼光里。别的不说，那孙子今儿一早起来瞧他俩换校服，眼神就不大对劲，说的话也是，听上去和和气气但总觉得在套他俩的话，还说什么他家在城里有别墅，等哪天出了城里玩，请一定要去他家做客。
　　嘿，臭显摆什么！就老徐家有钱？

　　他们俩还没嘀咕完呢，晚上又来了位新同学，也是他们宿舍最后一位舍友。
　　新舍友由吴大奎亲自引进门，模样穿着打扮什么的，都很普通，完全是平民子弟的样子。吴大奎一进门就朝他们介绍道：“这是你们的新同学，也是我的小老乡，叫王顺，跟傅宗怀你们是一个班的，明天起床去上课，多照应点。”
　　吴大奎这话也是随口一说，一个宿舍仨人都是出身富贵的公子少爷，还真能指望他们照顾人不成？傅宗怀却是一个大步流星上前，拿过王顺的行李箱子，帮他放在床边，热情道：“没问题，吴老师，都交给咱们吧，肯定不会把新同学给丢了。”又招呼赵国英：“还不快过来帮咱同学拿着点被子褥子什么的，人家一路奔波，肯定特累了。”
　　吴大奎只当他是在老师面前打哈哈，也就随便再嘱咐两句便关门离开。倒是赵国英瞧在眼里，他不明白，傅老九就不是爱谄媚爱凑热闹的人，再者来的若是哪位将军公子或高官少爷，有联络感情之需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个叫王顺的楞小子，还有他身上土布做成的衣服，脚下的传统布鞋，怎么看都是彻头彻尾的平头老百姓，老九这是干嘛呢？

　　想着呢，总是笑眯眯的徐晖已经凑过来，道：“同学，这会已经过了打热水的时间，我暖瓶里还有半壶水，你要喝只管倒，不用问我。”傅宗怀不甘落后，又扯上赵国英道：“老五，还愣着干嘛，咱俩一块帮王顺同学把褥子床单都铺上。”
　　王顺急得直摆手，说话都结巴：“不……不麻烦大家，这这这……小事，俺来！”说着就要抢着干活，傅宗怀一把把人家的手格开，乐乐呵呵地说：“客气什么，都是一个班一个寝的同学，都远离父母朋友，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互相干点活算什么。”

　　一家人？！赵国英立时瞪大双眼——傅老九你疯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