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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审讯室的电灯带着油腻腻的昏暗,这里没有窗户,不透风,空气中漂浮着说不出的难闻味道。这里位处地下,潮湿的阴冷顺着砖缝间透进来,让仅着单衣的陈笙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小少爷,我劝你好好想想,早说早回家。”长桌后的男人轻蔑的挑起嘴角,对面的少年甚至没有捆绑,说不出几分处于优待,几分处于轻视。
      “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少爷怎么想不开和那些穷鬼搞在一起,”一根食指曲起,有节奏敲着桌面,“看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应该不想吃苦头吧。”
      他的话音未落,似乎在遥远的尽头,模糊传来有人的惨叫声,咝咝啦啦的,那种凄厉瞬间让四周染上几分阴森。
      之前从旁人的称呼中得知此人姓赵,军衔上尉,正是军统南京分部的下属,有关军统特务的谣传无人不知,闻之变色。
      陈笙禁不住抖了抖,很快又挺直了脊背,他强行振作神色开口:“我真不知道你们想让我说什么。”
      “那这些怎么解释?”蜡纸被扔在桌上。
      少年目不斜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呵……”赵上尉的笑意仿佛食肉兽的嘲弄,“这上面可是你的笔迹,小少爷,说谎可是要不得的。”
      他的目光宛若实质的扫过少年额角的冷汗和颤抖的手指,正好继续开口逼问,忽然旁边的房门打开,另有一人进来,俯身在他耳畔低语。
      那令陈笙心慌意乱的敲击声终于停下,赵上尉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起身抓起蜡纸出门,临走说道:“带我们小少爷回去好好静静心,我希望下次你能痛快交代。”
      所谓“回去”不过是在走廊另一端的地牢,他被安排在最尽头,四周没有狱友,只有一盏小电灯提供光明。
      陈笙瘫坐在地上,双臂环抱自己,觉得从骨头缝里透出寒冷,他是害怕的,之前听过聚会中的前辈提过,被特务抓进去的人的下场。然而做叛徒也是最可耻的,他从来没想过。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从来是不缺少年意气的,为了理想献身他早就想过千万遍,但是此刻却又不由自主的想起陈嘉生,他又要让他伤心了。
      时间过去的很快又很慢,中间有人送餐,干巴巴的馒头和咸菜,吃了两口,就噎的慌,索性放弃。他其实感觉不到饥饿,只觉得寒意一点一点侵蚀进来,最后仿佛连灵魂也冻僵。
      这一关,足足关了三天,陈笙忽然听到走廊的尽头忽然传来噼啪声,正是皮靴敲击在水泥地面的声音,远远的近了,是两个持枪的士兵。
      是他拖他出去枪毙么?他们已经不耐烦审讯了吗?难道这就是他的死期?
      陈笙努力咬住牙关,制住自己从深处泛滥而出的颤抖。
      “出来吧!”牢门打开,士兵呵斥,看他不动,索性大步走进来,两人一搭手,将他架起来。
      “走吧,算你命好,出去吧。”
      什么意思?!
      陈笙踉跄着,被他们推推囔囔的向外走,忽然有些明白过来,这,这是要放了他?
      “为什么?”他不由得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有个好叔叔。”出了地下室,赵上尉就在门口,眉毛一挑,说不出的轻蔑和嘲弄。“小少爷,出去后还是好好学习吧,不要和人胡混,下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叔叔?二叔?
      陈笙睁圆眼睛,还要再问,却被人推了一把,跌跌撞撞摔出军统小楼门口。
      他看着持枪的守卫,阴森森的大门,终究没敢再回去追问,返身跑掉。

      日近黄昏,陈笙一身狼狈的走在街道上,不知何去何从。
      浑浑噩噩间竟走到教堂附近,远远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霍然回神,心头涌起害怕,要是有人跟踪他连累人怎么办?
      他转头就要跑,却被喊住。
      “竹子!”
      体力虚弱的少年哪里跑的过人,没出几米就被追上,来人正是阮青。
      陈笙脸色一白,一把抓起她避到墙角的阴影,四处环顾,幸好并无可疑之人。
      “你终于出来了!”阮青一脸欢喜。“没事吧?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她急忙扫视他的全身,形容狼狈,衣着凌乱,但看着不似受过刑,除了人分外憔悴外,似乎没有收到什么伤害。
      于是,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我没事。”看着她因为跑步急喘而红扑扑的脸颊,陈笙终于感受到温暖。“他们没拿我怎么样。你,不,大家没事吧?”
      他乱七八糟的的说着,却看见阮青的脸刹那黯淡下来。她声音也变得忧伤低沉:“顾大哥也被他们抓了。”
      “顾宏?”陈笙吃惊。
      “他们都说是你出卖了他,我不信,怎么可能,竹子,你是最理解先进思想的,怎么可能出卖同志!他们都看错你了!你说是不是?”阮青激动握住他的手说,让陈笙更加惊讶。
      “我怎么可能出卖同志!”他下意识的否认。
      阮青紧绷的肩膀松下来,“顾大哥是前两天被抓起来的,我其实还听有人说其实是上海有个高官提供了线索……”
      上海?高官?
      忽然有一个恐怖的联想击中了陈笙,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回忆。
      好叔叔?他曾发给陈嘉生的那份信上提到的“同道人”?!
      脸色刹那变得死灰一片,他的手在阮青的手中颤抖。
      “你怎么?”
      “我……”牙齿间传来颤抖的敲击声,声音干涩发哑,“顾宏是因为我被抓的。”
      他艰难的说着。
      阮青刹那松开了手,脸色也一片惨白,她的眼睛瞬间睁大,然后她挥出手,一声响亮的耳光甩在陈笙的脸上。
      “我看错你了!”她转头就跑,中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最终还是站直,飞快跑掉。
      太阳落山,黑暗笼罩大地,陈笙摇摇晃晃向着陈公馆归去,这里是他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说不清是悲怆还是绝望。
      有个声音在内心中反复问他,陈嘉生错了?错在不该救他?
      不,不,是自己的错,是自己言语不谨慎,二叔从来就是不支持自己的理念的。自从母亲病逝,都是二叔怜悯自己,贴心照顾自己,他怎么狼心狗肺的再去质问对方的营救?
      陈公馆一片昏暗,只有二楼的窗户透出光明。
      陈笙的住所正在二楼,他谁也没有惊动,向着楼上走去,途经书房,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却停住他的脚步。
      “……行了,既然出来了,就让他以后不要出门……”陈明东声音疲惫。
      “凭什么还放在家里,看看他给我们招的祸?!”罗琪尖锐的嗓音刺穿门板。
      “毕竟名义上是我们家二少。”
      “得了吧,陈嘉生偷情的贱种让他自己领去养,留在这里祸害我们,凭什么?!”
      “行了,这事二叔说了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那还差不多……”
      陈笙拖着脚步离开,在红底黑纹的地毯上留下一道印记。
      他的脸色从灰白中重新泛起一片红润,眼神像被逼到绝地里的野兽一样烁烁发光。
      那些子混合愧疚的纠结都灰飞烟灭,曾有对高尚情操的感激都成一场笑话。原来那些照顾,那些体贴,不过都是因为他是他的奸生子?何其坑脏的身份,何其虚伪的表现!
      少年站在屋里,望着屋中母亲的遗物,想起那些在床榻间欲言又止的神态,手指快要痉挛的抽动着。
      脸上被打的红肿依旧疼痛,少女厌憎的神情也同样在脑海飘过。
      这里不属于他,也没有人希望他还存在,那么又何必在这里碍人眼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跳了起来,从抽屉中搜出十几个大洋,便顺着角门再度溜了出去。
      他先去秦淮河畔,顺着河边僻静处找了块石头,松松绑上脱下的外套,然后狠狠一推。
      望着溅起的水花,脸上的冷笑近乎狰狞,他用大檐帽遮住大半张脸,然后走到光明处,叫了黄包车直奔火车站。
      “少爷,您到了。”车夫停车,恭敬说。
      这句称呼却引起他的注意。
      “把你这身衣服换给我吧。”他认真,怕对方不同意,还塞过去一个大洋。
      看着他一身好衣服,车夫虽然奇怪,但也无不同意,二人找了个僻静地,换了衣服。
      陈笙进了火车站,也是恰好,有辆前往东北的列车进站,是辆运煤的车。他将兜里仅剩的十个大洋都用来贿赂车员,最终在煤车一个角落,混到一个位置。
      车鸣响过,列车轰轰隆隆的开动,从此,命运开启了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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