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轩辕九尾

4、第 4 章

　　“致二叔：
　　不知近日是否安康，侄儿甚是想念。
　　之前您提到过的上沪念书一事，我再三考虑，决定暂不前往，望能谅解。经同道人介绍，我在应聘南华时报的记者，望能够成功，并成为他们的撰稿人。如果可以有稳定的经济收入，我将搬出公馆，毕竟我已成年，对母亲的悼亡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刻，继续困守在这个家庭，对我和哥哥来说，都是一种伤害，这又何必。如果在您归来前我已搬走，那么我会另寄新地址给您，希望您能来看我。毕竟您才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亲人。
　　笙顿首”
　　陈笙收起笔，反复看了又看，最后仔细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封口。他起身，穿好外套，出门前往邮局。才出了卧室门，恰好看见几个穿着上等绸的贵太太正穿过公馆门廊，走进来。
　　“嫂嫂。”他停下脚步，对着打头烫着大卷描着细眉红唇的女人低头。
　　罗琪轻飘飘抬眼看了他一眼，转头对着身后的同伴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这是我家的二少爷笙哥儿，可是未来的大画家。”
　　她嘻嘻笑着，扬着腔调，尾音拖的又滑又长，在空气中打了一个弯儿才缓缓消失。
　　“是二少呀，真是年少英俊，陈局长家真是好教养呀。”
　　“可不是嘛，画画可是艺术，那可都是大文化。”
　　热热闹闹夸奖和笑声起此彼伏，陈笙也不出声，习惯了这种场面，他垂着眼帘，就是一个安静守礼的少年，静待着。
　　罗琪看着这圈热闹，满意了，她一贯瞧不上这个弟弟，但也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刻薄的模样。她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他年纪小怕羞，我们打我们的牌去吧，今天不打个十八圈谁也不许走。”
　　“是啦是啦。”
　　这一圈呼啦啦的热闹来的快，去的也急，片刻功夫人就走的干净。陈笙这才重新迈步，出了公馆。

　　陈笙并没有叫车，陈公馆的车一般也不给他使，要是陈嘉生在，他的专车反而常常任陈笙使唤。今日天气好，他索性没有骑车，溜溜达达就上了街。
　　今天路上的巡警却比往日的多，隐隐卓卓的好像还有不少贼头贼脑的便衣们，而他一身立整的衬衫马甲西裤，锃亮的皮鞋，公然一幅小少爷的模样，被人多看了几眼便放过。
　　来到邮局，痛快的发了信，他回身还没出门，隐隐就听到了喧哗声。
　　“反对日本侵占东北！”
　　“反对和谈！”
　　“坚决抗日！”
　　举着旗子的人群从街头走来，有学生有老师，有工人有车夫，他们高喊着口号，并不时向周围的路人散发传单，一时间整条街的目光都向他们投过去。
　　巡警的哨子嘀嘀的作响，不少便衣也围了上去，他们阻拦的队伍的路线，很快就发生了争执。
　　暴力呼啸而来，更多配枪的巡警从远处跑来，黑色的警棍挥动着，夹杂着人群的尖叫。
　　路人们纷纷四散躲起来，越来越多的围攻让游行的队伍混乱起来。男青年们顶在第一线，一时间混战起来。
　　“大家赶紧撤！东街有警察来了！”
　　“今天到这里，大家小心！”
　　游行队伍被攻击也是早已预料到的，尽管满心愤怒，大家还是按照事先商量过的开始撤离。然而没想到这次对方的动作分外凶狠，也不知道是哪个巡警被打的狠了，居然掏出配枪开了一枪！
　　这一声，仿佛林中惊鸟，整条街都发生了大混乱。临街的店铺纷纷关门闭户，除了个别及时躲避进去的学生外，大多数游行的人群无处躲避。
　　鲜血刺激了所有人。
　　枪声开始接连的响起，阮青看着相熟的女学生捂着肩头倒地，又惊又急。
　　她正要扑上去，却被人一把扯住，飞快跑起来，躲进旁边不起眼的巷子里。
　　“竹子——”她惊愕极了。
　　“嘘！”陈笙比了个手势，转身又冲了出去，几个瞬息后，他居然成功的把受伤的女学生带回来。
　　“快走！”他也不废话，抱着这个已然晕过去的女孩，带着阮青就跑，他们七转八拐，渐渐离喧哗远去。
　　“没什么大碍，就是擦伤。”他示意阮青用力按对方人中，将女孩唤醒。他掏出手绢，将对方的伤口简单扎住。
　　“今天谢谢你了。”本来因为陈笙的身份特意没有通知他这次的活动，没想到反而遇上，阮青心里一热，充满庆幸。
　　“咱们谁跟谁？”陈笙快乐的笑了，眼神明亮，神采飞扬。
　　“这群走狗，国家就是坏在他们手里！”阮青愤恨，她用力掐着人中，居然将晕过去的女孩唤醒。
　　“疼！”女孩脸色煞白，叫出来。
　　“快走，我送你们去教堂。”陈笙也不多话，弯腰把女孩背在背上，辨认一下方向，带着人顺着胡同深处走着。
　　混乱声越来越远，三人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他们避开耳目，意外顺利的摸进教堂后门。
　　神父接待了他们，包扎安置，幸好中枪的女生是穿透伤，不用取子弹。这时教堂的钟声响起，宣告时间已经过了下午5点，而陈笙必须离开了。
　　“不用你送，快走吧。”阮青看他掏出怀表看时间，便说。
　　“可是……”
　　“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还回不了个家么？”
　　“那我走了。”
　　“再见。”
　　陈笙回了几次头，最终还是踏上映着霞光的回家之路。

　　等他到了家门口，赤色带紫的晚霞已经烧红的大半个天空，在这绝望又美丽的色彩映照下的陈公馆却显露出几分阴森。灰白的小楼被围绕在高大的梧桐间，树冠连绵出的阴影将公馆遮盖的严严实实。
　　陈笙踏进家门，才觉得有些不对。
　　门口的保安士兵什么时候改在门内站岗了？
　　不远处花厅中本该传来贵太太的搓麻声也消失不见。
　　他警觉的想要撤退，却发现大门已经被人堵住，他只能强自打起精神，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向花厅走去。
　　“哥哥，嫂嫂，我回来了。”
　　他意外的看到家中成员都已到齐，哥哥的脸色铁青，嫂嫂的神情则是愤怒中带着惊恐。
　　“你到底——”陈明东脱口而出的质问却突兀的断在空中，他看了一眼四周，话语在喉咙中滚了几个上下，却仍没吐出来。
　　罗琪细柳一样的眉毛高高挑起，她先于丈夫尖叫出来：“你这个拖油瓶的坏种，想让我们全家都去死么？！”
　　茫然间，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身军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叠蜡纸，出现在众人眼前。
　　陈笙瞬间感到脑袋嗡的一声，极大的恐惧感击中了他，那是传单刻印的蜡纸。
　　“陈少爷，和我们走一趟吧。”男人似笑非笑的打量他一眼，说。
　　“哥？”陈笙下意识看向兄长。
　　“你们不能——”陈明东硬着头皮站出来阻拦。
　　“陈部长，这可是罪证确凿啊。”男人挥挥手中的蜡纸，眼中流露出凌厉的光，“还是说这其实是陈部长的授意？”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忠于党国的。”陈明东条件反射的叫道。
　　“对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要问问这个坏种去！”罗琪的嗓音尖细的快要破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陈笙抿住唇，脸色煞白，却再也不出一声。
　　“走吧。”似乎没有打算直接串联上陈家其他人员，军装男人一个眼神，就从两边走来两个士兵站到陈笙的身侧。
　　陈笙迈开步子，没有回头，走出陈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