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鱼，隐渔》天际去

122、再遇

　　山路太长，左姒走到山上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好一会儿。

　　山顶上，寺庙威严堂皇，来叩拜祈福的人群更是杂多。从他们互相交谈时的言论可以窥出，他们大多是竺汰的拥护者，上山也多是为了向他祈求福泽。只有左姒是为了杀孽而来。

　　如果佛祖有灵，或许可以察觉到她内心汹汹着的罪恶的火焰。可事实上，摆在她面前的只是毫无生命力的石像，没人察觉到她内心的恶意。在叩拜的人群里，她只不过是个小女孩，还是美得引人注目的那种。

　　她的美很快吸引了周围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其中也包括来山上寻找竺汰的钱多充。

　　再次见到那副出众的容貌，钱多充立刻急切着向前，假意问询道：“小姐也是来礼佛的？”

　　左姒的目光从他的脸上一扫而过，很快从昨天的寿宴记忆里回忆起了他的身份。钱多充，何家和百里家的对手，扬州城的土财主，传闻里，他和竺汰来往密切，昨天寿宴上这两人的并肩站立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这人为什么要跑来和自己说话？难道昨天宴席上竺汰已经凭着这张和她母亲相似的面容猜出了她的身份和目的？

　　左姒的内心充满警惕。她没说话，只心里面估量着若是真的被发现了她得杀多少人才能从这山上逃下去，带来的毒药似乎有些不够。

　　钱多充却以为她是默认了，见她仍是“害羞”着不回答，便又厚脸皮地接着追问她是因什么事情而来到寺庙拜佛祈求，倘若是生活困难缺少周转，或许他可以在钱财上帮些忙。

　　看来并没认出自己的身份，只是又一个被自己脸蛋吸引来的色鬼。左姒心中稍定，拒绝了对方别有所图的好心，转念却想到了上山时路人议论寻常人即便上山也难以见到竺汰的事实。

　　左姒是以普通香客身份上山，且并不知晓竺汰所住的具体房间，来往走动的僧侣也并不会给她一间一间去寻找的机会。但，若是有了这个看上去和竺汰关系很好的钱多充带领，或许就能畅通许多。

　　怀着这样的心思，左姒开了口：“我上山，是因为听闻了竺汰大师的高深造诣而来拜访的。但听旁人说，他似乎并不喜欢与生人会面。”

　　钱多充明白这是自己的机会，他迅速开口：“我正好与竺汰大师交情颇深，或许可以帮忙引见。”

　　说罢，便立刻走在左姒身前，作势为她引路。左姒跟在身后。

　　一路上，钱多充话语不停，话里话外皆是对自己财富和地位的显露。他一向很自信这两样对于女人的吸引，家里的十几房年轻的姬妾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惜他面对的只是一个另有其意的左姒，比起为了荣华富贵当富商的不知道第几房小妾，显然还是摸清仇人所在并顺利毒死更令她感到畅快。

　　她略显敷衍地搭着茬，同时心中颇有些恶意地想着：这老男人话术如此熟练，也不知道用权势地位笼络过多少年轻女孩。她若是使计用药把这人下半身的物什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成是为民除害？

　　摸了摸身上的药粉，似乎今天没带这类的，左姒只得作罢。

　　钱多充毫无察觉，只觉得眼前的美人当真是人如其貌，冷艳脱俗，更加激起了他的兴趣。他问起了左姒的名字。

　　左姒犹豫了片刻，她的姓并不少见，但她父亲左桦是燕国有名的将军，世人提起左姓第一反应也都是她父亲。而她却又是为了报仇而来，最好是将身份暴露的风险降到最低。略微思索后，她给出了回答：“我姓鲁。”

　　她昨天才和鲁蕊见过面，对方面貌的反差留给了她极大印象。此刻被问起时便是下意识地借用了对方的姓。

　　只是她也并没冒充鲁蕊身份的想法，因此只是说了自己姓鲁，对于具体名字却不愿多说。钱多充还以为她是小女孩特有的警惕，也只好不再追问。

　　谈话间，两人已来到了竺汰房间外。守在房门外的僧人看见钱多充去而复返，有些诧异。正要询问时，却见钱多充使了个眼色让他不必多说。僧人会意，住了嘴，转而向前来拜访的左姒表示，竺汰大师已经在今天早上出门，要到傍晚才会返回。

　　好不容易找到住所却扑了个空，左姒顿感失望。但今天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在山上耗下去了。她假借买包子之名溜上山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想也知道非渔道长他们在多焦急寻找。她不可能在明知会惹人担心的情况下再在山上蹲守到傍晚。

　　不管怎么样，至少今天已经知道了竺汰的具体住所，下次找个时间再来蹲守也未尝不可。

　　左姒在内心思量这一番，很快便决定了要回去。她三言两语告别了钱多充，独自一人走开了。

　　钱多充并不上前去追，他不是个蠢人，自然看出了左姒的处处提防，犯不着再故意上前招人厌恶。况且，单从对方说出自己姓鲁，便已和昨天派去跟踪的仆从探听回来的消息对上了。

　　似乎是叫鲁蕊来着？年纪小，父母双亡，独自和祖母居住在一间破败瓦屋内，是外城典型的穷人。

　　钱多充讨厌外城的穷人，认为他们身份低劣，如同粪坑里肮脏的蛆虫般令人恶心。但同时，他又喜欢穷人家的美丽女孩。因为越是贫寒便越是容易引诱。

　　哪怕遇见的这个美丽女孩并没从刚才的对话中表露出多少对金钱的渴望，但无所谓，钱多充坚信那只是因为她还未对金钱有多大的概念。假使他真正地将大批金银珠宝摆在了面前，他不相信还有哪个穷人能抵得住这个诱惑。

　　已经成功用这副手段引诱了十几个漂亮女孩的钱多充非常自信，他并没考虑到任何失败的可能性，转而就命令起了身旁的下人去筹备财宝。

　　左姒并不知晓那以为已经甩掉了的跟踪者竟然机缘凑巧地寻到了她的踪迹，也不知道跟踪者误将去鲁家看病的她认成了鲁家的女儿并上报给了钱多充，而她随口说出的鲁姓更印证了这个消息，以致钱多充起了想去鲁家查看的心，由此导致了鲁蕊人生的巨变。

　　假使她知道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会给鲁蕊带来那么大的伤害，那她定然不会说出那句。

　　可开弓之箭，再难回头。此刻对未来的命运仍旧一无所知的左姒只是快步地走着，她急切地想快点返回旅店，那样或许就能让非渔道长他们少一些担忧的时刻。

　　猝然间，她停了下来。

　　眼前的山路上，正向她走来的，不是非渔道长和何谨行两人又是谁呢？

　　左姒话语梗塞，她一时间想要解释，譬如自己只是凑巧听到了这儿风景好所以才跑到了山上来，譬如她并没动手杀人什么的。但一切解释最后都没能说出口，因为非渔道长已经走到她身旁来，并捧起了她的手查看，问她：“受伤了没？”

　　不过是一瞬间，却已足够左姒看轻她额头上因劳累而涌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左姒心中愧疚，“没，那个和尚今天没在寺庙里。”

　　她并没有说太多，但非渔已经懂了她的意思。她简单“哦”了一声，没再多闻，只径直往左姒手里塞了个包子，“拿着，你的早饭。”

　　左姒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现在已经中午了，她确实有些饿了。她拿起手中包子啃了一口，味道还是熟悉的，是客栈门口那家包子铺买的。还是她最喜欢的梅菜馅儿。

　　整个过程，无论是非渔抑或何谨行都没说出半口叱责，似乎刚才那两个奔跑在街道上四处寻找的认根本不是他们。只有当左姒终于吃下了那个包子时，他们才仿佛终于放松了点似的，随即也拿起自己那份包子吃了起来。

　　为了寻找左姒，他们也没顾得上吃早饭。

　　正午灼热的阳光下，三个人动作一致地啃着已经冷透了的包子，慢悠悠地下了山。

　　同一天的下午，钱多充命令手下抬着几大箱金银与财宝，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鲁家门口。

　　鲁老太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来的是左姒。往常她们也都是这个时候来为孙女治病。她放下手中扫帚打算去开门。

　　房间内的鲁蕊却已经连忙跑了出来，“一定是何公子他们来了！祖母，我去开门。”

　　她提着裙摆，欢天喜地地朝门边跑去。她的模样与昨天并无二致，仍旧是一副婉约古典的清秋美人貌，为了迎接可能会来的何谨行，她还细细地擦干净了脸，将美丽的脸完全展露了出来。

　　可她的期待却落了空。

　　站在门外的人有一大堆，可是却独独没有她等待着的何谨行。取而代之的，却是祖母让她将灰尘蒙在脸上日夜提防的那人——扬州城的土霸主，惯用钱势抢夺年轻女孩的老色鬼钱多充。

　　鲁蕊的脸陡然变得煞白。

　　鲁老太见孙女迟迟没有动静，出来查看，却不期然地看见了门口站着的钱多充。而他的目光正紧紧地盯住了自己的孙女，神情难掩惊艳。

　　鲁老太顿觉两眼一黑，几欲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