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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逛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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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笙歌。
几多酣然入梦,几多辗转反侧。
小离一觉醒来,天色大亮,她伸了个大懒腰,感觉舒坦无比,想来应当是昨夜睡得极好的缘故,细数数,算得上她来到冰谷以后睡得最香酣的一夜了。
认命了?逆来顺受了?还是因为夏延昨夜通宵达旦寻花问柳——噢,不对,是寻欢作乐,而不必担心他又突然阴阳怪气搞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答案当然是后者。
嘿,要是夏延天天都像昨夜那样红袖相伴,襄王巫山神女,会不会很快就忘掉她这个“囚犯”?
那么,她也许就有机可乘了……
小离闭眼畅想自由美景,再度睁开——唉,壁垒森严,她依然身处“牢房”。她又伸了个懒腰,不再白日做梦,起身下床。丁伶还在地铺上躺着。幸而她生病以来,屋内一直烧炉火,否则以冰谷夜里几乎冻死人的温度,丁伶不伤风才怪。如果她够体恤,本应分出一半床铺,只是她梦中警觉,稍有动静便惊醒,醒后更是大发脾气,丁伶丝毫不敢领教,宁肯睡地铺。
“丁伶,起床了。”
丁伶翻了个身,咿唔几声,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在地铺上坐了一会儿,神志渐渐清醒,脸上倦意依然很浓。
小离俯身研究她的黑眼圈,“怎么,你昨晚睡得不好吗?”
“嗯……那些歌声……琴声响了一夜……我很晚才睡……”丁伶用力揉眼睛,边说边打呵欠。
“我怎么听着却觉得更好入眠。”
丁伶垂头收拾铺盖,不答话。
小离抿抿嘴,趿着鞋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就着朗朗晨光,眺望远处。
冰谷位于两座大山之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入眼都是参差山峰。山脚多怪石嶙峋,山腰长满苍松,山尖积雪不化。蓝天、白雪、青松相互映衬,看着像一幅好画。
北边连绵起伏的山峦之间,一柱奇峰突兀拔起,悬崖绝壁,光滑如镜面,有心攀缘想来也难如上青天,观之油然而生造化鬼斧神工感慨。
“这个山峰谷里的人都叫它绝壁,从来没有人攀得上去。”丁伶收拾好东西走过来,顺着小离的目光望了望,顺口说。
“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以前曾经有人想要攀到顶上瞧瞧,用尽办法爬了不到一半,就掉下来摔死了,那以后没有人敢再爬。听说那山峰上还有毒虫,人家都说毒虫是守护宝贝的,也不知道守的是什么宝贝……”
“丁伶,我记得你说过,你们谷里有宝贝,是什么宝贝?”
“我也不知道,我只听人说,那些偷偷闯进谷里的人都是冲着宝贝来的,可谁也不清楚那宝贝究竟是什么。”
“记得你们少主审问我的时候好像提到了什么圣……圣什么果,对了,是圣元果。圣元果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谷里有长吗?果子好不好吃?”
“圣元果——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丁伶——”
“什么?”
“你是真纯还是假痴呀?”
这个丁伶,不相干的问什么都肯说,重要的却一句也没讲明白。
“你说什么?”
“没什么了。”
小离深吸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调息吐纳,运行内力。出门在外,才深切感到武功高强的好处,不免后悔从前不肯用心习武,否则现在也不至于受到夏延及其党羽掣肘,沦为阶下囚。她得快些想办法逃出冰谷,不过……现在的处境其实也不失为一次机会,如果她能够在冰谷里自由活动的话……
夏延说:如果她不试图逃走,谷里随她走动。
怎样才能令他放松警惕?
“小离——”丁伶打开了前窗,站在窗边低声叫唤,“你过来看呀——”
“有什么好看的?”小离慢慢踱过去,依丁伶的指点往外张望。
“你看——”丁伶指着一个穿过天井走向大门的女子背影,低低道:“她就是昨晚唱歌的歌伎……她叫燕语,是歌舞坊里最有名的……姐姐们说,她自称卖艺不卖身,可是少主每次招唤,她都火烧火燎地跑来……还宿在府里,天亮才回去。”
小离忍不住笑,“丁伶,你们府里的丫头闲来无事都盯着你家少主的风流韵事呀?”
“没……没有的事。”
“你家少主还没成亲吧?”
“没……”
“有未婚妻了吗?”
“没……”
“有没有心上人?”
“没……有……”
“到底是没还是有?”
“有吧?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
“还是个花蝴蝶呢。”小离鄙夷。
“小离你说什么,太小声我听不清。”
“我说——”小离提高声音,“你又单纯又痴情,有眼光的男人不可能注意不到。”
“你……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呀?”丁伶脸色微微泛红。
“你当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小离悠悠道,倾身,双手把住窗口,隔着窗棂问守卫,“我今天还能到外面走走吗?”
守卫本来背窗而立,闻言转身,看着小离,怔忡了一会儿,才答:“我……们得先问过少主,才能回复姑娘。”
小离蹙眉,跺脚轻嗔,“那你快去问呀!”
女人撒起娇来无非两种效果:听者置若罔闻甚或心生厌烦;听者心神不由自主,但求倾注全力实现对方愿望。
绝顶美丽的少女撒起娇来达到的效果通常是后者——几乎没有例外。
“哦……好……”守卫拔腿往主子的房门口跑。
“回来。”突兀而威严的制止声。
小离撇撇嘴,循声找人,盯住——是夏桓。
“少主还未起身,不要打扰——”夏桓放轻声音对守卫说。
“你家主子昨夜尽欢了,确实应当多多歇息才是。”小离面朝夏桓,盈盈浅笑,“那么,等他起床再请示罢。”
“不必了——”
咦?小离差点瞪圆眼睛,竭力抑制,才显得表情淡定。
“少主吩咐过了,姑娘想出去的话,随时都可以——”
“你家少主人真好!”小离睫毛轻眨,小嘴弯弯,笑得娇俏甜美。
夏桓跟着一笑,“姑娘现在就出门吗?在下和兄弟们这就为姑娘引路。”
小离微微耸肩,“好极了,谷里的路我也还认不清呢……我换身衣裳再走。”
洗漱,梳头,换衣裳。
小离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挑了两个玫瑰干花香囊带在身上,弄得一身飘香,才满了意。
丁伶一直盯着她,张口结舌,“你……你怎么穿少主的衣裳?不对,好像又不是……”
“丁伶小姑娘,你的小脑袋里到底想些什么?这身男装是我特意让裁缝做的,怎么样,我是不是比你家少主还要风采翩翩呀?”
“少主有英气,你没有……还有,少主比你高……。”
“可是我比他美!”
丁伶唔了一声,没有反驳。
小离扳回一局,得意洋洋出门。她脚踩门槛,又回过身,跟呆在屋里的丁伶作最后一次告别,“我逛街去了,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买回来给你,嗳……”小离摸摸自己的袖袋,苦恼低语,“糟糕,我没有荷包呵,算了……”
夏桓适时插话,“姑娘不用担心,少主说了,姑娘想要买什么,尽管记府里的账。”
“你家少主太好了……”
“小离,我想到了,我要一支箫——”那边,丁伶苦思冥想,终于得出结果。
小离大奇,“箫?为什么是箫?你会吹箫?”
丁伶双手胡绞,忸怩道:“我不懂……我不知道要什么,你问我……突然之间只想到这个嘛……”
“好吧,箫便箫罢,我一定带回来给你。”
小离翩然转身。
她今天是特意出来逛街的,购物的,因此她一路走一路细细地看。她看货,无数路人看她,更有甚者,流连忘返,竟然走过去再度回头,如此三四遍的都有。小离泰然自若,一一接受投来的目光,心中着实有些不明白:昨天她一袭女装美美出场,看的人多是男子,今日女扮男装,过路的男女无论老少都要瞄上一眼,奇怪,难道是因为看男人比看女人少许多顾忌,所以谁都可以大大方方瞧个够?
没多久,小离找到了自己今日回头率如此之高的原因。
“……唔,是比谷主俊俏,却也比谷主阴柔……美则美矣,我还是喜欢男人味比较浓的……”
“看你说的,我偏生爱这样白白嫩嫩的美少年,冰肌玉骨,花容月貌……简直比女人还美……”
敢情人人看她,是当真把她认作男子,明里暗里拿她与他们无与伦比的谷主作比较哪。
“小哥,天气日渐清寒,何不上来喝杯清酒,暖暖身子,吟诗作对,吹箫品笙……”一个女子大胆相邀。
什么人如此放肆!欺负她听不懂大乾官话还是看穿她其实是个乾人?小离心里窝火,表面可还是倜傥得很,抛了个如丝媚眼过去,才仔细瞧那些肆无忌惮谈论她的人。
一群花枝招展媚态十足的女人挤在一幢二层楼的阳台上,见她看上去,也媚眼频抛,骚首弄姿。
原来是些青楼女子。
妓女不愧是世上最古老的行业,连冰谷这种荒僻绝世的地方都不可避免她们的存在。
“想不到这样小的地方,谷主便罢了,竟还有这样的人物……”其中一个女子啧啧赞叹,“我从前在那繁华似锦的长安,也曾见识许多非凡人物,这样绝色的少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离明白了,这些烟花女子之所以一口官话,是因为她们根本不是本地人。
小离找了找青楼的门匾,没有。回忆走过的每一家店铺,也都没有店名——这是必然的,夏人没有自己的文字。
整个冰谷,只有炎天府里有文字——大乾文字。
夏延会说官话,懂大乾文字,他的亲娘只会说官话……这个夏延是夏和乾的混血儿吧?应该是的。
小离斜夏桓一眼,“乾灭了夏,你们男人在战场上失利,就劫掠乾国的女人,逼她们做你们的玩物?”
“有来才有往。”夏桓毫不讳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小离无声叹息,继而挑衅,“你家少主的娘,不会也是你们老谷主从大乾劫来的吧?”
愠怒涌入夏桓的眼睛,他强自压抑,说:“虽然少主吩咐我等好好对待姑娘,但姑娘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冰谷的事,少主的事,轮不到姑娘过问。”
小离摇头,“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夏桓生硬地问:“姑娘什么意思?”
小离仰望天空,“卫队长,我在冰谷里住了几天,发觉此地天气有些怪,前一刻还在出太阳,下一刻也许就下雨了。”
“谷里天气历来如此。”夏桓说,神色渐渐平静了。
“小哥……来么?”青楼女子还在蛊惑。
小离对她们笑笑,引得众女尖叫连连,这才转身迈步,把所有莺声燕语留在后头。
她在茶楼吃早点,在酒楼吃午饭和晚餐,期间还在脂粉铺里买了一堆化妆用品,最后又给丁伶弄了一支紫箫,才把一个白天消磨尽。
紫箫弄到手时颇费了她一番周折。
她寻遍冰谷,不见一家卖乐器的商行,但难不倒她——冰谷不是有一家歌舞坊么,载歌载舞自然少不了乐器伴奏,她到那里去买就是了。
进了歌舞坊,夏桓以及手下十二名卫士的用处出乎意料的大。歌舞坊的坊主闻道冰谷卫队长夏桓登门,亲自出迎、接待,瞧见她夹在其中,误以为她是冰谷少主的贵客,听说她前来买箫,忙不迭摆出一溜任她挑选,不但不肯收钱,还生怕她挑不中意。她瞥见其中一支紫箫刻有字,拣起来看,是个乾文的“虚”字。
虚?虚怀若谷?虚位以待?还是虚情假意,子虚乌有?
正琢磨着,坊主察颜观色,开口道:“小哥好眼力,燕语姑娘也最爱这支箫。”
燕语?小离想起早晨那个离开碧落阁的女子背影,当时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夏延喜欢的女子到底有多美丽,心里还感到些微遗憾呢。
“敢问燕语姑娘有空么,可否赐见?”小离摆出彬彬有礼的姿态。
坊主回礼,面有难色,“燕语姑娘昨夜到府里唱歌,今夜还要登台,现下正在房里养神,小哥有意,改日再来,不才定叫燕语姑娘好生侍候。”
小离也不是非见燕语不可,何况游逛一天,腿脚走乏,人也困倦,虽然讨厌炎天府那个监牢,但除了那里,她还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于是,拎起紫箫告辞。
回到炎天府,站在碧落阁第十二级台阶上,从敞开的大门远远望进去,一条颀长人影立在天井中央,仿佛是夏延。
小离就当是“仿佛”了——她看不清,看不见。她跨进大门,视若无睹地绕过长廊回房。
“牢房”在望,丁伶倚门翘首,小离朝她挥动手里的紫箫,丁伶不但没有惊喜地冲过来,反而龟缩到门帘后边。
奇怪?
不妙——
一股劲风迎面扑来,小离往后连退几步,停住脚时,面前多了一个人——不必怀疑,堂堂冰谷少主夏延是也。
小离暗自警惕,防备这位仁兄突然横生枝节又找她麻烦。
夏延从她的头发看到脚尖,目光回溯,凝定她手里的竹箫,面色不善。
“少主,今天还没有过完——”她刻意提醒他昨天的承诺。
他打断她,“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果然又阴阳怪气了。
小离心里嘀咕,脸上表情可是无辜得很,声音也天真得不得了,“这个呀,是歌舞坊的老板送给我的,我路过歌舞坊,听说坊里的燕语姑娘色艺双绝,因此上门拜会,不料燕语姑娘昨夜出场唱歌,歇息未起,坊主见我失望,于是送我这件燕语姑娘很喜欢的紫箫以示补偿,我本来担心燕语姑娘割爱难舍,坚决不肯要,坊主却又一意坚持,盛情难却,我只好接受了。”
“你去见燕语?你……为什么?”
小离觉得莫名其妙,“我想见谁就见谁,我为什么就不能去见燕语姑娘?”
夏延盯着紫箫上的“虚”字,神情和声音都很古怪,“她的东西,你为何要拿——据为己有?”
小离高举紫箫,伸给夏延,笑道:“哦,我明白了,少主是不高兴有人抢燕语姑娘的东西呀。没有关系,我还给你,你拿回去交还燕语姑娘吧,我没想过夺人所爱,何况我根本不爱……嗯,我得跟丁伶解释清楚,早晨我出门,她说想要一支箫来着……”
“不必了,你就留着吧!”夏延冷冷地说,转身回他自己的房间。
“哐当”——
远远传来关门声,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