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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一章 女儿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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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昀“出关”当天,她娘亲就上骊山来接她回宫了。
自十岁起徐离昀便拥有自己的宫殿,梓彤宫时至今日也一直为她保留房间。去年她出走冰谷归家,徐离玺甚为光火,勒令她住进梓彤宫就近监管;八月十五她偷偷溜到王府,没见着夏延,反为此失去自由;这次从骊山下来,她爹爹放松了对她的箍制,却又要她搬回梓彤宫。
她与父母住在一起,来去又能自如,却不再像以往有机会便往外跑,只因——她的烦恼又来了:本该如期而至的月事再度停滞,掐指算算,不难推断与夏延在一起那几日有关,而且依他们的热情程度,即便有过内分泌失调的经历,也无法教人安心。贴身侍候她的宫女已不为此大惊小怪,她自己却不敢掉以轻心,疑神疑鬼的同时特别懊悔:早知两情相悦的代价总是担惊受怕,当初就不应该肆无忌惮——任夏延胡来。天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她跟夏延在一起那事儿就免不了……糊涂哇!瞧罢,一时快乐之后烦恼源源不断,纯粹自讨苦吃!哼,以后……唉!现在还谈什么以后?她决心已定——她与他,一刀两断。
徐离玺骤见女儿变得娴静起来,心里免不了诧异,以为她转了性子固然可喜,太过极端反而不妥,居然主动劝她不要总是呆在闺房里,偶尔也去东都王府或洛阳走走。
徐离昀对爹爹好意的提议兴致缺缺。
后来,连南宫汐也察觉女儿举止异常,夫妇俩百般疑惑,于是在枕边唠叨起女儿来。
徐离玺说:“我瞧乐儿最近闷闷不乐,越来越好静,与往日判若两人,不太对劲啊。”
南宫汐道:“也许是女儿渐渐长大的缘故吧。”
徐离玺摇头,“我觉得——女儿像是害了病。”
“病?”南宫汐蹙眉,“难道是……乐儿旧症又犯?”
“旧症?乐儿几时害过大病?我怎么不记得——”
“江御医前番为她诊治,说她上年失踪期间受了寒,虽然痊愈,却也落了病根儿……”
“什么病根儿?”
“咳……是女儿家的病症……江御医说,她有宫寒之状,且焦虑太过极易引起失调,将来恐怕影响受孕。”
轮到徐离玺蹙眉,“乐儿自小体质好,用心调理应当能够见效,我是知道你心思的——我也想要早些抱上外孙。”
“她吃的饮食都重新搭配加入药材,御医说长期进食药膳较一时滋补效果尤佳,好在她还年轻,症状也不严重,你无须担心。”南宫汐轻叹,“其实,那丫头最大的毛病还是太恋着你我,情爱婚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我却觉得,那丫头近日害的是相思病、心病。”
“哦?乐儿有喜欢的人了?我这个做娘的竟然不及你清楚。”
“丫头口风紧得很,行事也极诡秘,想来——她的心上人应当见不得你我。”
“见不得你我?是身份地位问题还是自身条件不好?乐儿眼光极高,一般人她应当瞧不进眼里……玺,你挑剔门第吗?”
“汐儿,你是知道我的。”徐离玺摇头,“只要女儿喜欢便好,但——我担心她惹上心怀叵测之人。”
“玺,你的话我不太明白——你是担心有人觊觎权势从而利用乐儿的身份,并非真心爱她的人?”
“唔——还有,我前半生杀戮重,与江湖中人及周边国家积下宿仇也是有的,乐儿曾经失踪半年,那半年里她去了哪里,认识了谁,汐儿听她说过么?”
南宫汐摇头。
“我派人搜寻她突然现身之地,断定山那边别有洞天,只是不得其路而入,至今仍不清楚里面住着怎样的人,不过——想必与先夏遗民有关。”
南宫汐一吓,“乐儿曾经与先夏遗民住在一起?她的病根儿就是那时落下的,难道受过折磨……可怜的孩子……”
“汐儿不必太忧心,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丫头这一年来行事古古怪怪,在东都时又与一名姓夏的少年商人发生纠葛——你知她为何纵火烧毁人家青楼?”
“你没有告诉过我。”
徐离玺失笑,“全因姓夏的少年商人那夜宿在青楼花魁的房里。乐儿丫头半夜闯入人家房中——直接将人从床上揪起,抓回王府吊锁在后院里,曝晒两日,还不许吃喝。”
南宫汐怔然,“乐儿最恨男人用情不专,那样一个少年……怎么入得了乐儿的眼,也许之中有误会吧?”
“许多内情我还不清楚,那姓夏的少年商人如今下落不明,听乐儿身边的人描述,他的年龄长相与西凉修原国师有几分共通——我查过了,姓夏的少年商人祖籍北兹,世代经商,虽则父母早逝,曾外祖母及外祖母却还健在,他们几年前从北兹迁到东都,在洛水边建筑一座宅院,有历可考;至于修原国师,只知三年前救过西凉国王,虽经国王赐封国师,其实鲜少留在宫廷,而是长年游历江湖,居无定所,此人来历不明,与姓夏的少年商人似无关联——”
南宫汐轻笑,“玺,你也有迷惑的一天?”
徐离玺也笑,“若乐儿的心上人与先夏遗民无关,我倒觉得是件有趣的事。”
南宫汐摇头,“哪有你这样的爹爹呀?想要探清女儿的心事,直接问她未必不得答案,却偏要暗自琢磨、猜测,和女儿捉迷藏。”
徐离玺说的冠冕堂皇,“丫头自己不愿意说出口,你我做爹娘的须尊重她的隐私。”
南宫汐想了想,问:“玺,我听你提及,乐儿在东都时捕获一名企图偷袭王府的贼人,名叫凤弃,长相像极你的大皇兄。”
徐离玺点点头,“凤弃即东方沧浪之妻凤仪之子——也是大皇兄私生子。”
南宫汐忆起陈年旧事,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当年,你大皇兄发兵围东都,东方沧浪与凤仪一家人一同出城避祸,后来听说路上遭遇劫匪,只有东方沧浪一人生还,凤家人还有那孩子……似乎都遭了难。”
“那些事情我不清楚,凤弃如何长大成人也是个谜,那小子奸滑狡诈,谎言连篇不足为信。不知出于何种利益串通先夏叛贼图谋劫持乐儿,委实不争气!即便有大皇兄血脉,也绝对轻饶不得。”
“你大皇兄根本想不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吧?”
“即便知道,也视若无睹。”
“凤仪和凤弃,都是可怜之人……”南宫汐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你抓获边关叛乱的首领,而且证实他就是夏之辰的儿子,他那些余党都作鸟兽散了吧?”
徐离玺点头,“群龙无首,人心涣散,漏网之鱼窜逃藏匿,不足以成大事,但急乱易致丧心病狂,却也危险。而且,捕获叛贼头子一事有些蹊跷——我起初本意,只在于弄清乐儿暗中与何人往来,料不到擒住叛贼头子——他怎知乐儿那天会去东都王府,又怎知当铺里有条秘道直通府内?依此线索推断,乐儿应当与他有所牵连才是。奇怪的是乐儿主动要求去天牢探看囚犯,之后却不再关心,可见是不识叛贼头子的,她到东都王府去会的人——到底是谁?”
“玺,你在说些什么?”南宫汐云里雾里,“什么到东都王府会人……乐儿暗中与人约会?”
徐离玺闭上眼睛,含糊道:“东都姓夏的少年商人,西凉的修原国师——我终会弄清楚——”
南宫汐推推他,“玺,你的意思是,乐儿的心上人不是姓夏的少年商人就是西凉的修原国师?”
“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我想起来了,在款待西凉使臣的洗尘宴上,乐儿特别关注修原国师——可是,看她样子又不像早就相识。”
徐离玺睁开眼睛,“小丫头道行还浅,大殿上虽然竭力掩饰,眼里却只有那位修原国师,汐儿不信的话,我证明给你看。”
“你又要捉弄女儿了?”
“我看她最近奄奄无力,大约是情事不顺,不如激她一激,看她还想隐瞒爹娘到几时?”
徐离玺与南宫汐密谋激将女儿之时,徐离昀只顾沉湎在自个儿的烦恼里。她不敢招御医来给自己诊断的,又懒洋洋不愿出宫去找民间郎中问诊,如此一天拖一天,在盼着身体突然恢复正常的同时不断自我宽慰:或许只是她疑心病太重,或许根本只是虚惊一场而已,如此,如此……
一早,徐离昀正闷在房里赖床,她爹娘同时驾临她的香闺。
徐离昀披衣坐起,娇慵招呼,“爹爹,娘,你们来了——你们来了也不事先通知我,我还没有洗漱梳妆呢。”
南宫汐坐在面对床的椅上招招手,“过来,娘替你梳头。”
“娘,女儿怎么好意思嘛……”徐离昀说着,人已经走过来坐到南宫汐怀里,还不忘对一边的徐离玺说话:“爹爹,你随意哦。”
徐离玺咳嗽一声,“爹爹不会逗留太久。爹爹此来,是想与乐儿商议一件大事?”
徐离昀揉揉眼睛,“大事?呵呵,大事都有爹爹处理,女儿就不掺合了。”
徐离玺郑重其事,“此事关乎乐儿终身幸福,爹爹与你有诺,须得问过你方能行事。”
徐离昀立刻猜到是什么事了,顿了顿,一脸不以为意,“什么事?爹爹直说便是了——”
“婚姻大事。”
徐离昀微微噘嘴,却不表达意见。
赫连王子求娶公主成功,婚事按部就班操办,他将要迎娶的新娘也渐渐昭然天下:此和乐公主确非皇帝亲生女儿,而是豫平公主驾下最为宠信最为美丽的一等宫女后来做了皇帝义女的绿烟。
至于豫平公主本人,也有消息悄悄传扬:皇帝皇后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其实难舍分离,未来的乘龙快婿必定是要入赘的,但凡足够优秀的年轻公子,无论出身贵贱,都有飞黄腾达的可能。
小道消息传开,举国青年才俊为之欢欣鼓舞,贵胄子弟更是浮想联翩,翘首以待,有些有地位有关系的更是大着胆子委托在皇帝面前讲得上话的人启奏,委婉暗示仰慕之情,盼能御赐良缘。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豫平公主芳心无主,父母为之做主当然是必须的——世人这么认为。
见女儿面容平静,不声不响,徐离玺清清嗓子,下旨似的宣告,“爹爹仔细观察诸多人选,反复衡量比较,总算择定一名佼佼者。此人少年英俊,文武全才,品性高洁,自律极严,日后做了你的附马,绝无拈花惹草之虞。乐儿若是无异议,爹爹便下旨张榜公告天下了。”
徐离昀漫不经心,“爹爹说了半天,女儿没听清那人姓甚名谁?”
“乐儿见过此人,便是平北将军安夏侯况攸。”
“是他——”徐离昀微微撇嘴,“况将军奉爹爹命令去东都接我回京时,认识一名烟花女子,险些纳为姬妾,这便是爹爹所谓的品性高洁、自律甚严之上佳人选?”
“爹爹了解况将军,他无此嗜好。”
“爹爹是做大事的人,哪里能顾及臣子私事。与况将军有缘的女子名叫白云,曾是东都万花楼的头牌,我烧毁万花楼,她无处安身,跑到王府门前去闹,恰好遇见况将军,俩人一见钟情,当天便好做一团了,后来况将军护送我回京,白云还追随到京城来,可惜况将军始乱终弃,到底用一笔钱打发白云走了。”
说起这件事,到底要算她小心眼儿。她那时禁押夏延,为了他,红尘半夜献殷勤,丁伶上门求情,白云跪地哭告。她一怒之下,将红尘打发回家,又暗中派人跟踪白云,看她还会闹什么玄机,想不到白云在王府大门外一跤跌进况攸怀里后,居然迅速生起情愫,移情别恋了。况攸要么不经情事,要么善于逢场作戏,很快与白云你侬我侬。她始知烟花女子无非如此,满腹醋意才消尽。
徐离玺听她说的煞有介事,疑惑地问:“乐儿如此知晓具细,莫非详细调查过况将军?”
徐离昀不屑,“爹爹开玩笑呢,怎么可能!”
“那是为何?”
徐离昀吞吞吐吐,“嗯……女儿实是好奇那名烟花女子……以何手段令爹爹赞赏的优秀人物动了凡心……”
徐离玺遗憾,“如此,可惜了!况将军算是当朝最优秀的年轻人,终究也在色上犯糊涂……比他更佳的人选,却要到哪里去找?”
徐离昀定定看她爹爹,“爹爹就那么喜欢况将军么?”
“此人实乃军中栋梁。”
“爹爹就那么想要他做女婿么?”
“唔……”
“那爹爹就下旨吧!况攸既是爹爹所说的优秀,也许比较值得下嫁。”徐离昀说得正儿八经,不但不表示拒绝,还表现得毫不勉强。
“乐儿所言当真?”徐离玺头一次被女儿弄糊涂。
徐离昀古井无波,“我本来无意嫁人,爹爹一定要我嫁,嫁给谁不都是一样!不如偿爹爹所愿,嫁给况将军!”
南宫汐早忘了给女儿梳头,扳过她的脸,忧心忡忡,“乐儿,你可有一点点儿喜欢况将军。”
“跟喜欢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乐儿——就没有真心喜欢的人么?”
“没有!这世上,我只喜欢娘,爹爹,还有弟弟,至于其他人——我才不想喜欢!”
南宫汐转眼看徐离玺,夫妻相顾苦笑。
徐离昀还来问,“爹爹几时下旨赐婚?我也好早做准备。绿烟快要嫁给赫连王子了,我下嫁一名侯爷……虽说门第低了些,人又有过不检点的行为,好在看起来道貌岸然,而且能为爹爹保护疆土,到底比只会招蜂引蝶拈花惹草的浪荡公子强。”
徐离玺若有所思,“真如乐儿所言,爹爹还是再仔细查证况将军品行再下定论。乐儿,爹爹不愿将你嫁给无良之人,更不会逼你嫁给不喜欢之人。”
徐离昀勾起嘴角,毫不掩饰眼中的胜利,“谢谢爹爹!还是爹爹好!”
徐离玺意外落败,不禁怀疑先前的推断有误。不过,世上还未有难事困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