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第四十一章 深宫 ...
-
从梓彤宫后门出去,沿正北方向直走,穿过一道厚重的宫门,里面就是庞大的院落群。过去后宫里住满帝王的妃嫔,现在,许多院落只住了些普通的女官和宫女。
一条由南至北的大道将后宫从中一分为二,位于东南方向的院落是后宫里最为宽敞、最为优美的宜殿。豫平公主芳辰十岁时,大乾皇帝兼并后宫里大约八九个院落,在此基础上建造一座宽广华美的园林,命名宜殿,作为送给宝贝女儿的生日礼物。
宜殿四周种植桃、李、梅、桂、杏、枫、樱、石榴、梧桐等各种树木,在春夏秋冬四季营造出不同的季节美;树木之间堆假山,砌池沼,植花卉,其中以牡丹、芍药、玫瑰为最多;园林的外围挖一圈池塘,塘里遍布莲荷,不但清香四溢,沁人心脾,还将整个园林隔成一个独立的小岛,想要出入只能依靠两架并列在池塘上的汉白玉石桥。
宜殿是小岛的中心。徐离昀从东都王府回到皇宫,立即失去随意出宫的自由,除了到爹娘宫里走动,大多时候都得呆在自己的殿里,美其名曰为调养身子。过去她被限制自由时,必须老实呆在爹娘眼皮底下,这次从东都王府回来,爹爹却没有将她关进梓彤宫的专属套房里,她仍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除了不准踏出宫门。
娘亲非常关心她的身体,回宫后不但立即命人煎药,而且次次亲自监督她服药。她连连服下几剂药,几日内便开始行经,内分泌恢复正常。然而身体方面的担忧消散,心事却未消减,还一天天沉重起来:
首先,爹爹对于夏延到底了解多少?对她与夏延的事情又知情几分?她很想弄清楚,可是想到爹爹才智非凡,目光犀利,一旦开口打探,不可能看不出端倪,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其次,她想念夏延——前所未有。自从离开冰谷,她与夏延之间分离远远多于相见。一直以来她也不是从不想他。最初的想念是心湖泛起的涟漪,扩得越大越轻浅,时间越久越趋平静;但在洛阳与他重逢后,夫妻关系从名义变为事实,她对他的感情也渐渐微妙,上一次东都王府意外相会又骤然分别更加深了这种情感。不知何时起,不知不觉中,一条无形的线把他们系在一起,让她无法再像往日那般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便将他放进心灵最不受重视的一角。随着光阴一寸寸消逝,悄然增多坐卧不安的挠心……也许,这就叫做牵挂;也许,这就叫做日久生情。
是不是女孩子长大了,心里装的人和事便会越来越多?从前她以为自己的人生有爹娘有亲情便足够,夏延的出现慢慢改变一切,她的心不再如往日单纯、平静,想到夏延的时候越来越多,而且常常是不经意的不由自主的伴随着渴望与甜蜜。她想念夏延……她爱上了他……大概是吧……的确是的。她自认不是容易动心的女子,与夏延纠纠缠缠近一年,她排斥他,抗拒他,躲避他甚至无情折磨他,不但没能斩断情丝,反而陷进情淖,越陷越深。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明智之举。明知夏延不可以爱,心仍然被攻陷……她太糊涂了。糊涂……便糊涂吧!面对爱情,女人往往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即便身为万人之上的高贵公主,也不会例外。
其实,喜欢夏延那样一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为别的,单是他不远万里锲而不舍的执着便令人难以不为所动。何况他是极好的情人——有好看的面孔,完美的身材,足够温柔和深情……她努力不去回想他强有力的拥抱,亲密无间的爱抚,喁喁的情话,然而根本不奏效。她记得俩人之间发生的一幕幕,时间虽久细节仍然清晰……更重要的,他是她的丈夫——丈夫与妻子是婚姻促成的合法的人生伴侣,意味着两个不同个体的彻底结合,而结合的幸福必须以同心为基础……可是夏延明白表示不愿意站在她爹爹这边,他坚持,他不妥协,他甚至完全站到爹爹的对立面。这样的他,她怎么与他同心共进退?
从小到大,她什么也不缺,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现在爱情就摆在面前,却必须以亲情作为交换。她势必选择一方,而背叛爹娘是她从未考虑的结果……也许她还是应该坚持最初的想法和做法,放弃夏延,做回原来的自己。
中秋节即将到来,皇宫处处张灯结彩,人人做好节庆准备,宜殿也重新装饰一番:簇新窗帘、雪白帷幔、光洁地板,连宫女们都换了一身新装。
自从红尘被遣走,徐离昀一直坚持保留五个贴身宫女的名额,再不肯补缺。身边有五个如影随形的人已经够多的了,何况还得加上八位心细如发的老嬷嬷,二十四名一板一眼的女官,无数各司其职的普通宫女——这些人不仅无微不至地侍候她,也巨细无遗漏地对爹娘报告她的举动——虽说,一切都是出自关爱。她知道爹娘疼爱自己,也一直感激他们无私的爱,并为此感到幸福,再无所求,可是现在,她竟渐渐不满足了……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这段时间徐离昀可没少到爹娘面前撒娇,想尽方法求他们放自己自由。娘亲是很好说话的,爹爹却是软硬不吃绝不心软,她渐渐气馁,几乎放弃出宫会夏延的念头了。
午后,徐离昀走出宜殿,穿过两边种满花卉和树木的青石径,跨过横架在池塘上的汉白玉石桥,踏上后宫中轴大道,出后宫大门,一直走到梓彤宫里。
八月秋高气爽,南宫汐午睡方醒,正盘膝坐在小厅里品茗,瞧见女儿进来,便含笑唤她近前。
“娘好有兴致呀!”徐离昀坐在南宫汐脚边,看着她鸦羽似的青丝,胜雪的肌肤,甜甜地恭维:“娘总是那么美,永远也不老。”
南宫汐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我的宝贝女儿才是举世无双的美人,而且正当年华——乐儿,你十六岁半了,虽然在爹娘面前儿女永远是孩子,可你毕竟已经及笄——这世上除了爹娘,还应该多一个人来疼爱你,呵护你。”
“还有什么人应该爱我?”徐离昀眨着长长的睫毛,装傻。
南宫汐屈指轻弹她的额头,“爱人。”
徐离昀心虚起来,脸不由自主发热,怕娘亲看见自己脸红,急忙靠过去伏在她怀里撒娇,“我有娘和爹爹爱就足够了,什么爱人……我才不要!”
南宫汐轻叹,“虽然乐儿还太小,娘心底万分舍不得,可又盼望你早些嫁人,快些让爹娘抱上外孙……”
什么呀!她才刚刚从怀孕的虚惊中平定下来,娘却又来提……唔,娘怎么会谈这种话题?
徐离昀心思转动之际,脸上早已羞红,“娘就不要再逗我了。娘自己不也说了,我还小哪。”
“别人家十六岁的闺女可都出阁了。”
“娘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娘不要我了……”徐离昀可怜巴巴地说,仿佛真被遗弃了似的。
“傻孩子,你嫁了人也永远是娘的宝贝女儿。”
“娘,你爱女儿吗?”
“当然。”
“那——娘可不可以答应女儿一件事?”
“说吧。”
“娘,你看,爹爹整天把我关在宫里……你却希望我早点嫁人……我嫁给谁呢?”
“那倒也是——不如这样吧,待仲秋过后,让你爹爹宣一些年轻出色的世家公子入宫,你觉得哪个好,便请爹爹下旨赐婚。乐儿,可知道为了你,多少世家公子婚配年龄还在独善其身呐!”
“娘忘记了,那些世家公子我又不是没见过,个个都不怎样,我就是再看他们一百次,也喜欢不起来。”
“是么。乐儿,跟娘说说,你究竟喜欢怎样的男人?”
“嗯……像爹爹那样的吧。”
“唉——”南宫汐替女儿叹气,“像你爹爹的人……天下虽大,却要去哪里找?”
“也不一定完全像爹爹,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总之,娘,那个人至少得让我看顺眼才行吧。”
南宫汐冥想一会儿,“论相貌,西凉王子倒是不差,只可惜他是西凉国的王储……”
徐离昀撇嘴,“长得比他好的男人女儿见得多了,没什么希奇的。”
“哦,我的女儿见多识广。外貌强过西凉王子的男人,娘倒是没见过几个。”
“那是因为娘绝少出宫门的缘故。还有呀,娘,男人光长一张漂亮的脸有什么好吸引人的。”
南宫汐颔首,“乐儿,你自小聪慧过人,能够如此看待男人,选择伴侣,娘很放心。唔——我的宝贝女儿如此出色,又有主见,将来看中的人一定错不了。”
“娘——”
“嗯?”
“要是我看走眼了呢?”
“乐儿已经有看中的人了?”
“没……没有,不过,娘,未雨绸缪嘛。”
“要是乐儿果真看走了眼……还有爹娘呢,爹娘会为你把关的。”
“如果是女儿看上而娘和爹爹却看不上呢?”
“如果是那样——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的女儿应该不会让爹娘失望。”
“娘,一定要我在爹娘和男人之间选一个的话……我只会选爹娘。”
南宫汐闻言一怔,“乐儿,你怎会如此作想?娘会尊重你的决定,如果那人实在不合爹娘的意……只要他真心对你好,你爹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女儿明白——娘,你和爹爹对我太好了!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的。”
“一辈子不嫁人?那怎么可以!乐儿,娘也想陪伴你一生,然而生老病死是人常,娘更希望你找到一个知心的爱人,陪你共度今生今世。乐儿,爱与被爱的滋味都很美好,你应当去尝试,去享受。”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徐离昀皱眉苦恼:要是喜欢的人不是夏延,她肯定早就好好享受爱情,享受人生——像娘和爹爹一样,朝夕与共,不离不弃。
南宫汐有些好奇地问女儿,“你知道?这么说乐儿有喜欢的人了?”
徐离昀赶紧打哈哈,“不是了!我的意思是每天看见娘和爹爹亲亲密密的情形……自己不必经历就都晓得了。”
“你这孩子!娘和你说正经的,你反来打趣爹娘了。”
“女儿不敢!娘,你不要生气嘛——女儿一定听你的话,努力找一个喜欢的人……可是去哪里找?爹爹整天把我关在深宫里,满眼所见不是宫女就是宦官,闷都闷死了。”
“乐儿,爹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着想。你总是喜欢出宫玩,每次出去,娘见不到你在跟前,有多么担心你知道吗?”
“女儿知道。娘,你放心,爹爹不是亲自选派了许多本领高强的侍卫来保护我的安全吗?他们尽心尽责得很,我不会有事的。”
“侍卫们功夫再了得,乐儿不也曾经出走到先夏地界里去了么?”
“呵呵,娘,那件事都过去好久了,你还提呀?”
“乐儿,那时候你音信全无,爹娘又担心又害怕,急得只剩下半条命了。答应娘,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至于娘的寿命……一切都是天数。人力难为的事,不要勉强,好么乐儿?”
徐离昀回想冰谷里发生的往事,不禁怅惘。即使她当时拿回圣元果,娘吃了也无法延长寿命。阴错阳差,她那时险些被老谷主打死,夏延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让她吃下圣元果。圣元果能够延续人三十年的寿命……她是不是只能活到四十六岁?唉,她四十六岁时,娘早已仙逝,爹爹也可能……自己是否长寿,又有多重要?
她倏地紧紧抱住南宫汐,一迭声道:“娘,娘,我以后再不会让你们担心了,我会一辈子守在爹娘的身边,半步也不离开你们。”
南宫汐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娘相信你。乐儿,你也不要责怪你爹爹,他不放你出宫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说起来得从多年前讲起——差不多二十年前,你爹爹奉皇爷爷的命令兼并北兹和夏国。两军对阵,夏国王子阵亡,夏国灭亡,王子的身后留下一个儿子。那位夏王孙去年领兵在边关叛乱,被你爹爹平定后,侥幸脱逃却心有不甘,于是暗中潜入我国伺机报仇。你在东都遭人夜袭便是夏王孙的阴谋。他企图通过劫持你来要挟你爹爹,以报仇雪恨。你当时虽然搜捕出许多疑犯,真正的要犯其实早已脱逃。据你爹爹派出的探子回报,京城最近暗里活动一群来历不明之人,行迹诡秘,捉摸不定,怀疑为首之人便是夏王孙。你贸然出宫,万一遭遇袭击怎么办?你爹爹现在正全力部署臣子捕捉夏王孙,待到事情有了结果,安全再无隐患,你想去哪里玩爹娘都绝不会再阻拦。”
徐离昀不禁皱眉:爹爹正在部署如何捕捉夏之辰的儿子?爹爹亲自出手,绝不可能空手而归……万一抓到夏延,如何是好?
“娘,那个夏王孙……夏之辰有几个儿子?”
“听说先夏王族几代以来都是一脉单传,夏之辰似乎也只有一个儿子。”
“娘可知道夏王孙叫什么名字?”
南宫汐摇摇头,“先夏王族原是北方游牧部落的首领,无文字,也无姓氏,建国后以夏为号,国人便都以夏为姓,因此重名者极多,想要查清夏王孙的名字,并不容易。”
“他那时候不是领兵造反吗?身为首领,底下人无数,难道竟无一人清楚他的底细?”
“据被擒的叛军俘虏交代,夏王孙谨慎异常,总是戴着面具,除了少数亲信,其他人的确不清楚他的底细。”
“连名字面目都不让人得知,此人也太诡异了吧?”
“因他是先夏王孙,底下人全都尊称他为少主,至于真名,又有谁敢大胆查问,”
少主?又是少主!世上喜欢被称作少主的人怎么如此之多!
徐离昀轻轻眨眼,小心翼翼地问:“娘,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也许那位夏王孙是假冒的,因此才神神秘秘,始终不敢以真姓名真面目示人?”
“世事变幻莫测,确实难以说清。不过,那人为何冒充夏王孙之名造反?以他们的微薄力量与我大乾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也许是他觉得自己号召力不够,想要借助王族的声望招揽人马吧?成者王侯,对权势的渴望足以驱使人不顾一切,何况狂妄而无自知之明的人不在少数。”
“乐儿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乐儿,为庆佳节,宫里进了一批珠宝首饰,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南宫汐转头吩咐近侍,“去内室把刚进贡的珠宝匣子拿来。”
徐离昀不甘心刚才的话题就这么结束,“娘,我们边看边说——娘方才说到爹爹对如何捕捉叛贼已经有所部署,爹爹都做了哪些部署?”
“那些事情你爹爹不喜欢说,娘也不关心。”
徐离昀微微噘嘴,“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儿可是好奇得很。爹爹一向英明神武,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失败过,我是爹爹的女儿,可是爹爹怎么想的却捉摸不透,觉得自己好笨哪!”
南宫汐微笑,“比起娘,我的乐儿足够聪明能干了。”
“娘,那个夏王孙曾经企图劫持我,如果我能够亲手抓住他,那才叫出了一口气。娘,你问问爹爹,用什么方法才能抓住那个坏蛋?”
“这些事乐儿不须操心,一切都交给你爹爹吧。”近侍捧来了珠宝匣,南宫汐让她打开,指着满匣璀璨的珠宝对女儿说:“看看吧,喜欢吗?”
“嗯——”徐离昀心不在焉,纯粹应付地翻动珠宝,随手拿起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翡翠,举高来对着阳光看——翡翠晶莹剔透,毫无瑕疵,似曾相识——她蓦然记起自己丢在清苑阁楼里的那块翡翠,心底不禁悄然一动……
南宫汐从女儿手里拿过那块翡翠,鉴赏一会儿,“乐儿,娘记得前几年给过你一块翡翠,和这块很相似,翡翠上面还刻着四个字——不离不弃,字是你亲手刻的。那时你十二岁,有一天迷上了镌刻,于是将自己的许多首饰都刻上字和图案,你还记得吧?”
“记得。”徐离昀从南宫汐手上拿回翡翠,“我要把这块也刻上字,就刻——‘无穷无尽’四个字好了。”
南宫汐失笑,“为何不刻‘永生永世’?乐儿,你不觉得这句和‘不离不弃’对得更齐整吗?”
“娘,‘无穷无尽’也很有韵味呀。我对爹娘不离不弃,我对爹娘的爱无穷无尽,对不对呀,娘?”
“乐儿,据娘的理解,‘不离不弃’大多用在伴侣之间。”
“我不管,反正我永远不离开娘和爹爹。”
“真的?”
“千真万确!”
“看来,我和你爹爹得招个入赘的女婿才行喽——”
“娘,你又来了!”徐离昀滚进娘亲怀里,手里攥着翡翠,心思却飘到东都清苑——她当时匆匆离开阁楼,遗落在那里的东西可不止刻着“不离不弃”四个字的翡翠——不离不弃,不离不弃!她不离弃爹娘,就必须离弃夏延……不离弃夏延也不行啊,爹爹已经出手,她再与夏延纠缠下去,只会令他暴露更快,送命更早。老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并没充分证据证明夏延就是领兵叛乱的首领——他亲口否认过,他应该不会欺骗她。无论如何,她必须警告他,让他远远离开……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了。
徐离昀拿脸在南宫汐肩上蹭来蹭去,语调委委屈屈,“娘,我好闷啊,我明天可不可以出宫逛逛?娘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南宫汐揉揉她的头,“乐儿,明天就是仲秋,白天我们听戏看歌舞杂耍,晚上全家一起赏月,一定让你玩得开开心心的。”
“娘——我只是回东都王府看看,很快就回来,我带上许多侍卫保护我,保证安然无事,答应我吧娘?”
“你爹爹不会同意的。”
徐离昀背转身去,嘟起小嘴,“娘什么都顺着爹爹的意思,娘就不能做主一次吗?”
南宫汐柔声笑问:“乐儿生气了?”
“对!娘根本就不疼我……呜呜……”徐离昀抱住双膝,声音哽咽,眼泪说来就来。
“咦,怎么哭起来了?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哭得跟个小丫头似的,羞不羞呀?”
徐离昀哭得更加伤心。
南宫汐哭笑不得地抱住女儿,轻轻拍抚,哄婴儿似的,“不就是出门走走么,好了,娘替你问问爹爹就是了,别哭了啊——”
“娘问一百次……爹爹却一次也不答应……又有什么用……”徐离昀抽抽噎噎。
“什么有用没用?你想要爹爹答应什么?”温润而威严的声音蓦然响起。
“爹爹——你回来了!”徐离昀抬头一看,她爹爹徐离玺站在门口,一袭玄色常服,面如冠玉,颀长挺拔,风华无双,令人景仰。她赶紧抹干眼泪,改换笑颜,爬起身奔上前行礼问安。
父女俩相携走到南宫汐身边,徐离昀按着爹爹坐下,自己则跪在他脚眼前殷勤地捶腿,“爹爹理了一天政务,累不累?女儿听娘说,爹爹正部署臣子们捕捉叛贼,爹爹可有查清叛贼的来历,为首的是什么人呢?”
徐离玺接过妻子递来的茶,啜饮一口,缓缓道:“抓到便清楚了。”
“爹爹似乎已经成竹在胸。”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徐离昀听了莫名心慌,动作渐渐慢下来,“爹爹可有线索?”
“有。”徐离玺语气笃定。
徐离昀腿也不捶了,仰起首追问,“爹爹能不能说详细点儿,打哑谜似的,女儿猜不着呐。”
徐离玺不应声,南宫汐看着女儿眼巴巴的样儿,便安抚道:“乐儿,那些事情有你爹爹处理,你安心待在宫里等消息便好。”
徐离昀轻轻摇晃徐离玺,恳求,“爹爹,我整整一个月没出过门了,我明天……可不可以去宫外走走……”
“不行。”
徐离昀连忙看向南宫汐,求助地叫,“娘——”
徐离玺不容她往下说,“你想要出宫,直接跟我说,骚扰你娘没有用。”
“爹呵——”徐离昀一脸沮丧。
徐离玺则悠悠然,“你想要出宫,去做什么?”
“走走——散散心——爹爹,女儿实在闷坏了。”
“宫里地方不小,足够你散一天心了。”
“爹爹,我在宫里住了十六年,角角落落都走遍了,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哦——乐儿想去哪里看好看的?”
“爹爹,我也不是一定要去哪里看什么。爹爹,我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你老是关着我,老是关着我……我就像一只笼中鸟……一点自由也没有!”
“你目前享受的自由,古往今来许多公主都得心生羡慕。乐儿,知足者常乐。”
徐离昀暗暗嘀咕,“我宁可自己不是公主!”
徐离玺微微变色,“乐儿,说大声点儿!”
徐离昀索性放大声量,“爹爹,做您的女儿我感到无比幸运,可如果爹爹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公主,就不会整天闷在宫里……普通人家的女儿不知比我自由自在多少倍……我才羡慕人家呢!”
南宫汐轻轻摇头,“乐儿,你可想过自己比普通人家的女儿拥有更多?你羡慕人家自由自在,人家羡慕你的地方不知有多少。”
“我宁可拿一切来换取自由……”
“放肆!”徐离玺斥喝,“要不要也拿爹娘换取自由?”
徐离昀晓得自己失言了,连忙赔罪,“女儿错了!爹爹不要生气。是女儿不好,女儿不知体谅爹娘的心情,可是爹爹也从未站在女儿的立场想呵……”
“不就是想要出宫么?哪来许多冠冕堂皇的话,竟敢指责起爹爹了。”
“女儿不敢!我只是不明白爹爹为何总喜欢关我?爹爹对弟弟就从不这样!”
“你弟弟有你这么让爹娘操心么?”
“女儿怎么让爹娘操心了?”
“你怎么就不让爹娘操心了?”
“好啦,爹爹,女儿承认自己莽撞,女儿曾经私自出走实在不对……爹爹,女儿保证绝不会犯第二次了,爹爹,你就相信我吧!”
“我相信你。”
徐离昀惊喜出声,“那——爹爹答应我了?”
“答应你什么?”
“……明天……出宫。”
“去哪里?”
“嗯……东都王府,女儿保证很快就回来。”
徐离玺沉吟,良久不置可否。
徐离昀察觉爹爹似乎心意松动,暗暗有了希望,于是屏气凝神,静静等待爹爹的答复。
“不行。”徐离玺终于还是摇头。
满腹希望骤然变为失望,徐离昀不由得发急,“爹爹——”
“好生呆在宫里,哪里也不许去!”徐离玺语气坚决,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爹爹分明是故意的!既然不答应,一开始为何不明说……不答应就不答应!爹爹就把我关在宫里一辈子吧!”
徐离昀跺脚喊叫,转身跑出梓彤宫,一路冲回宜殿,窝在寝宫里生闷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情绪渐渐安定,蓦然发觉掌心握有异物,展开一看,竟是翡翠。不由自主,她又想起那块刻着“不离不弃”四个字的翡翠,想起娘亲的玩笑话。
不离不弃,永生永世——唉,亲情不可或缺,爱情蛊惑人心,她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