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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冰谷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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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进入九月,中原和南方的秋老虎还不时肆虐,地处寒带的北方已经清冷如冬了。
十多年前,大乾征服北兹和夏国,将方圆三十万里的土地纳入版图,委派文武官员协同辖治,十几年过去,这片土地虽然远远比不上中原繁荣富足,但民生基本还算安定。
原夏国疆域极北边界线上,沿南北走向一前一后矗立两座顶端经年积雪的巍峨大山,两山之间距离近,山脚时而相接时而分开,于是形成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山谷。这些山谷中,最大也是最幽深隐秘的一个南北宽约达五六百米,东西长约二三千米,东西两个谷口由于两山连接而天然封闭,加上前后又有陡峻的山体作为屏障,能够翻越高山发现山谷的人少之又少,何况山谷夹在两座大山之间,终年笼罩一股寒气,看起来并不适合人类居住繁衍。因此,不管是前山这边的大乾还是后山那边的外夷,官府和驻军的势力都没有延伸到达,这一带便成为两国不管的自由地域。
但,山谷其实是有人住的,住的人还不少,完全达到一个小镇的规模。世人如何生活,谷里居民也如何生活,一般小镇有的东西,谷里一般也不缺,例如酒家、布庄、澡堂、兵器行甚至歌舞坊、青楼等等,等等,惟一特别的一点是——整个山谷不见一家客栈,如果外乡人来到这里,投宿实在是个问题,本地居民则完全不以之为困扰。
山谷虽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却有自己的主人。在这里,山谷主人的权势地位至高无上,不仅掌管山谷各项大小事务,也手握每一个谷民的生杀予夺之权。
这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山谷同时拥有一个拒人于千里外的名字:冰谷。
冰谷不欢迎外来的陌生人。自建谷以来,冰谷主人就立了两条令:凡有生人入谷,知者必须上报;若有生人投宿,禁止私自接待。对于不请自来的生人,也立了两条令:擅入谷者,拘禁;违谷令者,格杀勿论。
冰谷有一条禁令,无论谷民或生人都必须遵守,那就是宵禁令。
冰谷实行宵禁,幸而时间不算太长,只禁四、五两个更次。这段时间,稍有头脑的谷民都不会出门乱逛。冰谷有史以来,犯宵禁令的人并不多,违禁被处决的人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而且死的全是外来人。
进过冰谷的人如果有机会必定切切叮嘱后来人:冰谷戒备森严,千万不要妄想混进里面,不论你是好人坏人,有没有作奸犯科,在冰谷,是生人就有罪,一旦入夜,还会犯宵禁令,因为没有一个谷民愿意收留你。
可惜,这些话没有机会传出冰谷,翻越高山,知达世人。
担当宵禁任务的是冰谷主人麾下的卫队。
每夜,三更过后,冰谷里营业时间最晚的酒家和青楼关门的关门留客的留客,晚归的人也及时赶回歇息处,四更敲响,街道上活动的就只剩下卫士了。卫士在大街小巷之间来回巡逻,皮靴踏出沉重单调的声音,仿佛警告世人,不要妄想闯入这个世外桃源。
这一夜,似乎仍是一个普通的夜。
启明星悬在天边,寒雾朦胧。五更敲过,晨曦初现,城门还没有打开的时候,冰谷东边谷口悄无声息出现一行人。
冰谷东西两头都依南北走向筑一道厚实高大的城墙,墙中央开一扇大门,东城门称日门,西城门叫月门,由一队卫士负责守卫。白天,城门大开,任谷民随意进出;暮色降临,卫士关上城门,彻夜防守。
出现在日门外的一行人共九个,有男有女,全都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为首的是个男子,身穿玄衣,系一件玄色披风,晨光稀微,除了看得出他个子比别人高,不太能辨清年纪和模样。
一队卫士正在城墙上巡逻,就着火把,瞧见站在城下的人,将兵器磕碰出巨大的声响,大声喝问。
城门外的人轻轻说了句什么,卫士立刻噤若寒蝉,迅速奔下城墙,打开城门,迎接来人,神态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一行人入了城门,二十名巡夜卫士列队从道路另一头迎过来,看见玄衣人,立定、行礼,带队的首领禀道:“恭迎少主回谷。少主,昨夜有报,一名生人潜入山谷,兄弟们仔细巡查一夜,至今找不到踪迹,属下督办此事,护谷有失职守,请少主处置。”
玄衣人听完卫士首领的禀报,未置可否,迈步穿过街道,玄色披风随着步伐飘舞翻动,颇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韵。
路旁行道树枝叶繁茂,在晨光中模糊成一团一团的阴影,栖息在枝叶里的鸟儿偶尔发出几声悲啼,使清晨平添几许凄凉的味道。
“咦……”
一声微乎其微的讶然,不知从哪里逸出又被极快地压抑回去,与此同时,路边一户人家的公鸡“喔喔喔——”高声鸣唱起来,完全掩盖其它声响。
那些跟随玄衣人入谷的人依旧跟在他身后,巡夜卫士跟在最后,近三十人沿着道路向谷里走去,似乎无人察觉刚才那一声低得不能再低的惊叫。
“夏桓,泥土与野草的味道怎么如此浓烈?”
巡夜卫士首领快跑几步跟在玄衣人身后,回答他的问话,“少主,街道两边昨天刚铺草皮,这种草据说四季不枯……所以味道重了些。”
“谁的命令?”
“雪莲姑娘吩咐的。”
“九月植草——置之死地而后生——不错的想法。”
玄衣人话里带一丝淡淡的揶揄,在场的人听得一片茫然,正不知如何对答之际,玄衣人脚尖轻轻一踢,一粒石子从地上直直飞起,落进他的手心。玄衣人掂掂石子的重量,脚步不停,手却向侧后方向一甩,石子“噗”地飞向道旁的树,钻进茂密的枝条间。
“哎哟——”随着一声喑哑而充满睡意的低叫,一条细瘦的人影翻着跟斗从枝叶间落到地上,就势伸了个懒腰,目光扫扫四周,嘴里嘟哝,“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连个让人安心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听声音,这人年纪不大,看身形,大概也就十来岁,灰灰朴朴的褴褛衣裳,头戴一项大大的旧青布帽,帽檐遮住眉毛,只瞧见半张黑黑褐褐的小脸,浑身散发一股泥土夹杂青草的味道,看起来像是刚从农村出来谋生的少年,更像一个四处漂泊的小乞丐。
除了玄衣人,其他人都瞪着突然从树上掉下来的人。
最初的惊愕过去,卫士神情转为戒备,迅速抽出武器,呼拉拉,团团包围那个人。
被称作夏桓的卫士首领推开一名卫士,走到前头,面对面盯着小乞丐,喝道:“狡诈小贼,你倒会伪装,躲在树上累兄弟们找了一夜,休想再逃。”
少年揉揉眼睛,打个呵欠,仿佛没有看见声色俱厉的夏桓,虎视眈眈的卫士,径直盯着包围圈外玄衣人的背影,喃喃低语:“……爹,你害死我了……”
“少主,小贼说的是大乾官话,莫非是乾国探子?”夏桓道。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听不懂。”小乞丐眨眨眼,叫道。
玄衣人也不转身,漠然吩咐:“既然是乾人,拿回去,仔细审问清楚。”
“是。少主有令,拿下小贼——”
夏桓一声令下,卫士们迅速缩小包围圈,小乞丐的动作比他们快,噌地往上一跃,双臂抱住树枝,双脚往上一收,一个筋斗翻到枝叶间,一霎眼,又从树梢上冒出头,半空中往前一跃,人已经飞向另一棵树,稳稳立在树梢,再一跃,又飞向另一棵树,直往城门而去,看来是想要逃出谷。
地面上的卫士紧跟小乞丐逃跑的方向追赶,一路呼喝恐吓,也奔向城门。
“守住城门,别让他跑了。”夏桓高声下令,宏亮的声音远远传开,城门旁边的卫士得令,迅速集合,严严实实堵住城门。
小乞丐立在树梢,看看门洞里的卫士,转回身,掠过树梢,又沿原路飞跑。
地面上的卫士紧跟着转身,又一路追赶过去。
玄衣人立在原地,专心看着一切。跟随他的那些人散乱地站在他身后,堵截小乞丐。
小乞丐从玄衣人身旁的树上掠过,半空中突然扬手一丢,一件暗器破空直袭玄衣人的脑门。玄衣人轻捷侧身,避过暗器。暗器落地,正是他之前用来投掷小乞丐的石子。
堵截的人看见玄衣人被袭,纷纷发出怒吼,其中一个高高跳起,也跃上树梢,彻底堵断小乞丐的去路。小乞丐眼见前后无路,顿住了脚步,在树梢上停一会儿,看看玄衣人,忽然往地上跳,直落在玄衣人面前,开口便问:“你——就是冰谷的主人?”
玄衣人点点头。
“这里的所有烂规定都是你定的?”
玄衣人又点点头。
“看来,你们是不打算放我走了?”
“不错!”玄衣人开口了,说的居然是一口纯正的大乾官话,声音也出人意表的温润悦耳。
玄衣人开口说话的同时,小乞丐微微愣了愣神。电光火石之间,玄衣人突然出手,直取小乞丐的肩膀。
小乞丐反应过来,抬手格开对方,两人交换几招,小乞丐不是对手,急忙往后跃开,玄衣人迅速跟进,手指快如闪电一点,小乞丐半空中避无可避,穴道被玄衣人点了个正着。
小乞丐的肢体蓦地僵硬,“扑”地一声摔倒落地,昏厥过去。
玄衣人低头看着小乞丐,微微皱眉:
“抬回去,我亲自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