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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不眠夜(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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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气冉冉,氤氲弥漫。
夏延的脸很近,一双剑眉显示内心不轻易撼动的坚决。
他的手环在她腰后,她贴在他的怀里……几乎密不可分。活了快十六年,何曾有哪个男子敢对她如此无礼如此放肆?
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她在此立誓。
小离将眼睛睁到最大限度,很好奇,很无邪,很纯纯——或者干脆说“蠢蠢”地问:“夏延,你爱过的所有女人里,谁给你留下的印象最深刻?为什么呢?”
夏延的唇舌来回厮磨她的颈项,含糊地问:“昀儿,你是想要了解我最爱什么样的女人还是想弄清楚我有过几个女人?”
夏延暧昧的举动惹得小离心火丝丝上窜,她努力压抑,隐忍地哼:“随你怎么想,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
“昀儿,你好香,我爱你……这一身幽淡清雅的芬芳,高贵,无人可比;我心爱的小姑娘,男人的爱情你不懂,女人……我不否认……是有过那么一些,你不喜欢,我保证,从今往后的生命,我只为你而活。”
什么叫厚颜无耻?这就是了!一句“男人的爱情你不懂”就妄想拿来为自己昔日的花心□□开脱;花言巧语立个誓言,真以为她会轻易上当?
小离不屑地哼出声。
“你不相信?无妨,将来的日子长得很,昀儿,你会看到我的真心……”
“现在都看不到,还等什么将来!”小离口气鄙夷。
夏延轻笑,撩起池水,动作轻柔地揉搓她顶上的秀发。
啊啊呀!谁要他来侍候她的头发!他以为这就是温柔体贴了?这叫别有用心意图不轨好不好!
小离转动眼珠,刻意放低姿态,语气却还是抑制不住的生硬,“夏延少主贵为一谷之主,非惯做小伏低之人,我不敢劳动尊驾,反正我打不过你,请少主解开我的穴道,让我自己洗吧。”
“没关系,唔……昀儿,你的头发真美!”夏延置若罔闻,深深嗅了嗅她周身散发的清香,呼吸明显不正常,“更兼吐气如兰,冰肌玉骨……”
他的手从她发上滑到颈间,像是要解披风的系带,小离霎时惶恐不安:他动手洗她的头发也就算了,难道还打算给她洗澡?
她倒不如立刻沉进水底淹死算了!
“住手!夏延,你住手!你要是胆敢妄为,我……我……”
夏延一手轻搂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颈,褐色眼眸含着不明所以的笑,口气却是气死人的浪荡公子哥儿轻浮调,“我若敢,昀儿,你又能怎样我?”
她能怎样他?她此刻动弹不得,牙齿都咬不动他,怎么办?她……她……她哭死给他看算了!
小离嘴角眉梢同时下吊,神情凄怆,眼泪说来就来,起先是泪如雨下,继而泣不成声,最后痛不欲生。仿佛正在遭受穷凶极恶之徒惨无人道的虐待。
梨花带雨是美景,夏延观得赏心悦目;滂沱大雨不停歇,间夹当事人痛彻心肺的哀鸣,仿佛柔弱少女遭遇十恶不赦大坏蛋的欺负,此情此景,不再是美,而是凄惨,楚楚可怜,引人无比同情,更深切渴望给予抚慰了。
夏延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可怜儿拥在怀中,轻轻拍她的背,禁不住放柔声音,哄小孩儿似的:“昀儿,怎么了?我没怎样啊,这就哭了?好了,小姑娘,不要哭了……昀儿,不要再哭了……好好好,我不碰你,你不乐意,我绝不逼你,行不行,不要哭了,好不好?”
小离悄悄从睫毛底下偷窥,夏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嘿嘿!没想到他吃这一套呀,她再哭,死命哭。
小离哭呀哭,哭到实在没眼泪了,这才抬起一双哭红的眼,抽抽噎噎,“……真……的?”
夏延点点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不再言而无信?”
“呃……暂时。”
什么叫暂时,这个无赖。要不是实在没眼泪了,她再哭他个天昏地暗。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没有力气了……你可不可以解开我的穴道,我保证不跟你动手,也不跑,好不好?”
夏延抚着自己的额,垂着眼,摇摇头。
小离气恼,正想开口讥讽,夏延的手突然在她身上轻拍一下——她的手脚又能动了。
“谢谢你!”小离推推仍然环抱自己腰身的手臂,“你这样……我没法动。”
夏延直立在温泉池里,水漫过他的胸口,小离身高刚到他的颔部。夏延松开双手,小离不提防突然获得自由,身体咕咚下沉,双脚踏在池底,水淹过口鼻,险险呛水。她急忙用力蹬地,身体腾空而上,高高浮出水面,手脚一齐挥动,游到温泉池边沿,挂住手臂,这才回过头来,恼怒地瞪夏延。
夏延也往后退,靠在她对面的池边,慢腾腾地搓洗自己的身躯。
果真要和他共浴一池水?小离表面犹豫,心底抗拒。然而她也清楚,自己绝对斗不过夏延,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观察敌情再相机行事也不迟。
夏延忽然抬起眼皮,“穿一身厚衣裳,怎么洗浴?”
小离斜眼,瞄瞄他袒胸露腹的样子,实在好声好气不起来,“你不用管我。”
夏延也就不管她了。
小离身上的衣裳确实厚,而且多,披风,大褂,外三层里三层,吸足了水,更是重得赛过秤砣,拖拽她直往水底沉,因此手臂才在池边挂了一会儿,已经酸痛不堪……不得已,她悄悄解开披风。丢到池边,停了停,再脱外衣……剩下中衣,不敢再脱了,戒备地紧盯夏延。
夏延悠然自得,一直没有起来的意思。
天知道夏延打算泡多久,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不找点话说实在难熬。
小离头靠在池沿,仰面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的样子,“夏延,我来浴室之前做了一个噩梦……”
“哦?说来听听——”
“我梦见一个邪恶无比的人……”
夏延颇有自知之明,“是我么?”
“对,就是你!”
“荣幸之至。”
“我这个人有些怪,梦里的情绪很容易带入现实,我要是在梦里讨厌痛恨一个人,现实里他说的再好听,做的再漂亮,也挽回不了,除非……”
“怎样?”
“我不再梦见他!”
“昀儿,你认为我能够左右你的梦?”
“谁知道呢?既然出现在我梦中的人是你,我也只好向你讨教。”
“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你说——”
“不要睡觉……”
小离手掌一击,脚丫一踢,温泉翻腾,滚起一股水浪,扑向夏延。
夏延没有闪避,水浪泼在他脸上,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流回池里。小离始料未及夏延的举动,心下不免忐忑: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故意挨她这一下,搞不好又要借此闹别扭。
果然——
夏延阴沉沉地盯她一眼,身体突然下沉,整个人潜入水中,看不见了。
他想做什么?
小离心思方动,猜测未完,已经看到结果了——只听得“泼喇”一声响,眼前水花四溅,夏延从她面前冒出来,脑袋左右甩摆,头发狂飞乱舞,大把的水珠喷散开来,洒了她一头一脸。她连忙抬手去挡,去抹,刚弄掉脸上的水,还没来得及斥责,腰一紧,他又抱住了她。
“夏——延——”小离急吼,声势如雷。
“先犯规的人——是你。”他亲昵地点点她的鼻尖,温柔低语:“昀儿,你得受罚。”
她抬高下巴,倨傲地哼:“你我彼此彼此,就算扯平了。”
“既然扯平,每人各罚一次。”
“怎么罚?”
“罚你亲我一下……”
“休想!”
“那就罚我亲你一下……”
“无耻……”
小离尖叫,夏延的头已经压过来,她张牙舞爪,又抓又咬,他敏捷地攥住她的双手,扭到身后,她飞脚去踢,他避过,她再踢,他忽然岔开她的双腿,把她往前一推,令她的背部紧紧贴在池壁,无法动弹。与此同时,他的唇从她嘴上滑过,不多不少,恰好索去一个吻。
小离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
“昀儿,你总是不肯学乖……”夏延声音低哑,鼻息沉重,“我告诉过你的,再沉得住气的男人,也经不起三番四次的挑逗……尤其,你这样美。”
不妙的预感乌云一样压下来,小离感到身体抑制不住瑟瑟轻颤,强撑着软弱地威胁,“夏延,你不许胡来……你不守承诺,我……我又要哭了……”
夏延腾出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果然是水做的女儿,连哭也如此绝美……”
小离哭不出来了。
“昀儿……昀儿……”夏延的身躯顶在她面前,双手绕环她的身体,力道越来越大,呼吸越来越急。
小离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完全不同于她的男性躯体的每一个部位,登时羞红了脸,恶心泛滥,不顾一切大喊:“放开我……不准碰我!龌龊无耻的家伙,别拿你肮脏的身体靠近我,走开!滚开——”
在她严厉的斥喝中,夏延慢慢抬起头来,脸色僵冷,褐色眼眸像是冻结千年的琥珀,“肮脏?你说我……肮脏?”
“肮脏——龌龊无比!”小离豁出去了,“你不就是凭着武功高强欺压我吗?你以为比我强我就会臣服于你,仰慕你吗?我要的爱人,必须是感情身体清白如纸由始至终专属于我的男人,你不配!你看不上燕语那样的女人,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燕语只是不幸被强人玷污而已,而你,玩弄无数女人,自以为风流潇洒,在我看来,不过是无数女人品尝享受过你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罢了。你敢说你比燕语干净?你敢说你不肮脏?你敢吗?”
夏延眯起眼睛,浑身散发危险的怒火,咽喉深处却发出冷冷的笑,“清白如纸——染黑的白纸的确配不上你,但,你永远不再有机会去找那种男人了!昀儿,你认命吧——”
小离高高昂起头,闭上眼睛,“无论你如何伪装,终究是个无品无格的无耻之徒!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比死更令我害怕?动手吧!”
黑暗中,她清楚感觉到夏延的双手掐住她的脖子,顿了顿,手指缓慢上爬,滑过她的下巴、嘴唇、鼻子、眼睛、眉毛、头发,所及之处,凉丝丝,透心寒……
“你赢了——”夏延吐出三个字,声音由强而弱,余音袅袅,终至静寂。
她脸上凉丝丝的触感也消失了。
小离心下诧异,偷偷张开眼,视线范围内,不见夏延,她睁大眼睛,四处睃巡,到处不见夏延……
他离开了?小离瞥一眼墙壁,墙上的洞口正缓缓合拢。她呼出一口长气,跳出温泉池,冲过去打开门。门外,丁伶抱着柱子睡得正香。一阵冷风吹来,小离瑟瑟打战,急忙抢过丁伶挂在臂上的衣篮,匆匆换过干衣裳,拖着半梦半醒的丁伶,深一脚浅一脚奔回碧落阁。
碧落阁里,一片幽静,夏延的房间黑黑暗暗,像是无人在内。书房里仍然亮着灯,细心聆听,隐隐约约听到时断时续的啜泣从那里飘出,回荡在夜空中,长久不绝。
暗夜里悲泣的人,除了燕语,还会是谁?
小离双脚停在房门口,想了想,没有随丁伶进去,而是走向夏延的书房。
书房里,炭火在炉中跳动,发出微光,满室温暖。一条纤细的人影伏在地上,不时发出啜泣,无限悲凉。
小离走到燕语身旁,盘膝坐下。
“谷主……”燕语猛地抬起头,又失望地垂下。
燕语的衣裳——胡乱盖在身上,一抬头,就往下滑,露出雪白柔美的背。
“你……来看我的笑话吗?”燕语声音低哑,透着浓浓的失落与哀伤。
小离实在同情她,“别这么说……我不曾如此作想。”
“那么,你为什么又来?之前……你在外面……我知道,他也知道……你跑了,他也走了……你和他,你们把我当作斗气的棋子……”
“我没有恶意……”小离低声道:“我更希望你拉住他的双脚。”
“你高估了我……”燕语有气无力地摇头,“我办不到。”
小离扶住她的肩膀,直视她双眸,语气坚定,“你能办到,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我会帮助你……”
燕语回视她,迷惘而疑虑,“为什么?你不喜欢谷主?你不想嫁给他?”
“我只想离开冰谷,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做什么?”燕语再度摇头,“我连让他留恋一眼的能力都没有……”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燕语绝望而沮丧,“我没有信心……我试过了,你也亲眼看到了……他喜欢你,他只喜欢你!”
“不——他厌恨我,从今夜开始。”
燕语倏地睁大眼睛,一脸迷惑不解。
小离感到不忍心了,把无辜的燕语拖进她与夏延的战争,盲目给燕语希望,万一结果换来更大的失望,岂非她的罪过?小离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燕语姑娘,你没有别的男人可以喜欢了吗?”
燕语摇头,“从我被他救下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心里……只有他。”
“他喜欢过的女人很多,而且都不长久。”
“那是因为,他并非真正喜欢她们……”
咄!又是一个跟丁伶一样痴傻的女孩子。
燕语缓缓坐起身,垂着头裹上衣裳,“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但他不是随便欺负女孩子的人……”
小离撇撇嘴。
燕语又道:“男人么……毕竟和我们女人不同,帝王三宫六院,贵族三妻四妾,凡夫亦享齐人之福,古来如此,哪能……要求他们守身如玉,坚贞如一。”
“你为他哭了一夜,现在竟又为他说好话?”小离深不以为然,“我曾听说,他把不要的旧情人都送进歌舞坊和青楼里去了。”
“这不是事实——”燕语辩护,“歌舞坊的坊主和青楼的楼主每次弄来新的女孩儿,为了表示敬意,挑选其中最出色的送进炎天府,如果谷主喜欢,便留下,不喜欢,再送回歌舞坊或青楼。”
敢情,夏延是专门负责验货的——小离更加鄙薄其为人。
“来来去去,就没有人留下么?”
“有——便是姑娘你!姑娘是碧落阁里留得最久住得最久的一个。”
十来天也称得上“久”?
不过在她,确实度日如年,想念如狂。小离满面怆然,求助地望着燕语,“燕语姑娘,我好想回家,我想我爹娘,我想我弟弟,我想我的洛阳……我不要老死在这里。”
燕语眨着美丽的双眼,“姑娘的洛阳?什么意思……”
“嗯……”小离顿了顿,“一个……小狗。”
“哦——”燕语深有同感,点头叹道:“我曾养过一只八哥,后来死了,我也常常想它。”
“你明白这种心情的,对不对,燕语?你一定要帮我!你不要再回歌舞坊,留在碧落阁里,我帮你追求你想要的人生,你说,好不好?”
“好……不行,我已经对谷主申明……决定回歌舞坊……”
“你真的想回去卖身?让所有你不喜欢的男人亲你……抱你?”小离推人及己,联想到夏延的言行举止,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燕语也在打颤,蒙住脸,痛楚低语:“不……不……我经历过那种事……生不如死……”
“所以,你一定要留下来!”
“可是谷主……”
“他会同意的。”
燕语沉默良久,终于,轻轻颔首。
小离舒了一口气,笑逐颜开,“夏延真是没眼光,你这么美好的女孩子,长心眼的男人都会喜欢。”
燕语直直看着小离,“谷主的眼光极高。”
“何以见得?”
“他惟一看中的人……是你。”
小离再度撇撇嘴。
“他想娶你——”
“那是误会——”
“谁说的?”凭空冒出一句质疑。
“我说的!我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小离喊完,才发现质疑的人是夏延。
夏延站在大开的书房门口——天,不知何时亮了,晨光中,他轻裘宝带,华贵如王孙,昂首扬眉,颇有一股高高在上傲视一切万物俱在我手的优越感。
“啊——你偷听我们说话?”小离恼怒质问。料不到夏延还是个偷听壁角的小人,之前与燕语交谈的内容都给他听去的话,岂非前功尽弃?她又得费心思编新唱本了。
夏延相当不屑的样子,“门没关,我恰好路过。”
当真?小离半信半疑。
夏延半低着眼看她,“至于我们的婚事,不必拖太久,挑个良辰吉日——”
“我几时答应嫁给你了?你死了这条心!”
“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昀儿,若想得到想要的,就必须付出我想要的,否则,一切免谈。”
小离猛然立起身,“你威胁我?我现在就离开冰谷,什么都不要了——”
“请便!早死的人是你娘,与我何干!”
小离坐得太久,腿酸脚麻,站不稳,扑地又跌回原处,心里忧愁,垂头丧气。
燕语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见小离沉默不语,悄悄扯扯她的衣袖。
小离才又记起房里还有个燕语,心念转动,平静情绪,直视夏延,“好,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你想娶我,再不能乱打其他女人的主意,想要纳妾,必须经我同意和亲自挑选。”
夏延淡淡道:“你看着办吧。”
“我在冰谷缺少女伴,燕语姑娘不错,恳请少主留下她陪伴我。”
“随你高兴就好。”
夏延还是淡淡的,转身,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