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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山河犹在 ...

  •   宿醉未醒。阿武用冷水拍了拍面,额角有些隐隐作痛。

      “主子,往后可不能如此了,瞧瞧您,眼睛都肿了。”冬青在旁为阿武上妆,忍不住唠叨起来。

      “您就是有多少话跟格格说,也不该熬那么晚啊。时日长呢,留到今日说也不迟。您不累,格格身子弱,也受不住呢。”

      阿武闻言笑着嗔她一眼。“你到底是谁的丫头。”

      冬青瞧见阿武心情不错,胆子也略大了些。“主子喜欢格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连四格格都被比下去了。”

      “这话说的,四丫头是皇上的心头肉,还有和敬,没出嫁时阖宫就宠她一个。”

      “现在又添了明珠格格,主子比皇上还宠呢。”冬青接道。

      阿武笑道。“还有七丫头和九丫头,玉团儿一般,太后喜欢的不得了,听说明后日要接来园子里玩几天。”

      “那园子里可就热闹了。”

      阿武瞧着镜中自己的妆容,满意地点头道。“是啊。你呢,也别瞎操心。太后虽然不喜明珠,但到底是皇上的骨血,正经上了玉碟入了宗庙的,太后等闲不会为难她。”

      冬青闻言急忙垂首称是。

      阿武起身让腊梅整理衣裳,又道。“本宫与明珠投缘,旁人无权置喙。四丫头、七丫头、九丫头一样是本宫的女儿,本宫又何曾薄待过她们?若有那起不长眼的奴才背后乱嚼舌根,就地处置了,不必回禀。”

      冬青身子一抖,赶忙应下。

      太后寝殿前,婉儿也乘着二人肩舆到了。

      阿武停下脚步,看她走到自己身前。“原想着在太后跟前替你告个假,不想你就到了。”

      婉儿福了礼,走在她身侧,低声道。“原本太后就不待见,若是还不守礼数,只怕要被丢出宫外去了。”

      二人相视一笑。走进殿内,婉儿小心地落了一步的距离,跟在阿武身后。

      “给皇额娘请安。”

      “明珠给皇玛嬷请安。”

      太后起得早,这会儿正慈眉善目地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默念着佛号。

      “都起吧。”

      二人起身,立在太后下首。

      太后睁开眼,打量了一番明珠格格。虽然对她的身世耿耿于怀,但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自打进宫,除却皇后格外优待她,对旁的人礼数倒是十分周全,又兼晴格格时不时在太后耳边念叨明珠格格满腹诗书,秉性通达,心里的芥蒂也慢慢放下了。再看她品貌出挑,心里盘算着,那夏氏过世也有一年余,热孝已过,等明年开春也该议亲,登时想起了几个人选。

      明珠格格立在当下,大气不敢出。就连阿武心里也打鼓,太后这心里又琢磨什么呢?

      二人兀自思量着,忽听太后开口道。“难为你这孩子孝顺,我这里都好,你自去吧,不必在这里伺候,我跟你额娘说说话。”

      “是。明珠告退。”明珠格格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退出内殿。

      “婉儿姐姐。”

      婉儿转身,就见晴格格笑意盈盈从廊下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身后两位,一位年轻些,一位还是略带稚气的姑娘。

      “晴儿。”

      “婉儿姐姐,昨儿原想去找姐姐,可不想姐姐事忙。”说罢,又侧开身,为婉儿引见。“这位是蒙古达尔罕亲王福晋,这位嫂嫂是巴达礼贝子夫人,也是福晋的长媳,这位是福晋的幼女,阿茹娜郡主。”

      婉儿急忙见礼。“明珠见过福晋,夫人,郡主。”

      达尔罕福晋笑着颔首,将明珠格格上下打量了个遍。贝子夫人和阿茹娜行了半个礼。“见过明珠格格。”

      晴格格道。“福晋来给太后请安,婉儿姐姐,我先引福晋进去了。”

      婉儿颔首应了,看着晴儿领着一行人进了内殿。看到等在不远处的肩舆,婉儿摆摆手将肩舆退开,意欲步行回去。刚走出几步远,便被晴儿身边的大宫女素念拦下。

      “给明珠格格请安。主子说了,明珠格格若是无事可否到主子房里稍坐片刻,迟些主子想与格格说说话。”

      婉儿答应了,素念便引着婉儿去往偏殿。

      宫人奉了一碗清茶。婉儿坐在窗下椅上翻看着书案上的书。

      “这几日来给太后请安的人真是不少。”

      素念在一旁侍奉。“可不是。大多奔着儿女婚事来的。”内殿无旁人,素念也不避讳了。

      婉儿抬头道。“哦?晴儿要议亲了?”

      素念点点头。“是呢。这几年太后一直在为主子寻摸,盼着能给主子找个文武双全的如意郎君。先前相中了几个,但主子不大愿意,就做罢了。”

      婉儿闻言,点点头。“若是晴儿自个愿意,那是再好不过了。”复又叹道。“晴儿若是出嫁了,这宫里又少了许多乐趣。”

      金锁在旁道。“总归是件喜事,主子日后想念晴格格,大可以去找格格。日后主子嫁了人,出门也更方便了,还怕见不着吗?”

      婉儿心中一震,看向金锁。

      素念瞧见婉儿神色有异,便在旁打趣金锁。“丫头大了,开始盼着主子嫁人了,老实说,是不是你也想嫁了?”

      金锁羞红了脸。“胡说,我这不是。。。。这不是在开解主子吗?你可别胡说八道。”

      两个人调笑起来。婉儿若有所思,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湖光潋滟。

      晴儿这处居所紧挨着碧湖,景色绝佳,湖畔柳叶因风摇摆,湖面上还有几只野鹅游来游去。

      “婉儿姐姐。”

      笑闹间晴儿走了进来,坐在婉儿身侧。

      “不在太后身边侍奉吗?”婉儿问道。

      “不用,太后跟福晋她们有话说,魏嬷嬷在。”晴儿笑着答道。

      婉儿瞧着晴格格,想起也许不久之后晴儿就要嫁出宫去,心间忽而泛起淡淡的惆怅。

      “瞧我做什么?”

      这样的话总不好说出口。婉儿转了话题。“你说有话要跟我说。”

      “也没什么。之前广州府台给皇上送了几块珐琅彩金怀表,很是漂亮,皇上送来给太后玩儿,所以特地带来给婉儿姐姐瞧瞧。”说罢,晴儿吩咐素念去将东西取来。

      “这是法兰西匠人做的,做工十分精巧。”

      婉儿瞧着掌心的物件,象牙白的表盘,纤细的指针咔哒咔哒转动,十分纤巧精致。

      “这些法兰西工匠技艺确实高明。”

      晴儿点点头。“这几年民间亦有商人从广州运来在京城售卖,价格也十分昂贵。”

      “皇阿玛常说这些西洋玩意不过是奇淫巧技。”

      “也不尽然,这西洋玩意比过去用的刻漏、日晷精准多了,也方便携带。听说皇上还让将造处的工匠仿制。说不定日后民间也会制造这种怀表了。”

      “这东西只有广州有吗?”

      “嗯。听说皇上特许那些西洋人在广州买卖,许多西洋物件也只有从广州才能进入中原。不过皇上对西洋人没什么好感,许多物件送到宫里也都成了摆设。民间也只有富贵人家偷偷收藏玩赏。”

      “这是为何?”

      晴儿看了眼门外,压低声线道。“传闻先帝尚在潜邸时,九子夺嫡,有不少西洋传教士亦参合了进去,所以先帝记恨在心,登基后就将京城里的西洋传教士都赶了出去,也不许西洋宗教在京城招揽信徒,后来不知怎地连海运也停了,怕西洋人来中原窃取朝廷机密,只开放了广州几个岛,所以西洋人都在广州附近聚集,等闲也不能入广州城随意行走。”

      婉儿惊异道。“参合九子夺嫡?怎么会?”

      “这就要从圣祖说起了。你可去过英武殿?”

      婉儿摇摇头。

      “当年圣祖还是皇子时,宫廷里有不少传教士,大部分是从前朝就来中原传教。那时候西洋人造了许多观测天象的仪器,每每与宫里的钦天监斗法,圣祖年少,听不懂西洋人那套历学,暗自发誓要好好学习西洋技艺,免得将来被西洋人蒙蔽。后来圣祖找人翻译了许多从西洋传过来的书册,不仅自己学,还请了西洋传教士亲自教导宫中皇子,特别是算法,历学。英武殿里有不少翻译的西洋书,还有百来台西洋望远镜,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古怪玩意。”

      “看来你都偷偷地看过了。”婉儿笑道。

      晴儿吐了吐舌头。“那时候小,误打误撞跑进英武殿,素念找不见我,急得哇哇大哭。”

      “再后来,因为圣祖看重西洋人,不少皇子为了讨皇上开心,也结交西洋人,所以参合九子夺嫡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先帝对西洋人颇为忌惮。”

      “是。后来圣祖爷爷的那些西洋玩意也就只能放在英武殿里落灰了。”

      “原来如此。”

      。。。。

      二人在殿内说着悄悄话。素念和金锁连翘一帮子姐妹也坐在廊下闲聊。听闻晴格格正在议亲,金锁心内活泛了起来。自家主子也早到了议亲的年纪,若不是夫人身子不好,族中又无人依仗,小姐的亲事也不会拖到现在。

      主子们的亲事对她们这些贴身大宫女来说尤为重要,不少随嫁的宫女都被纳做了妾室。故而素念被打趣的时候也只能脸颊泛红,轻轻啐她们几句。金锁羡慕之余也心内暗暗替自家主子盘算。

      可一想到自家主子和皇后不可告人的关系,金锁心里又凉了半截。心道待会回去之后可要跟主子说道说道,一来二去年岁大了,可耽误不起。

      将近午时,皇后被太后留住,陪着达尔罕福晋用晚膳。

      晴格格亦留婉儿用膳,还把阿茹娜郡主也请了来。

      阿茹娜对晴儿倒不陌生,寻常年节时总要见上一见,对这位传说中的明珠格格倒是十分好奇,用膳时常常不顾礼仪地瞧着她。

      晴儿见状有些好笑。“郡主,可是婉儿姐姐脸上有东西不成?”婉儿闻言抬眼看向阿茹娜郡主,淡淡一笑。

      阿茹娜回神,脸唰得红了,讪笑道。“对不住明珠格格,是我失礼了。”

      晴儿禁不住笑出声,戳了戳阿茹娜的额头。“你这小鬼,方才一副痴像,简直像个傻子。”阿茹娜只嘿嘿傻笑。

      婉儿倒不甚在意。“郡主可是不喜欢吃鱼?”

      素念闻言登时一惊,忙教人把膳桌上的清蒸石斑鱼撤了下去,然后向阿茹娜告罪。

      阿茹娜笑了笑。“格格真是心细如发。我平常不怎么吃鱼,怪腥的。”

      晴儿看了素念一眼,素念心头一惊,急忙出去给膳房的管事训话。

      阿茹娜见状连忙道,“无碍的,不必为这些小事责罚奴才。”晴儿笑了笑,将话题引开。

      阿茹娜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又是家中幼女,还有些孩子气,不时逗得晴儿和婉儿哈哈大笑。

      太后内殿,气氛也是和乐融融。达尔罕福晋比太后小不了几岁,跟太后拉起家常来也是得心应手。阿武在旁陪笑,时不时说几句恰到好处的玩笑话,让太后心情大好。

      只是昨夜睡得晚,又饮了不少酒,阿武渐渐有些精神不支,但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捱着。偏太后跟达尔罕福晋投契,聊起天来没完没了。

      阿武内心苦。但阿武不说。

      最后还是魏嬷嬷看着太后似有倦意,便跟太后使了眼色,达尔罕福晋也很知趣地结束了友好的会晤,带着自己的儿媳跟太后道别。

      太后说了几句客套话,留她在园子里玩几日。

      阿武心里松了口气,等送走达尔罕福晋,又看着太后回了寝殿歇息,一直紧绷的肩膀舒缓下来,扶着冬青走出了凤藻宫。

      “主子,可是乏了?”冬青在旁轻声道。

      阿武揉了揉额角。“确实,有点闷。”

      “那不如回去歇着吧。”

      阿武方要答应,又想起婉儿。“明珠格格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一把清柔的嗓音。“给皇额娘请安。”

      阿武回身,见到婉儿就站在身后。笑道。“你这丫头,晴儿又留你说话?”

      “嗯。”婉儿上前扶着阿武的手。冬青见状知趣的退开,领着宫人隔了几步远,跟在她们身后。

      婉儿走在阿武身侧,嗅到她身上淡淡的一股酒气。抬眼低声道。“又喝酒?”

      “达尔罕福晋在,总不好失礼,只喝了一杯。”阿武答道。

      婉儿看着她不说话。

      阿武眨巴眨巴眼睛,竖起三根手指。“三杯。一杯都没多喝。”

      婉儿噗嗤一声笑了。“皇额娘真是海量。看这样子,再浮一大白都没问题。”

      听见这声“皇额娘”,阿武趁着酒意,捏了婉儿一把,不满道。“无人时别这样叫我。”

      婉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长串宫人。这叫无人?

      阿武不甚在意。“只要太后和晴儿不在,旁人不用管。”

      婉儿撇撇嘴。让一堆宫人看着她们说着听不懂的洛下音,这样真的合适吗?

      走到岔路口,阿武抬脚往花园的方向走,被婉儿拽住。“不回去歇着?”

      阿武抬头看看天。晴空万里。“这大好时光,老闷在屋里做什么?”

      婉儿笑着摇摇头,还说回去稍歇一阵,方才跟晴儿聊天,着实有些乏了。

      二人走在通幽小径上,两侧各色奇株花卉,尽吐芬芳。

      阿武开口道。“纯妃近日不大好,皇上准了她回宫修养。明日我们也一道回去。”

      “纯妃当真熬不过了吗?”婉儿亦有耳闻,便问道。

      阿武点点头。“太医已经没有法子了。四丫头的婚事亦要提前预备着,给纯妃冲冲喜。”

      “还有五阿哥的婚事,皇帝回京之后就该办了。”

      婉儿问道。“为什么不跟皇帝一起?”

      阿武翻了个白眼。“皇帝明日要来这庄子。”

      婉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阿武转开话题。“跟晴儿都聊了些什么?”

      婉儿闻言拿出晴格格送的怀表给阿武看。

      “原是这个,我那也有一块,我嫌它吵,不喜欢戴。”阿武笑道。

      “可是戴着方便,也好看。”

      阿武点点头。“宫里这玩意也不多,这块该是太后赏给晴儿的吧。”

      婉儿便将来龙去脉跟阿武说了,连带晴儿讲的宫中辛秘也没落下。

      阿武听了十分不以为然,冷哼一声。“区区几个西洋传教士,何足为惧?”

      婉儿笑了笑没答言。前朝便有不少传教士在中原活动,甚至世祖时尚有汤若望在朝为官。

      “满人怕的,不是蛮夷,而是汉人。”

      婉儿闻言亦道。“满人建国已有百余年,满汉仍旧分立。”

      阿武冷哼一声。“剃发易服,圈地逃人。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回想起故国,婉儿不禁叹了口气。“山河犹在,故国无存。”

      阿武闻言也勾起了心中惆怅。“想你我中原汉人,如今却顶着满人的皮囊,将天下汉人称为奴才。”

      “多可笑。”

      婉儿闻言,心间亦觉沉闷。“这天下再无君臣,不过是主子和奴才罢了。”

      “所以阿曌不想留在这里,想要回酆都城?”

      阿武点点头,两手负在身后,喟叹道。“如今这天下已不是你我之天下。”

      婉儿闻言心中大恸。故国已去千年余,什么都没剩下。

      二人在园中漫步,默默走了一段。

      “婉儿,好久没见你写诗了。今日可有兴致?”阿武面对眼前一池碧水,忽而开口道。

      婉儿一愣,并未推辞,只左右看看,似乎无处可写。

      阿武回头吩咐宫人,“去请佟管事,再去取笔墨来。”

      “就在这儿写?”婉儿不解道。

      阿武指了指前面的湖石。“就写在这儿吧。”

      少顷佟管事一溜小跑赶到现场,笔墨也候在一旁。婉儿提起大云笔,饱蘸浓墨,站在湖石前略一思索,便将笔落在了湖石上,洋洋洒洒留下锦绣文章。

      佟管事在一旁看花了眼。他原在御书处掌管字作裱作,亦是饱读诗书之人。此刻观明珠格格挥毫泼墨,文不加点,早已看傻了眼,在看她落笔稳健,笔力深厚,绝非这般年纪该有的本事。平日里常常奉承在御前的几位文渊阁大学士也罕有如此风姿。

      阿武在旁负手而立,但笑不语。待婉儿书写完毕,阿武踱到湖石背面,接过笔,亦和了一篇。

      佟管事已经被惊呆了!

      不得了了,皇后。。。。。皇后成精了!!!这是皇后写的字?!!!这是皇后写的诗?!!!!

      婉儿笑着看她写完,禁不住问道。“之前不是说要留给皇帝题诗吗?”

      阿武将笔放下,想起之前不小心窥见皇帝的打油诗,拍了拍手道。“今日就教皇帝写诗。”

      婉儿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佟管事离得远,没听清楚二人的对话。正在震惊之余,冷不丁被身后小太监捅了一下。他茫然回头,就听见小太监说道。“佟管事,皇后娘娘跟您说话呢。”

      佟管事一惊,连忙跪下。还未开口,就听阿武道。“佟管事,去找几个工匠来,将这些字刻在湖石上,好给皇上看。”

      “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山河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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