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阿曌（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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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时读书就是为了做女官？你那时可见过我？”
婉儿点了点头。“这是掖庭里罪奴唯一的出路。若是姿色过人，或可成为圣上的妃嫔，但圣上身体欠安，这机会实在渺茫。至于上皇，那时也曾远远瞧见过，不过离太远，也看不真切。宫人们总说上皇貌美，虽则年岁已高，却毫无衰老之态。想来总是不差的。”
“那你真的见到我，可与想象有差？”
婉儿想了一想，摇摇头。“上皇的眼睛甚是清亮，似是一眼便能看进旁人心底，”
阿武忆起那时眼前这人小兔子一般傻傻呆呆，噗嗤一笑。“你那时连头都不敢抬。怕是从没清楚瞧见过我的样子。”
“天后威仪，婉儿怎敢冒犯。”
“那许你现下好好瞧瞧。”阿武嘴角噙着笑，眉眼弯弯。
婉儿默然。看了她好一会儿，眼前这人眉眼敛了霸道，多了几分平和与跳脱，真像换了个人。“上皇年轻时好看，老了也好看。”
“你又在哄我。我那时已是风烛残年，浑身散发着腐败的气味，哪里好看？”
“美人在骨不在皮。上皇虽则老了，风韵仍在的。”
阿武摇摇头，仍是不信。
“想来显儿旦儿，还有太平，此刻应是换了名字易了躯壳，在某一处好端端地活着，就如同你我。”
“须臾几十年，不过是眨眼间。相遇际会，除了在史书里留下一两笔，旁的就什么也不剩了。”
“而后换个身份换套衣衫，重又登场。又是一出新戏。”
婉儿听着，沉吟半晌。是啊，旁人都落了台，将过往全抛，投入新角色，唯她二人承受着所有记忆，被所有人忘却。
“如今我同你一样了，没甚分别。”阿武望进她的眼，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一样是困在这四方城里无处依托的孤魂野鬼。婉儿忽而笑了，心中郁结稍解。
“那这出新戏，要怎么唱？”
“先换个姓名。”
“什么？”
“我既不姓上，也不叫皇。”阿武戏谑地看着她。
婉儿移开了目光，没有答言。
“许你换一个。”
“当真？”
“你莫不是还当我是那八十岁的老妪？”阿武说着撸起袖子。
“青天白日的，你这是做什么？”婉儿看了看左右，宫人都避得远，这才放下心来。
“你看清楚了吗，这身子可像是八十岁？”阿武笑得狡黠。
“胡闹。”婉儿面上飞红，嗔她一眼。“即便得了重返青春的奇遇，你也不必如此显摆。”
“你可是不知八十老妪那渴求青春永驻容颜不老的渔网有多强烈。”
“你说的那是妖怪。”
“也可能是姑射真人。”阿武笑道。
婉儿转开脸，不与她胡搅蛮缠。
“快些想，总之不许再叫我上皇。”阿武想着又补充了一句。“就像‘婉儿’一样的小字。”
婉儿划拉着溪水，想了一想，抬起头唤了她一声。“阿曌。”
小小的一声“阿曌”窜进阿武的耳朵，像针一样扎进了心里。她给自己取了这个字，可从来没有人这样唤过她。大段大段的人生里，别人用封号、地位称呼她，她与所谓的权势捆绑在一起，融合成一个人。没人在意她的真实名字，她站在那里，就是权势本身，是可以拯救苍生万民的福祉，是可以倾覆天下山河的利刃。
婉儿瞧着她不出声，以为她不喜，急忙补救。“不好吗？那。。。叫你，媚。。媚娘？”她本能地抗拒这个名字，媚字总带着一种对女人的美丽的weisuo渔网，而她也不敢有这样的渔网，上皇积威深重，哪怕如今她能容得她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耍点少女家家缠绵细密的小心思，那逆鳞她也是不敢碰的。
所以，阿武甚至没听清她后面说的是什么。
“算了，婉儿想不出。”婉儿自暴自弃道。
阿武嗔她一眼。“第一个就很好。”
“阿曌？”
“嗯。”
“阿曌？”
“嗯。”
“阿曌？”
“嗯。”
“阿。。。曌。”婉儿认真地念着这两个字，舌尖弹起，尾音下沉，好似风波方兴又尘埃落定一般。
阿武轻笑着，没有应声。远处一尾黑鱼忽而跃出水面，漂亮地翻了个身，重又扎进水里。
婉儿却觉得两个字甚是奇妙，更衬得眼前人朝气满满。这名字一出口，似是与过往做了个了断。纵然爱恨情仇纠葛，可真真像是翻了篇，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蹲久了腿有些麻，阿武索性坐在地上，舒展双腿。婉儿亦如她一般。宫人见状麻利地在地上展开毡毯，摆上鲜果点心，奶茶佳酿，竟还有人拿出马头琴、羯鼓，奏起乐来。
阿武心情大悦，只觉得天青水绿，伶人悦耳的歌喉在草原上回荡，说不出的舒爽。
二人吃着茶，品着鲜果，怡然自得。不多时，和亲王福晋乌林珠驱马过来，利落地翻身下马。
“没想到皇后嫂子竟在这偷懒。明珠身子弱也就罢了，你可倒好。。”乌林珠说着走到近前。
婉儿急忙起身见礼，乌林珠随意摆摆手，自顾自在阿武身边坐下。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阿武笑道。“可有收获？”
“猎了一头獐子，待会教他们宰了烤来吃。”乌林珠饮了一口奶酒。
“和婉呢？怎么只有你？”
“没甚稀罕的，都是些野兔狍子，连头鹿都没见着。和婉跟着云舒她们往远处去了。听说有野猪呢。”乌林珠扫了一眼鲜果点心，又令人取来了风干肉，抽出腰刀，亲手将肉干细细切成小块，分给阿武和婉儿。
阿武对打猎兴致不高，不过是找个由头出来玩玩。乌林珠是亲王福晋，不像她被诸多规矩缚着，想要出门行乐倒是方便。虽说她那个亲王老爷是个不靠谱的，见天在家置办丧事，乐呵呵地看着别人哭他。
“永琨也不小了，今儿这些姑娘们你可有看上眼的？”阿武问道。永琨是和亲王七子，年满十六尚未婚配。
“那混小子整天在兵营里混，没个正形，兵油子那些臭毛病学了个十成十，我是真怕他糟践了别人家的姑娘。”乌林珠说着手中腰刀翻飞，切下来的肉块薄厚大小均匀。婉儿瞧着新奇，只见她手中的刀长约三尺，刀身狭，柄短，刀面有一层一层暗纹，刀柄缀有一颗大红玛瑙和数颗红蓝宝石。
“福晋这是什么刀？”婉儿忍不住开口道。
“这叫折花刀。”乌林珠答道。“这是我十三岁那年阿玛命人打的，天下只此一把。”说着，手一扬，短刀漂亮地在空中转了几圈，继而用手指夹住刀刃，递给婉儿。
婉儿接过短刀，仔细瞧了瞧，只见刀面上的花纹煞是好看，刀柄上还刻着满文，心道莫不是和亲王福晋的名讳。阿武接过刀，把玩了一会，只觉得刀刃锋利，大小适当，十分趁手。
“改天我也找人做一把。”阿武说道。
“皇后嫂子金枝玉叶的，哪里用得着这刀。”乌林珠将刀收起来，调笑道。
阿武瞥了她一眼，不接茬，仍接着前面的话。“成了亲就是大人了，性子还能收一收。我瞧着那个宁楚格就不错。”
“一等台吉御前行走索特纳之女。”乌林珠斜靠着凭几，点头道。“是个好姑娘。怕只怕永琨没那个福气。”
“找个机会让他们见上一见。没准是个有缘的。”
乌林珠眼珠一转，把话题引到了永琪身上。“今儿瞧见那鄂家姑娘，骑射功夫也是不弱呢。瞧那长相身段跟五阿哥倒是相称的很。”
阿武似笑非笑。“怎么？你中意的原是她？”
乌林珠连连摇头。“不敢不敢，那姑娘日后怕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说罢方觉自己失言，急忙直起身子告罪。“皇后嫂子恕罪恕罪，你知道我一向说话不过脑子。我自罚三杯，皇后嫂子可千万别怪罪。”
阿武淡笑着不做声，看她自罚了三杯酒，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扯开了去。婉儿在一旁暗暗心惊，又不好直言相问，只得耐心听着。
二人闲言闲语，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婉儿在旁却心思急转，瞧着身旁人神色如常，只怕她心中早已明了。
晴儿说过知画大抵要嫁给五阿哥，尤其是太后尤为赞成这门亲事。难不成皇帝要横刀夺爱？乌林珠那句“飞上枝头做凤凰”只怕不是空穴来风，若是后位有变，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必定活不了多久。那知画姑娘果真如此厉害？
鄂家属镶蓝旗，下五旗之一，若为宫妃，位分恐难以越过妃位，又有何资本问鼎后位？
婉儿仔细思索着初次见知画时的情景，那时隔得远，只看清楚了侧脸，后又在冷香亭一同玩乐，也并未觉得有异。在一众大家闺秀里，论相貌品性学问宁楚格皆是个中翘楚，知画只能居次位。究竟是有什么被她忽略了。
婉儿兀自思量，也没在意阿武跟乌林珠说些什么。阿武瞧出她心不在焉，随手摘了一粒葡萄，递到她嘴边。“你尝尝，这葡萄舔得掉牙。”
婉儿回过神来，便瞧见乌林珠一双眼睛望过来，带着十足十的戏谑，心中不由得抖了一抖，急忙接过塞进嘴里。
“甜吗？”乌林珠笑吟吟地问了一句。
婉儿点点头，将目光转开去。“真的很甜。”
乌林珠笑得意味深长，阿武便知她必定没安什么好心，你瞧瞧那一脸笑，足像个黄鼠狼。虽然心里埋汰了一回，但阿武也明白这人没甚坏心，就是个狭促性子。
未到卯时，众人便陆陆续续折返，都聚到了小溪边。打头的四格格兴奋异常，跳下马挤在婉儿身旁。“皇额娘，我们猎到一只大野猪。今儿个的头筹可得给我。”随后怡亲王福晋云舒、和婉还有晴格格也下马走了过来。
“哦？在哪呢？快让我瞧瞧。”阿武闻言笑道。正说着，四个宫人将野猪绑在一根碗口粗的竹杠上，抬了过来。
那野猪身长五尺，背阔腰圆，两根獠牙外翻，身上插了七八之箭，其状可怖，最致命的一支羽箭从左眼深深刺入。
阿武瞧着心里有些发憷。“这是你打的？”
四格格笑道。“我们一群人追了它半个时辰，这畜生可是厉害，被我们围着还横冲直撞，差点把晴姐姐撞下马。”
阿武闻言瞪了她一眼。不消说，定是这小混蛋不知轻重，贸然拉着晴儿涉险。四格格见状缩了缩脖子，讪笑道。“幸好云舒叔母及时赶来，一箭射在他屁股上。”
“福慧那一箭确实厉害，一箭就射中了左眼，当场毙命。”怡亲王福晋云舒在旁说道。
阿武瞧着那野猪身上深深浅浅的箭伤，可想见当时战况之惨烈。
“真是胡闹，你也不怕招来野猪群。”
四格格头上被敲了几个暴栗，躲在晴格格身后不敢再说什么。
“不怕的。这只野猪不知怎的掉了队，幸而人多，不多时就得手了。”晴格格在旁帮腔道。
乌林珠则在一旁啧啧称奇，揽过四格格道。“四丫头功夫见长啊。不错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都笑了。阿武没好气地嗔她一眼，便也不使她们再回帐，就在小溪边摆开了宴席。地上铺了五六张毡毯，众人席地而坐，中间架起火堆，将乌林珠猎的獐子烤了，一旁又支起四五口大锅，御厨们将猎物收拾干净，煎炸闷煮，一时间香味四溢。
酒酣过半，伶人围着火堆跳起了舞，乌林珠趁着酒兴，硬是把阿武拉下了场。众人见状，也不再故作矜持，纷纷下场起舞。姹紫嫣红的衣裙旋转飞扬，婉转的歌喉在天地间回荡，惊起了林中飞鸟，看呆了林间走兽。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阿曌（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