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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那年夏天,我的生活无疑热闹非凡。一周里我有五天忙于那份债券交易员的工作,空闲时我则经常去波特公馆做客,一起喝下午茶或是打打马球——干些诸如此类时髦的活动以消磨时光。到了晚上,哈利常常和我相约驾车兜风,载着三位女士穿梭在人潮涌动的街道,挽着彼此的手臂一同出入街角某间富有情调的酒吧,就着悠扬慵懒的爵士乐举杯对饮。女歌手低沉的吟唱如泣如诉,夜色在暧昧的蓝调里变得更长,也黑的更纯粹。
      纵情欢乐后我回到家时多半已是深夜,然而每每我路过邻居的宅邸,它却总是灯火辉煌得如同一座宫殿。豪宅门口停满了高级轿车,不断地有盛装的男宾女宾出入,大厅里传出旋律欢快的管弦乐奏鸣曲,夹杂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一并飘出花园,飘向我的耳朵。——在那个夏天,我的邻居马尔福先生每周都在举办灯火辉煌、光彩夺目的宴会,那盛大的排场令整个纽约城都为之倾倒疯狂,数不清的名流蜂拥而来,当然访客中也有想来一睹风采、大开眼界的普通年轻人,但我可以确定的是,真正受到过马尔福先生的正式邀请的人寥寥无几——而我是其中之一。
      那是个星期六的早上,我正坐在我那小小庭院的门口享受早餐和清晨的阳光,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司机踏过草坪,递给我一张精美的请柬。我当着司机的面展开它,意外地发现这张请柬来自我的邻居,语气相当正式地邀请我参加今晚在马尔福公馆举办的宴会。落款是德拉科马尔福,笔迹是优雅的花体字。*
      于是那晚七点,我换上我唯一一套有资格被穿去参加盛大宴会的西装前往马尔福的公馆,却在拥挤的人群中不知所措。我向来回奔走的仆人出示我的请柬,然而他们端着放满了鸡尾酒杯的托盘,忙碌得甚至来不及给我一个点头作为回应就走开了。我又向路过的几个人打听主人在哪里,可是他们都忙不迭地跟我说根本不知道他的行踪,有个一脸富态的中年男人还奉劝我不要把美好的时光徒然浪费在寻找所谓的马尔福先生身上了,赶紧去找个姑娘作伴挥霍青春才是要紧事。我身边没有一同出席的女伴,且一个人也不认识,混在陌生的人流里感到迷茫又无聊。我无所事事地在花园里闲逛,最后踱步来到鸡尾酒桌边打算喝上几杯消磨时间,过会儿就打道回府。而正在这时,我看见潘西帕金森从大厅里走出来,她挽着一个男人的臂膀,身边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姑娘,站在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俯视我。
      我朝她挥动手臂,一边努力地挤开人群走过去。
      “我刚才还在想你或许也会来。”她看着我心不在焉地说,又向我介绍她身边的那位男士:“这是我的未婚夫。”那是个高大英俊的黑人,我很惊奇潘西会挑选这样的人订婚。他和我握了握手,说:“我叫布雷斯扎比尼。”
      “我是阿克图斯布莱克。”我说。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我大概了解到他是一名律师,目前在纽约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我得承认和扎比尼先生聊天是件相当愉快的事,他说话风趣却又不显得油嘴滑舌,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而我觉得他确实不像这宴会上的大多数人那样令人生厌。
      闲聊时我突然想起来潘西说过她认识马尔福,或许她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这位行踪诡秘的豪宅主人,于是我问道:“你知道马尔福在哪里吗?”
      “问这个干什么呀?”她扬起眉毛,和我之前询问的那几个人一样惊奇地看着我。
      “我今早收到他的邀请来参加宴会,但我直到现在都没找到他——”
      潘西身边的那几个女孩子突然大笑起来,我不解地看着她们。“你真有意思,”其中一个说,“这么多姑娘在你面前,你却只想着要找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马尔福。”
      人们在马尔福家肆意狂欢,却根本不在意为他们举办盛宴的人到底是谁,这真是太奇怪了。我实在无法理解。
      “他是确实存在的,传言并不可信。”我有些不悦地指出,然而那个女孩只是晃了晃脑袋,仿佛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有人说马尔福是个战时倒/卖/军/火的投机商人,”她继续晃着脑袋说,“否则这怎么能解释他那么多的钱从哪来?他简直比上帝还富有。”
      “我倒更愿意相信他是德国的战时间谍。”
      “那是无稽之谈,据说战时他在美国陆军部服役,我打赌他肯定开枪杀过人。”又一个说。她们七嘴八舌地争论着一眼就能看穿的捕风捉影的谣传,对此我感到索然无味。于是我趁她们聊得热烈的时候悄悄离开了,扎比尼看见了却没有把我叫住,这让我十分感激。即使是远离了晚宴的社交中心,女人们尖利的笑声也依然回荡着,刺得我耳膜阵阵发痛——这里浮夸喧嚣的空气让我透不过气来。
      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就着乐曲踏起时髦的舞步,我独自一人站在花园的角落里旁观,丝毫没有兴趣参与这场盛大的狂欢。酒杯已经空空如也,我张望着寻找奔走的侍者想再来一杯,却发现身边站着一个金发男人。他一定在这悄无声息站了很久,而我才是那个打扰他片刻宁静的不速之客。那人看着我,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端着酒杯向我走来。当他走近,我看清了他的容貌。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人,有一双锐利淡漠的银灰色眼睛,苍白的面容上有一丝掩盖不去的落寞。
      “晚上好,布莱克先生。”他说。我惊讶于他知道我姓布莱克,然而我思索良久,并不记得我曾向这样一个人透露过我的姓名。但我并不打算追究这点,有些人总有办法叫出素未谋面之人的名字,这一点当我在纽约上班的时候就已经深刻地了解过了。“晚上好,先生。”我答道,因为对这宴会感到穷极无聊,我主动向他搭话:“你看起来兴致缺缺。”
      “噢,”他吃了一惊,微微蹙起眉毛,“我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我点点头,他不说话时表情显得有些倨傲,然而当他开口,语气却只是淡淡的:“除了成堆的金钱,这空洞的宴会上的一切都毫无价值可言。”
      我感到讶异。他的同龄人们可都在舞池里扭动身子呢。可当我想到我和他岁数相仿,而我也在这儿冷眼旁观时,我觉得我不能再赞同他了。我们倾谈了片刻,从宴会聊到那著名的管弦乐团,他对此似乎非常了解,告诉我它的指挥来自意大利。我们又谈起意大利的风土人情和那里的小村庄,从他的言语间我听出了和潘西如出一辙的矜持与傲气——那是来自上流社会的人们的标志。尽管没有刻意说明,他的英式口音还是暴露了他并不是本国人,他说话委婉而讽刺,爱用拐弯抹角的长句,却有种尖刻的幽默感——好在他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傲慢而使我不愉快。
      “如果你愿意,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喝一杯。”这次谈话相当畅快,以至于我突然觉得这宴会对我来说也不是毫无意义——我刚刚得到了一位投契的新交。当我正准备问他尊姓大名时,我看见潘西踩着舞鞋从人群里缓缓走来。
      “看起来你玩的很高兴。”她微微一笑。
      “是啊。”我扭头看着我的新交。“对我来说,这宴会有点特别。我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主人呢,我住在那边……”我伸手指着远处那消失在夜色里的篱笆,“这个姓马尔福的今天早上派他的司机过去邀请我。”*
      那个金发男子看了我一眼,不解地扬起眉毛。“我就是那个马尔福。”他突然说。
      我惊叫一声,赶忙为我的失礼道歉:“真对不起,之前我并不认得你。”
      “他整晚都忙着找你以至于都没能和姑娘们跳上一曲,德拉科。”潘西调侃道,他们俩都笑起来。我知道自己刚才闹了个笑话,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别这么说,潘西。”
      马尔福先生刚刚揭示了自己的身份,他的管家就匆匆走过来。“芝加哥来电,先生。”那管家又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我看见马尔福皱起了眉头。他朝我点了点头,有些客套地笑着说:“如果你不急着回家,就再留一会儿等我来找你。”他顿了顿,又转向潘西,“跟我来,潘西,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我?”潘西扬了扬眉毛表示十分吃惊,然而马尔福不容置疑地看着她:“没错。”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瘦削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潘西眯起眼睛,整了整裙摆也慢慢地跟上去。
      于是我又一次成了这热闹舞会上的孤家寡人。到了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还是没有等到马尔福来找我,连潘西也不见踪影。乐团早在半个小时前就离开了,可是花园里的宾客们仍迟迟不愿归去。最终我决定打道回府,改日再来拜访他。我坐在门厅里等佣人把我的帽子拿来,这时候书房的门打开,潘西帕金森和马尔福一起走了出来。*潘西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刚刚听说了这世上最离奇的事情似的,她看见我就快步走来,从前一直端着的娇慵的架子全然不见了,“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阿克图斯。”她抓着我的手臂喃喃道。我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潘西!到了回去的时间了!”布雷斯扎比尼站在门廊大声招呼她,潘西踌躇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地说:“下周末——下周末我们一起喝茶,那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然后她挽着布雷斯,坐上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离开了。
      潘西走后,一直站在书房门口听我们说话的马尔福才走到我身边,略带歉意地说:“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摆摆手表示那没什么。“没关系的。……已经很晚了,我想我该回家了。”
      “明天你可以来我家吃早午餐——我会让人准备好意大利料理等你,我希望你给我的答复是我想听见的那个。”他对我眨眨眼。
      “好啊,”我欣然应允,“我很愿意的。”
      接着马尔福的管家出现在他身后,“费城来电,先生。”我知道现在不该耽误他,于是我向他道了晚安。
      “晚安,布莱克先生。”他向我欠了欠身,走上那旋转上升的楼梯。
      “晚安……非常感谢你,马尔福先生。”
      我走出花园的时候,今晚最后一次烟花表演刚刚落下帷幕。最后几朵硕大的金色烟花在半空中砰然炸开,将黑色的海面映得熠熠生辉,那巨响盖过了花园里的嘈杂,人们纷纷仰头注视这灿烂绚丽的花火,发出阵阵惊呼。我转头看见了马尔福,他独自站在高高的露台上,用一种疏离的眼光扫视花园里的人群,苍白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他总是冷眼旁观的缘故吧,我觉得马尔福与这宴会上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好像那些人玩得越是尽兴欢快,他就越显得淡漠抽离。有些男女在最后一丝焰火坠落时旁若无人地拥吻,有些互相依偎着交头接耳——但没有人走近马尔福与他搭话,没有人和他碰杯,也没有人来邀请他共舞一曲。*他与这欢乐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不过这无可厚非,毕竟他本人正是矛盾的结合体——在我看来,年轻人不会冷静地四处漂泊,更不会一掷千金在长岛买下豪宅。
      马尔福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在看着他,远远地向我挥了挥手。虽然我知道他不一定看得见,但我还是朝他点头致意。我转过身穿过草坪回家,不禁回头望了一眼,皎洁的月光照耀着马尔福的豪宅,光辉无声地倾泻,将它笼罩进无限美好的夜色,却把主人的身影映衬得益发孤独:马尔福仍然伫立在露台上,出神地凝视着远方——越过港湾,望向那片被夜色迷离的灯火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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