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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莲染淤泥而亡 ...

  •   弥漫了血腥味的纱帐被一双苍老的手缓缓撩开,透进了一点薄弱却刺眼的光,照出了女人的脸的轮廓,虚弱,惨白,没有生气,被日光照耀,简直非这人世间神所造之人,而是被投进了阴曹地府的鬼魅。

      齐月宾的脸没有一点的血色,眼睛哭红了,她的头发胡乱披散着,额前还流着汗,进到眼里,与泪水混杂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

      “月宾……”朱成璧的声音蕴着悲恸,她的表情提不起一丝的快乐,深邃的眼眸只一直望着齐月宾,半晌,那视线才移向了齐月宾怀中的襁褓,正红的颜色,上面还绣着一些可爱的花纹,针线很粗,明显是齐月宾自己的手工,青涩,幼稚,但是在这样的黑暗中,这种本应欢快的小物件也暗淡深沉了下来。

      齐月宾哑然笑了笑,嘴角扯到一个诡异的弧度,瞪大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太后。”若不是她的美貌,这副画面便该是惊悚恐怖的了。朱成璧望了眼那孩子的侧脸,肤色青白,明显是胎里不足造成的,这孩子昏暗灯光下藏着的尸体,随便一瞥,便触目惊心。

      朱成璧招了招手,朝身后的宫人厉声道:“愣着做什么。”

      一句话刚下去,几个宫人便面无表情地凑了上来,答了句“是”伸手便要拿过那个孩子,结果齐月宾却将几个人都推开了,如同发疯了似的站了起来,她的仪态杂乱成了一种让人觉得疯癫的程度,她赤裸着脚,踩着冰冷的青石板,抱着那个襁褓孤身一人跑了出去。

      也许是所有人都因为她的这种行为吓到了吧,一瞬间,没有人说出任何的话,没有人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是看着她跑出去,直到身影渐行渐远,所有人才醒悟过来,匆匆地跟着她,呼唤着她。

      齐月宾前往的,是通明殿,正堂摆着一座庄严威武的金佛雕像,佛祖闭着眼,眉眼中的慈祥沉稳而过于的片面,齐月宾朝着佛像,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眼泪不间断地往下淌着,声音已是完全的哑了,她哭着,说着:“求求您。求求您……我的女儿和予澄都已经没有了,为什么您还要再让我失去这个孩子啊,我做错了什么啊?只因为我去恨了,只因为我去争了?只因为我去学了父亲母亲,所以才要让我连做母亲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为什么您那么的不公平!”

      “救救我……谁都好……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齐月宾匍匐在地上,双手无力到根本不能将她自己的身躯撑起来,手臂环抱着孩子,躺在了冰冷的青石砖上面,连扯着嗓子说话的气力都逐渐没有了,她的眼前迷糊了起来,只剩下自己的眼泪,和石砖的青灰色倒映在眼眸中,恍然间,一角明黄衣裙出现在眼帘前,上面绣着的凤纹让她醒神,用最后的气力挣扎着说出了话:“救我……皇后娘娘……救救我……我不想再一个人孤零零地被丢下了……”语尽,她便晕厥了过去。

      朱成璧叹息一声,周围的人都规规矩矩地,将齐月宾搀扶着,带回去,然后吉祥将那个襁褓抱起,伴随着啜泣声,看着朱成璧,什么都未曾说,立刻转身下去了。
      可能是因为玄凌对于齐月宾也过于的怜悯了,因为就在这段时间,欣妃吕盈凤和敬妃冯若昭都有了喜讯,对于玄凌来说,这个孩子本身也许无从轻重。这个孩子,从未在人世间呼吸过一下新鲜的空气,从不算真正地活着,但因为皇帝可怜了他的母亲,所以被序齿,并赐名予泺,甚至破格给了侯位追封下葬。

      齐月宾在唇上抹了胭脂,鲜红的颜色,淡淡的,如同花蕊一般地诱人,她对着铜镜,理了理发梢的两只银月钗,她浅笑一声,对吉祥说:“好看吗?”

      “好看。”吉祥苦笑一声,“娘娘怎样都好看。”她说着,悄然将齐月宾床榻上的布老虎和拨浪鼓等事先准备的小玩意儿藏进了一个大木盒子里,整整齐齐地堆在一起,齐月宾回首,淡淡道:“那些已经用不上了,你改日送去给史婕妤或者其余有子女的嫔妃吧,搁在本宫这,也是浪费了。”

      “娘娘……您还年轻,还有机会……况且,您的位份,若是有哪个低位嫔妃生了孩子,或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有机会……”吉祥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本宫用不上的。”

      齐月宾对着吉祥的眼眸,语气冷冷,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抚摸着那颗眼角下的泪痣,不禁失神起来,喃喃道:“吉祥,你跟着本宫已经有十五年了对吧?”她没有等待吉祥的回话,“你向来忠心耿耿,但是本宫,却从来没有在意过你。是本宫对不住你。本宫这有个小木盒,里面有些东西,你看着送人或者自个留下吧,披香殿现在乱成一团,你帮本宫打理一下。”

      “本宫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她说着,走到了门栏处,对着吉祥报以一笑,那是吉祥从未见到的笑容。吉祥本来想问,需不需要她跟着,但是齐月宾这轻轻一笑,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看着齐月宾,本以为这几日眼泪已经流得差不多了,这会,却又立刻汪满了眼眶。

      齐月宾穿着紫黑色外衣,上面用白丝线密密麻麻绣着莲花的纹案,里面藕荷色的上裙也点缀着碎花的花案,她走得不紧不慢,胸前银质镶嵌翡翠的长命锁下的小珠子会随着步伐偶尔发出些清脆的声音。

      她很美,皮肤苍白,却是病弱的白皙,如同莲花,她记得,在她出阁之前,母亲最自豪的便是说自己生了个多么多么美丽的女儿,酒醉后,还曾说胡话,说这样的好面貌,将来不是做皇后,最次也要位列四妃。

      也许她当时的样貌的确算突出吧,原本靠着先帝,偏向舒贵妃所生清河王的父亲,在新帝刚刚登基的时候,便将还未及笄,还是个孩子的她送进了后宫,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呢。临行前,母亲跟她说,在后宫得到君王恩宠,也同样是光宗耀祖。

      可她羡慕兄弟能够学习骑射功夫,能够总与父亲交谈,作为唯一的女儿,她记忆中,见到父亲,还是进宫前一日。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于是不知道为什么,但凡生下儿子的姨娘,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死去,她那时候并不懂得,母亲和她讲,没有父亲的宠爱和权力,那么母亲她自己便会活着也不如死了痛快。

      她进宫的时候,并不懂得母亲,即使到了现在,也不算全部明白,没有了男人的宠爱就会死吗?齐月宾屹立在木栏杆边,望着满池的莲花,继续想着。她从不觉得没有皇帝的疼爱她便会死去,让她觉得会死去的,是足以让她窒息的孤独。

      朱成璧对她的好,只是偶尔想起来才提一句,父母对她的好,是为了齐家的光荣才偶尔想起在口头上诉说的东西,曹琴默对她的好,是如履薄冰上的保全之计,玄凌对她的好,只不过是对于一个妃子的“宠”,而吉祥对她的好,却从来没有让她真正觉得走进过……只有朱柔则对她的,那种无条件,温暖的,给予的好,是让她曾经真正觉得幸福的。

      好孤独。

      想要朋友,想要孩子,想要亲人……

      她是没有爱就会死去的人啊……没有爱的人,没有爱的资格,没有爱的机会,就像是要窒息了一样。

      祖父曾教导,齐家的女儿,要出淤泥而不染,如莲花一般,清高自洁,不做任何谋害他人,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事情,可她呢?她望着自己的双手,每眨一下眼睛,就有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她以及成了这副鬼样子了啊。她甚至连说,自己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的资格都没有,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一般。

      但是,至少是可以被原谅的了吧……

      齐月宾这么想着,身体逐渐前倾,嘴角露出了满足惬意的笑容,太液池中溅起了剧烈的水花,值夜的太监宫女忽然闹哄哄了起来,全部朝着太液池的方向而来,微弱的灯火聚集在一起,明堂堂地照亮了整个夜似的。

      乾元十六年三月,端淑妃齐月宾薨,帝感念,追封其为端元皇贵妃。合葬帝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莲染淤泥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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