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妖娆》暝色疏烟

3、二

　　金世遗行至那片桃林时，雪已经停了。

　　宁静的天地，心却莫名砰砰急响。越近，越快。

　　沉寂颀长的身影穿梭于这片桃林中，侧面半个剪影稳重中隐含着一缕如何抹也抹不开的苍郁，似乎无形中这种气质早已和他如影随形，甚至正缓缓自他的一呼一吸中慢慢倾泄出来。

　　空气幽幽酝酿的香气，指尖起了一阵急颤。

　　十八年。

　　一弹指，红颜枯骨。

　　记忆中的那卷画轴悄悄展开，依稀那年所有的风雪全都辗转入画，玲珑云鬓生花样，飘摇风袖桃花香，那画中人眉眼如风，姿态如烟，罗袖初丹，坐在那缤纷落瓣的桃树下，一手折枝，一手托腮，俏丽的脸庞狡黠中透着调皮的欣然。

　　心跳。滞了。

　　砰。

　　记忆涌起一道白光。

　　血液。凝了。

　　画中人侧立的身形跳入眼前，听到响动，缓慢的转过身来。

　　心，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沉闷的，跳着一下，一下，又一下，节奏缓慢的几至下一秒就将窒息。

　　素服轻落残雪，一侧身，一张芙蓉玉面上嵌着的那双黑亮瞳眸对上眼帘，调皮的笑容如星芒般四散而开。

　　风，止了。

　　雪，融了。

　　花，静了。

　　天地什么都消融了，只余她。

　　只，余她。

　　“胜男……”不确定的低息喃喃如风拂过空气，如青烟，袅袅迷绕了瞳眸。

　　有泪，湿意覆盖。

　　一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十八年，入骨相思。风霜浸漫了他的眉眼，过往腐透了他的心神。他早已老去，坐三望四的年纪里，不经意的一瞥，却看到她，年轻的，毫无变化的站在那里。

　　仿佛，从一开始，就等在那里，不曾离开过。

　　是你么？是你么？是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么？

　　脚步蹒跚的向前踏出一步。桃花开了，风雪净了，枯草荒黄，天地的颜色至他的眼中徐徐透出，如一幅油墨渲染，这些失而复得的颜色里，映衬着那张笑靥鲜活的嫣然容颜。

　　娇颜，是一抹醉人的红。

　　回忆，若一泓浸凉的酒。

　　明知有伤，却忍不住触碰的伤口，疼痛中凛冽起的快乐，只因为，是她。

　　酒香醉人处。伸手。怔住——

　　女子清甜的幽音：

　　“金大侠，我等了你好久。”

　　我等了你好久。

　　好久……

　　恍如隔世的冥音，从两个女子的口中吐出，重合，然后隔了那漫漫时光淌转幽幽而出。

　　你知道枉死城么？不见天光的黑暗，是沉闷如血腥的窒息，无数日子如空白划过，倔强的眸中一次又一次有泪滑下，泪变成晶莹的泡沫，落地。生花。流了太多太多的泪，直到眼眸干涸。现在，有泪的人变成了你么？

　　嫩如笋尖的指轻轻擦过他的眼眶，陌生的熟悉中，他听见女子在说：

　　“金大侠你怎么哭了？”

　　“胜男……”恍惚的愣怔，他轻喃，看着她娇笑的芙颜，璨璨眸中如花树而绽亮光，狡黠中又透出……

　　醉梦，轻落，吻上地面的瞬间，破了。

　　“你不是胜男。”低音轻，却笃定。

　　“当然。”女子闻声轻轻的笑了，笑中带着许许的不以为意，许许的洒脱，揉杂着无所牵伴的笑容美得明丽鲜艳：“我当然不是她。”她吐出的一字一字又轻又缓：“厉胜男事事皆胜男子，我不。厉胜男残酷嗜血，我不。厉胜男倔强执着，我不。更重要的是……”她顿了一下，盈盈仰起脸庞对上他的瞳眸，笑得娇柔清浅：“厉胜男不爱她自己，我爱。厉胜男她甘愿为你死，我不。而且……厉胜男她爱你，可我，不。”

　　轻悄的柔音切切的落地，愈发柔软的融成一滩冰寒的雪水：

　　“我不是厉胜男，我的名字叫——怜我。”

　　哪怕倾尽世间一切，也要，邀你半分不遗的怜惜。

　　我叫怜我。你记住了么？

　　金世遗，我要你，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