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顿之夜》向阳墙角

4、第四章 虚幻与真实

　　“巴顿，他是谁？”阿南抬头问，绿色的眼睛里映着黑人冒出冷汗的面孔。
　　“他是艾迪。”巴顿悄悄把脚尖向后转，准备蓄力，“我们打不过他。”
　　“他是多重异能者吗？”
　　“没错。”

　　金发的少年站在仓库门口，外面白色的光让他的面容不甚清晰，但看起来莫名悲伤。
　　他在悲伤什么？
　　阿南望进那双璀璨的金眸里，那颜色就像是太阳一样。
　　发丝在飞舞，少年执起手中的剑，对准阿南。
　　他眉间的神情是那么的忧伤，金色的发丝像是要融进光里。
　　那神情是那样的熟悉，阿南的绿眸渐渐湿润。
　　那是谁？
　　剑刺进了身体。
　　姐……姐？

　　“阿南，还好吗？”
　　“……医生？”
　　“嗯，是我。你遇上了‘艾迪’，而我在小巷里遇见了你们，就把你们带过来了。”
　　阿南睁开眼，陀森苍白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我……死了？”
　　“不，阿南。”医生声音平静无波，“你不会死。”
　　“因为你本来就死了。”
　　“我……本来就……死了？”
　　“嗯。你已经想起来了不是吗？”
　　医生脸上蒙上深沉的阴影。
　　“我们，都早已经死了。”

　　陀森一直是医生，不管是死前还是死后。
　　外面的世界因为未知的病毒而人口骤减，原本逍遥自在的能力者们不得不纷纷聚集，开始保护最后的两座城市——巴克贝斯和埃斯顿。
　　他负责救治与因为病毒而变异的怪物战斗时受伤的能力者和非能力者，然后认识了许多人。
　　包括现在在埃斯顿死去的能力者，包括杀手小姐，也包括阿南和巴顿。
　　阿南原名叫南希·克莉尔，因为大家都很喜欢他，所以叫他阿南，只有他的姐姐——柯蕾·克莉尔一直叫着他的原名。
　　后来阿南死了。
　　他的能力是把手腕到手心为直径的圆球的范围内的一切变得坚硬而且丧失生命。
　　在战斗的时候，他一般都是把手放到对方的心脏处，然后那个人就会因为心脏死去而死。
　　因为体型原因，高大的黑人巴顿是他的搭档。
　　可是有一次巴顿受伤了。
　　因为怪物渐渐强大，所以组织高层和市民们都要求他们战斗，为了城市。
　　阿南因为异能强大，被迫去战斗。
　　然后他死了。死在了高大敌人的尖长指甲下。
　　他的能力无法作用，因为指甲越坚硬，他的身体越容易被贯穿。
　　异能者们在未知的病毒传播前，大都不是什么好人，现在也依旧不是，可是他们无法反抗市长。
　　因为市长有可以让能力者异能失控暴走最后自毁的仪器，也因为这是所有人民的意愿。
　　当所有人都坚持一个错误的事情时，这件事就是正确的。
　　毫无理由，无法反驳。
　　阿南后来被发狂的柯蕾救了回来，可是伤势过重，而有治疗异能的异能者都在埃斯顿和巴克贝斯的南面，陀森几番救治无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南死去。
　　阿南感觉到温度在极快的流逝，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姐姐悲伤的脸庞。
　　他死了。

　　“巴顿你先到隔间去，我有话要单独对阿南说。”医生说着，抬手指了指隔间的门。
　　巴顿去了隔间。
　　医生说：
　　“你死之后，我把你埋在了巴克贝斯的界碑旁。”
　　阿南泪眼朦胧的抬眼看他，可是已经死去的身躯残留的水分无法让他挥霍。
　　“即使在进来以前，我已经听巴尔大哥说过了，但……”阿南低下头，“在再一次体验死亡后，我才想起了这一切。”
　　“在那一刻，我……”
　　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可言说的悲痛，像是下一刻便会悲伤得死去了。
　　陀森伸手抱住了阿南，苍白冰冷的肢体互相交织，却无法温暖对方，寒冷在蔓延，他们在没有温度的世界里互相慰藉，不知是安慰别人，还是自己。
　　【在那一刻，我……很恐慌。】
　　【不想再看到了，姐姐悲伤的脸。】
　　【那样的表情，跟艾迪一样。】
　　将小小的孩子埋进怀里，陀森低垂着眼眸，神情晦涩不明。
　　青白的手指揉搓孩童柔软的金发，年轻的医生在无人看到的地方露出让人心碎的悲伤表情。
　　在面对死者的时候，就让他，放松一会儿吧。
　　理智已经远去。

　　塔维斯赶到这个废弃的仓库的时候，艾迪的剑正刺进阿南的腹部。
　　在这一刻，一切仿佛都静止不动了，空气中的尘埃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就像是五线谱上的八音符。
　　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完全可以奏起无声的音乐，为几种殊途同归的悲剧即将到来而伴奏，就像是秋雨从来都伴随着悲伤一样。
　　但是没有音乐。这个世界此时无声无息，但是没有音乐。哪怕是无声的。
　　这更是一种悲剧，在各自作为主角的悲剧里，无人来为其伴奏，就像是全都深陷孤独，哪怕处在同一地点，哪怕面对着面，他们也无法触碰到对方。

　　所以塔维斯握住艾迪的手臂时很安静，金色的剑消逝时很安静，黑人抱着男孩离开时也很安静。

　　看到阿南毫无血色的脸，艾迪脑海里快速闪过一道灰白的画面。
　　那是一张模糊而苍白的脸。
　　巨大的悲伤如洪水般将他淹没，无措感却又勒紧他的喉咙。
　　那……是谁？
　　是……谁？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是谁？
　　是谁？

　　陀森医生并不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只是看起来像。
　　在未知的病毒开始传播前，他就是医生，诊所中立，他靠着中立的身份获取黑白两道的情报，副业是情报贩子。
　　在那时，时常会有黑手党来找麻烦，那些人没有一个可以回去。
　　为了自身的利益，哪怕是前一秒还在称兄道弟的人，后一秒他也可以卖出那人的情报，哪怕那人第二天就死了，他也无所谓。
　　但他的情绪并不像表现的这样冷静到近乎冷血，反而十分强烈。
　　也许是因为精神的原因，他的情绪非常强烈，偏执到近乎扭曲，而他也从不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
　　后来病毒开始蔓延，他带着弟弟四处漂泊，最后在巴克贝斯定居，重新干起医生的事业。
　　他的诊所在巴克贝斯的东面，郊区的山坡后，那里因病毒而变成怪物的人最多，很多医生都闻风而逃，只有他留在那里，于是顺理成章的开始负责治疗在与怪物战斗的过程中受伤的异能者们。
　　这样的生活安稳而漫长，然而医生很满意，因为自己的异能不适合战斗，所以他远离战场，战争与鲜血不会波及到他，如果运气好，他就可以这样平静的度过一生。
　　扭曲而强烈的情感在这样的氛围下日渐平和。
　　直到那一天他闲来无事，登上诊所后的山坡，观望战场。

　　前面提过，陀森医生有一个弟弟，名叫艾迪。
　　艾迪原本是黑发蓝眼，后来被巴克贝斯的市长欺骗，当了人体实验的材料。
　　陀森一开始并不知道弟弟所遭受的一切，两年前弟弟一脸坚毅的请求到南面支援，他当时欣慰的觉得自家软弱的弟弟长大了。
　　于是他同意了。
　　如果不是他闲来无事登上山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么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弟弟到底去了哪里。
　　陀森气得几乎要丧失理智。
　　他知道为什么他的弟弟会被派到这里来，因为这里的怪物们日渐强大，市长怕这里的异能者顶不住，然而其他三面的敌人也并没有完全消灭，于是就慌不择路的派艾迪来。
　　若不是他今天凑巧看到了，他的艾迪就会彻底离他远去吧。
　　就像记忆中早已音容模糊的父母一样。

　　陀森站在山坡上，低沉而沙哑的笑着，压抑着近乎疯狂的笑声，他酒红色的眼眸在光线下呈现出猩红的血色。

　　陀森是多重异能者。
　　多重异能者的精神都不太稳定。
　　他的能力是“书翁”和“异空间”。
　　没什么战斗力的能力。
　　艾迪也是多重能力者。
　　他的精神也不太稳定。
　　但是他的能力充满攻击性。
　　“世上最锋利的剑”、“电”和“火”。
　　是只存在于异能者们之间流传的传说中的三重异能者 。

　　艾迪的发色和眸色变得耀眼了，金黄的颜色，是太阳的颜色，非常漂亮，在战场上光彩夺目。
　　但陀森很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他想念艾迪原本的眸色。
　　那双眼睛，是与他截然不同的、沉静而平和的颜色。
　　——就像是盛满星辰的夜空，或是一望无际的深蓝大海。

　　因为能力没有战斗力，所以陀森得以远离战场。
　　而艾迪则是因为自身强大的异能力，曾经被哥哥小心保护的温柔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幅陀森不愿承认的模样。
　　这个人，不是他的弟弟。

　　陀森开始暗中谋划一个疯狂的计划。
　　后来，艾迪“失踪”了。
　　再后来，阿南死了。
　　诱因一和诱因二都齐了。
　　不需要第三个。
　　陀森开始行动了。
　　他收了一个名叫巴尔的弟子作为助手。
　　巴尔的异能，是“让人死去的活着”。

　　在阿南死后一年多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陀森以例行检查身体为由，进入了市长所在的办公大楼。
　　因为到了这座城市后，陀森一直表现得很和善，所以市长对他没有过多防备，只是扫描了一下，确认他除了医药箱没有别的金属物了，就让他进入了办公室。
　　可是市长忘记了陀森的异能之一——“异空间”。
　　他偷偷对一旁的塔维斯下了毒，然后杀了市长。
　　他开始逃亡。
　　巴克贝斯的一些异能者们被他引到了敌人已经被消灭的埃斯顿，而埃斯顿的异能者们则是全部来到因为死了市长而人心惶惶的巴克贝斯。
　　艾迪的脑内被植入了芯片，对市长有着愚昧的忠诚，所以在巴克贝斯的异能者们都倾向陀森的时候，艾迪毫不犹豫地杀了陀森。
　　可是，他的眼里充斥着化不开的悲伤。
　　在死去的时候，陀森开启了异空间。
　　整座城市都被异空间所吞噬，因为陀森已经死亡，所以能力者们以有他存在的记忆片段作为代价，不自知的维持了异空间的存在，陀森得以用已死之躯继续活着。
　　异空间因主人异常的存在而变得混沌，因众人的记忆而变得虚幻，成为了梦魇一样的虚假的空间，在混沌之中漫无目的的飘荡。
　　能力者们又以自身或多或少的记忆作为交换，维持着自己在这个空间的、有代价的“真实”的“真实”。
　　“没有代价的真实”是虚假的，可又说不清到底哪些虚假，哪些真实。
　　就像这座城市是真实的，这些人也是真实的，可是死亡却是虚假的，在这里的死亡只是陷入混沌，在这座城市回归到原本的空间后，他们就会像睡醒了一样“复活”。
　　而要让这座城市回归，则需要维持它存在的人们“死去”。
　　所以利用太阳，陀森计算出了这个异空间距离原来空间最近的时间段，只要异能者们在这个时间段内在合适的时间死亡，埃斯顿就能顺利回归。
　　因为记忆的丧失，他所认识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改变，多的如市长的保镖——塔维斯，原先他是个冷血的人，现在却是个大咧咧的白痴，少的如爱尔思嘉，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想避开麻烦事，一如既往的严格规划时间。
　　可陀森并不认为这些人是他认识的那些人。
　　他偏执的认为，如果这样的他们“死去”了，那么在他的记忆中，他们就会永远保持那个他熟悉的模样。
　　就像他那“早已死了”的弟弟一样。
　　所以他能够毫不迟疑的将手术刀刺进他们的身体，甚至让书翁去欺骗爱尔思嘉，怀着最大的恶意看着他们不可置信和绝望的表情。

　　埃斯顿也并不像它表面上的那样平静，探测类的埃斯顿能力者发现地底深处的一个位置有一样未知的东西，似乎有些危险。于是陀森与他们做了交易，他负责把埃斯顿带离原地，而他们负责拿走地底的那个东西，并且重新建设巴克贝斯，在那里建造新的基地。
　　拿走地底的那个东西后，巴尔就会“复活”阿南，让巴顿带着他强行通过只能“进”的单行道，作为可以开始消减异空间的构成的信号。

　　待埃斯顿回归后，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就可以看到不是混沌一片的、真正的天空；柯蕾也可以如她所愿，再一次看到外面美丽的星星。
　　综上所述的一切，造就了如今的局面，但原本的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只是在巴顿带着阿南通过异空间的单入口强行进入这座城市后，平静就被打破了。

　　……

　　简而言之，失去了死人记忆的活人和以已死之躯活着的死人，就在这个城市里以全新的职业生活。
　　直到烛火里映入了飞蛾。

　　“现在，艾迪要来杀我了吧？”医生笑了笑，酒红色的眼眸里流露出的竟是疯狂和欣喜。
　　“嘛，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会死，艾迪会再一次杀死我。”
　　“呐，阿南，你知道吗？”医生的语调突然变得非常奇怪，他颤抖着抱住自己，“艾迪要杀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从沉闷转为高亢再慢慢低沉。
　　“超级、期待。”
　　让那个他讨厌的“艾迪”“杀死”他，那么，那个对着他从来不愿意使用能力的可爱的弟弟就会回来。
　　他印象中的弟弟就会一直存在。
　　这个人，不是艾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