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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f(x) = 溺水者 ...


  •   傍晚的纽约显得倦怠又柔媚,好像是隐藏在薄纱中的俏丽女子。医生将偷来的车沿着高速路往牙买加的方向开,直到看见湿地公园才开始减速进入匝道。这个在上个世纪曾经是让人谈而色变的危险区域,经过市长的严厉打击和治理后,才慢慢演变成了环境良好的滩涂地公园,甚至还建起了给市民远足和慢跑用的步道,完全看不出来过去的模样,里面掩藏的多少血腥和暴力都已经随着时间而慢慢褪色。

      格蕾丝知道这附近有个为肯尼迪国际机场服务的变压站,而且它人迹罕至,现在很多电路工程师也已经下班了。她轻轻移动了一些方向盘,让车开上通往公园和电站的小路。粉红色的夕阳中,副驾驶位的芙兰乖乖坐着,格蕾丝给她挑选的假发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点歪,这在医生的余光中格外刺眼。

      “咳,芙兰?”格蕾丝提示道,她驾驶的时候很专心致志,极少分心做别的东西,所以不打算帮芙兰扶正,“你的头发。”

      芙兰听话的用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假发套。格蕾丝满意地点点头,将车停进了停车场,两侧轮胎和车位黄线之间是完全平行的,留出来的宽度也一模一样,属于极具格蕾丝个人色彩的停车方式。两人揭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听见黄昏时野鸟的啼鸣。医生单手伸了个懒腰,踢了踢脚上的跑鞋,感觉固定的还不错,然后走到一旁开始做热身活动:“可以去充电了。”

      “格蕾丝去慢跑吧。”芙兰答应道,然后走到变压站外围的铁网边上,用手直接把她们前段时间物色好的一个脆弱点轻松地扯开。她这么做的时候不废吹灰之力,仿佛她在拉扯的不是一团防割金属网,而是一堆卷筒纸。

      不论看多少次,医生都会对这个场景忍不住皱起眉头,倒不是说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而是被芙兰肢体里蕴含的巨大力量而感到震撼与忧心。格蕾丝知道芙兰能扯开围蔽网也能把它扯回去,只要小心不要被每个小时巡视一次的电力工人发现就行了。她轻轻拍了拍额头,然后确认了一下口袋里的胡椒喷雾在随时可以拿到的地方,才往沿着湿地穿行的行人步道跑了出去。

      格蕾丝有运动的习惯,她很享受运动后大脑会分泌的多巴胺,但却不太喜欢上公共健身房和其他人一起在跑步机上汗流浃背,更愿意独自一人在没人打扰的地方消耗体力。她在植物和各种小生物间穿行,似乎从一个世界一线的大都市一下子到了西部荒芜的旷野,而不是在距离高楼大厦仅半个小时车程的地方。

      她慢跑的时候不太喜欢听音乐,所以也没戴耳机,现在耳朵里都是植物晃动发出的沙沙声。过了一阵子,格蕾丝看见了自己作为路标的一块木制路牌,于是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确认时间,决定原路跑回去,这时候芙兰应该差不多吸收了足够的电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格蕾丝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没有由来的心跳加速。她渐渐放缓脚步停下来,调整呼吸,但那感觉却没有消失,反而持续了一阵子——自从医生从丁香山女子监狱越狱以后,这种时灵时不灵的直觉变得更加频繁,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就像她天生就需要打破法律一样。格蕾丝环顾了一周,但是她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东西引起了自己的不安,又不能去忽视它过于明显的示警,在愈演愈烈的预感之下,她干脆躲进了草丛里,将手机关掉震动和声音,再给芙兰发了一条求助的短信。

      格蕾丝倒是不太指望芙兰明白什么叫做收发短信,这只是好歹做个保障而已,医生都能想象出芙兰的模样: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人机为什么发出短信提示音。

      直觉给她剩的时间不多,格蕾丝听到了汽车气缸的响声,来源是一辆低端福特越野车,它显示出这台代步机械缺乏合理的维护。车辆的声音从远而近,轮胎在沼泽地和步道上横冲直撞,发出音色各异的种种声响,听得出来车速不慢。她知道这辆车有可能会碾到自己,可站起来可能会更加危险,毕竟它可是在人迹罕至的郊野公园内横行霸道地狂飙,光这一条,驾车者就绝非纽约市良民。比起被什么奇奇怪怪的精神病折磨致死,格蕾丝还是情愿痛痛快快地给车撞掉脑袋。

      司机似乎发现行驶在木板上更加安稳,但他的目的地显然更靠近海边,再加上开上步道的时候车也没有减速,这使得整辆车直接从木板上飞了过去,轮胎几乎擦着格蕾丝的额头,再偏一点就会让她当场被碾死,滩涂泥浆和海水的味道在那一瞬间充斥了她的整个鼻腔。

      竭力忽视掉本能的闭眼冲动,格蕾丝强迫自己睁着眼睛观察四周,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宛若脱缰野马地冲向了不远处的水域,她竟然运气绝佳地未被发现——可能是车辆底盘太高了,反而把蹲在一旁的格蕾丝给遮得严严实实。当车整个冲过去以后,她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叫骂声,听口音不像是上流社会的成员,但在她来得及看见什么之前,没被轮胎压断的野草又摇晃着合了起来,盖住了格蕾丝的视线。

      她听见车到水边就停了,轮胎插在泥巴里,发出黏糊糊的声音。那儿是一片不深不浅的淡咸水混合体,现在正是海水涨潮的时候,所以水位较高,到了白天,它就只是泥泞无比的沼泽,海水会把飘在里面的东西全部卷进大西洋。格蕾丝听到过一些传说,在世纪之交纽约治安混乱、□□混战的时候,这里常常成为□□的弃尸地,因为它人迹罕至,到了白天尸体又大多数会被卷进海里,死无对证。这种情况持续了多年,在新市长上任解决治安问题以后,才将这里改建成了郊野公园。

      越野车的车门被人粗暴地打开,然后传来了一阵拖动东西的声音。

      “真他妈沉。”有个操持着黑人口音的年轻男人说道,“你是不是下太多了?”

      “管好你自己的卵事儿。”另一个人回答说,“手脚放干净点,干完这票咱们就能滚蛋了。”

      他们又说了什么,但格蕾丝听不见了,因为他们拖动的东西重重砸在了车边上的金属杆上,又滑进了水里,声音非常大。那两个来扔东西的人嘀咕了什么,好像是“发现”、“不会”和“消失”之类的词语,接着就是两声枪响。纽约市对枪支的控制很严,格蕾丝在这里住了二十年都没有听见过真正的枪声,但那声音却不太容易和别的什么混淆。她带着恐惧地用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等到听见车渐渐从另一个方向远离的时候,格蕾丝才胆战心惊地移开手,站了起来。

      她刚刚成为了一起谋杀案唯一的目击证人。

      格蕾丝本能地往两人杀人抛尸的地方走去,用手拨开拦在面前的野生草本植物,一些锋利的草叶在她的手掌上划出了一些血口子。超过八年的职业训练已经让帮助伤患成为了她的条件反射,第一时间逃离现场甚至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格蕾丝沿着越野车的车辙痕迹走到了水边,能看见原本还能称得上是清澈的淡咸水被搅成了泥汤。她心里还存有一丝丝希望,期待着被人抛在这里枪击的东西不是个活人,但当她看见泥浆里的猩红之后,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彻底消失了。

      顾不得自己的洁癖,格蕾丝努力拉扯水里的东西,这儿的水不算很深,但是中枪者的体重很沉,而且还穿着衣服,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将他的头和一部分身体抬出水面。这人戴着一个红色的塑料头罩,和头部贴合的比较紧密。医生想办法将这个东西从他的头□□了下来,扔到一边的草丛里去。头罩下面露出了一张白人年轻男性的面孔。他体格健壮,看上去非常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长着一头黑发,额前有几束辨识性极强的白毛。这名男子的双眼半瞌着,即使是遭到了枪击仍旧意识不清,格蕾丝判断他可能处于某种药物的影响之下;他的呼吸道附近干爽且没有污物,经过初步的检查,她认为他可能被塑料头罩给意外保护住了,侥幸没有溺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刚刚枪击他的人避开了他的头颅,或许是认为即使不打爆他的头,他也没可能生还。

      泥浆慢慢地沉到了水底,格蕾丝能大略看清楚他伤口的位置。因为被抛进水中,他的身体周围掀起了大量的泥沙,遮挡了枪手的视线,导致射偏。这些子弹都避开了肺部和心脏,和一些其他的重要脏器。她不得不感叹他的好运,但自己也清晰地认识到,仅仅凭着一个人,她恐怕无法捞起这名男子,而他的情况仍旧非常紧急。格蕾丝现在的身份是个被联邦通缉的逃犯,为了自保,她也不可能随便报警;加上等到警察赶到,这名男子很可能也已经没有生存希望了,甚至不如不报警。

      不过她还有芙兰的帮助。

      格蕾丝仍旧不指望芙兰知道怎么读取短信,不过现在她可以给女孩打电话了。

      “嗨Siri?打给芙兰。”

      语音助手机械地提示她电话已经播出,所幸格蕾丝花了大价钱办了一张全美信号最好的通讯公司的SIM卡,在这里也能勉强把电话给打出去。

      嘟嘟嘟的通话声响了好一阵子,芙兰才手忙脚乱地接了起来,格蕾丝能透过电话感觉到芙兰对这种现代电子产品的无力:“格蕾丝?”

      “是我,能过来一下吗?我在第一个路牌附近的水边。”

      “好。”

      芙兰不知道怎么挂断电话,格蕾丝无奈地听见她合上手机翻盖的声音,但那台机器需要按挂断键才会真的挂断——话筒里传来呼呼作响的风声,医生猜测芙兰大概在用某种超常的速度在狂奔,幸好她之前给芙兰的腿部加装了自己设计的钛板关节,在这种粗暴的运动下女孩也不会轻易四分五裂。

      大概四分钟以后,格蕾丝就看见了芙兰。这条路她之前自己跑了四十分钟。

      芙兰有点犹豫地看了一眼那条车辙,似乎在觉得脏,但还是在几秒内决定要往格蕾丝的方向走。她小心翼翼地不让泥浆和草叶粘在鞋子和衣服上,最终来到格蕾丝的旁边,完全忽视了医生正努力扶着的年轻男子。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芙兰问道,视线直接从她认为没必要主义的东西上飞了出去。

      “有,谢谢你过来。”格蕾丝一向注意以尊重芙兰个体存在的方式说话,“我希望麻烦你把这个人从水里捞出来,运到车上。”

      芙兰这才多看了那名男性一眼,没有说话。格蕾丝有点担忧地观察起她的表情,发现她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强烈的嫌恶。芙兰并不知道何为掩饰,但也比较少对什么事物产生强烈的排斥情绪。

      “芙兰……?”格蕾丝问。

      “好脏。”芙兰开口回答,然后用控诉道,“格蕾丝又捡垃圾了。垃圾一点都不干净。”

      格蕾丝觉得芙兰的两个形容词都一定是大写的,而且还是粗体加下划线的那种大写。她耐心地劝说道:“他不是垃圾,是个需要帮助的人。”

      “脏兮兮的就是垃圾。”芙兰坚持道,离开他三丈远,“垃圾上面有泥巴和污水,会弄脏新买的衣服。”

      “之前我们才说过Harlequin的问题……”
      “Harlequin不是垃圾,”芙兰指了指水里的人,“他是。格蕾丝不要捡垃圾。”

      “好吧,我们晚点再说垃圾的问题。芙兰,帮我把他弄到车上,我们回去就吃香草味软雪糕。”

      “我可以吃两碗吗?”芙兰看了看格蕾丝,又看了看水里的男子,似乎还在犹豫。

      “可以。”医生同意道,“不过,这不是给芙兰帮助其他人的奖励,而是我的谢礼。”

      芙兰的注意力偏移了:“礼物之间有区别吗?”

      “帮助别人是不应该只为了求物质奖励。但是,因为芙兰不愿意却还是帮助我,我应该给芙兰谢礼表达我的感激。”格蕾丝感觉自己有点没力气继续撑着他了,只好将他努力往岸边拖了一点点,让他能够靠在自己的身上。

      芙兰似乎被格蕾丝的说法给迷惑了,竟然一时间露出了一丝表情,稍微带着愁眉苦脸的味道。格蕾丝不希望她在这里钻牛角尖,于是赶紧说道:“等回去了,我给你仔细解释。现在先把他捞出来吧?”

      芙兰第一次叹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那名男性,然后迅速把手移开了。格蕾丝明白芙兰可能无法克服心理障碍,于是脱下了自己还算干净的运动外套,把手在运动背心上蹭干净,再把外套丢给芙兰:“用来包着你的手和袖子,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医生看见芙兰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就用她的衣服将自己的手给裹了起来。女孩伸出手抓住男子的衣领,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扯到了岸上,不假思索地松开了手,仿佛要躲避什么病原体似的。男子的脸色很不好,跟失温和失血有关。格蕾丝看着他,深知没有芙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这么沉重的一个人,他看上去至少有一百八十磅,甚至可能还要更重。

      芙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以把他拖上车吗?”

      “不行。那样他会死的。”格蕾丝坚持道。

      “好吧,既然格蕾丝一定要捡垃圾。”芙兰十分不满地说道,格蕾丝惊讶地发现她是真的产生了“厌恶”的这种感觉,而在之前她从没有在芙兰身上看见过如此明显的好恶。医生虽然很无奈,却也明显地感觉到欣慰,她轻轻用自己干净的手拍了拍芙兰。

      “已经很有进步了。”格蕾丝夸赞道,“芙兰做得很好。”

      芙兰歪了歪头,她不知道格蕾丝为什么夸她,因为她在拒绝格蕾丝。但是,格蕾丝能看见芙兰变得开心了一点,因为她没有再说什么,直接用包着格蕾丝外套的右手,单手将男子举过了头顶,以最小接触的方式开始“运输”他。

      “我们需要快点到车上,要用急救箱处理他。”

      芙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让格蕾丝骑上自己的脖子。格蕾丝在偷到林肯越野之前曾经体验过这种代步方式,她颇具经验地紧紧用腿缠住芙兰的躯干,然后弯下腰抱紧了人造女孩。格蕾丝比她高很多,所以举着一个壮汉、脖子上还坐着一个成年女性芙兰看上去有种难以形容的滑稽感,只有在漫画书里才会见到这种场景。女孩开始狂奔,医生赶紧闭上眼睛,但气流的刺激还是让眼泪还是无法控制地从眼皮下面流出,她感觉风在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脸,头发都被吹到脑后去了,简直像是被迫梳了个大背头。当她们停下来的时候,格蕾丝还觉得耳朵里住了一群马蜂。她有点头晕目眩地走到后备箱去找自己准备的急救包,而芙兰将男子放到车后排座位上以后,就主动走到了驾驶室。

      车开起来的时候,格蕾丝专注地在给捡回来的“垃圾”做着急救处理。芙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一直安静地开着车。等格蕾丝把能做的基本都做了,她才突然问道:“可以吃三碗香草冰淇淋吗?格蕾丝说我有进步。”

      “晚上会做你喜欢吃的鸡块。”医生赞许道,“得好好嘉奖芙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f(x) = 溺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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