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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起心死 ...

  •   与灵默楼同为江湖四大楼之一的雀宴楼在一夜之间覆灭了,而使它消失的,竟是曾一同并肩作战的白道中人,只是为了得到传说中可一统武林的“梵音泪”,只是这样,便足以让一个沉着冷静的人变得疯狂。

      “‘梵音泪’……”月光下,有人执起酒杯,与天同醉,淡淡的雾气在他的双眼间弥漫,“为什么偏偏是‘梵音泪’……”
      今夜的他,没有抚琴,却取来了酒,对着天,独自浅饮着。寂寥的桃花林中,似是连风都失去了生命,不再徘徊四起。
      “宫主。”寅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
      “怎样?”他托着酒杯,看着杯中月亮的倒影,任月光溢满杯中。
      “如宫主所料,雀宴楼什么也没有找到。”
      虚寻鞘笑了,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松手,酒杯自指间坠落,在落地的那一瞬间,绽放成撕裂的碎片。
      “宫主。”癸继寅之后到来,“杳在昨夜潜逃了。”
      虚寻鞘嗤笑一声:“逃?他能逃到哪去?”轻蔑地摇了摇头,他抬眼看向眼前的两人:“去,把我要的东西拿来。”
      两人俯首行礼后,消失了。
      他深吸一口气,靠在一棵桃花树上,嘴角噙着笑意,双眼间的雾气已散,丝丝的笑意蔓延置眼底。
      “虚亦寻啊虚亦寻,你还是太容易相信我了……”
      东南方的雀宴楼只不过是他设下的一个幌子,怪只怪这些聪明一世的白道贤者在利益面前熏瞎了双目,无法做出冷静的思考。
      朱雀意指南方,然而眼珠所暗示的东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东方,只是单单的一个“东”字,“東”即“木日”,“木日”即为“杳”,而在南方,叫“杳”的,只有那一人。

      眼前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腹部被人剥去了一层皮,扭曲的脸显得狰狞恐怖。
      “这就是宫主要的东西吧。”寅看着手中的人皮,上面隐约写着几行字,未等细看,就将它交给了癸。
      “珩……”寅牵起癸的手,望进她的眼眸,“庄主要的东西我们已经拿到了,我们回去好么?”
      癸看着他,没有答话。
      “我已经通知了庄主,他在等我们了,我们回去后,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我只是萧窅棠,你只是靳惋珩,再没有什么寅和癸了。”
      她可以感觉到,相握的指间传来他的温度,握着她的那双手,在颤抖。然后,她笑了。
      这是寅见过的世间最美的笑颜,或许是因为太美了,他恍惚间觉得,这样的笑颜他今生再无法得见。片刻的恍惚后,他听到了一声天籁——他听到她说“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只是对方的一句应允,相允一时,相伴一世。无需华丽的辞藻,只一个“好”字便可抵上千言万语。
      他不曾怀疑,她的莞尔一笑胜过全世界,所以他甘愿随她离开汐竹庄,成为水令宫的一员,他以为这样,幸福便触手可得,只是他不知道,没有心的幸福——遥不可及。

      远远的便可看见汐竹庄的人马,寅笑了,只这几十米的路了,他要的平静就不再是虚无。癸看着他带笑的侧脸,僵硬的挂上了和他相同的笑容。
      当癸把人皮交给柯翎时,他并没有去关心柯翎要这“梵音泪”的意图,他只想着放下一切,和他的珩一起,过他们想过的生活,但是那样的生活,注定不属于他。
      憧憬尚未散去,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笑声。他回头,撞上的,是虚寻鞘带笑的眼眸,可他已经不在乎了,他的任务已完成,虚寻鞘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弃明投暗的叛徒。
      “寅……”虚寻鞘笑着唤了他一声,“我要的东西呢?”
      寅直视着他,没有躲避,握紧了手中她的温度。
      “我要的东西呢?”虚寻鞘又问了一遍。
      “真是不好意思……”柯翎扬了扬手中的人皮道,“你所要的东西,窅棠已经把它交给我了,你休想得到!”
      “哦?是吗?”虚寻鞘看了看柯翎,又看了看寅,最后将目光投向癸,他笑着向她抬手,轻声道:“癸。”
      寅一怔,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指尖,他知道,他的珩不再是水令宫的癸,她是靳惋珩,汐竹庄的靳惋珩。然而所有的信仰,都在她指尖抽离的那一刻破碎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隐去笑意的脸庞,固执地纠缠住她的指尖,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远离他,走向虚寻鞘。当掌中的温度突然脱离时,当风从他孤独的指缝间掠过时,他才突然感觉到寒彻心扉的冰冷。手停留在半空中没有放下,孤零零地,没有生气。他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向虚寻鞘,他看着她在虚寻鞘的身边止步,他看着她转过身与他相对,他看着她眼底的冰凉,曾经的相濡以沫,如今的生死相对,而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在那一刻,他听到了世界轰然倒塌的声响,混杂着撕心裂肺的破碎声。
      癸冷冷地扫视了对面的人们,从袖口间取出一样东西,赫然是方才取得的人皮,她将它交给了虚寻鞘。
      “靳惋珩!你!”柯翎的惊呼声打破所有沉寂,他瞪着癸,一个怒焰如火,一个寒气似冰。
      “错。”虚寻鞘扬起嘴角,“她从来就不是靳惋珩。”
      寅眯起了眼,看着她过于平静的脸庞,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虚寻鞘满意地看着他们瞬间呆愣的表情,挑了挑眉继续说:“她从一开始就是我水令宫的人,是冷笑天派她去汐竹庄成为卧底,再由你们汐竹庄派回来。她是癸,是水令宫的癸。”
      柯翎愤愤然地将手中假的人皮弃掷于地:“难道她对汐竹庄这十几年来的感情都是假的?!”
      “你答对了。”虚寻鞘拉过癸,“正确的说,她对汐竹庄并没有感情,知道吗?她的感情早在出生的时候就被封印了,她不过是一具没有情感的躯体,一个傀儡罢了。知道吗?傀儡——永远只属于她的原始主人。”
      没有情感的……傀儡么……寅向前走了几步,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可他知道,即使再怎么接近,她的心,他依然无法触及。明明刚才的笑颜还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那样的她,是如此的生动,这么多年的相依相许,竟都只是欺骗吗?!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执着着不愿去接受,是不是只要自己不接受,事实就可以被打碎?是不是只要自己坚持着,虚幻就可以成真?那……就选择逃避好吗?
      虚寻鞘将目光看向柯翎,“汐竹庄庄主柯翎,什么四君子,分明就是个伪君子。从一开始,冷笑天就知道你们四个里有人别有用心,所以他派了四个卧底进入梅兰竹菊四庄,让他们成为你们最信任的弟子,只要看最后是哪一庄的卧底回来就可以知道谁是那个别有用心的伪君子。哼,你以为把寅和癸安排到水令宫是件这么容易的事吗?柯庄主,你也太小看我们水令宫了吧。”
      柯翎看着他似乎可以透视一切的双目,纵使他闯荡江湖数十年,也感到一丝恐惧。
      虚寻鞘接着说道:“你让寅和癸监视着水令宫,事实上却反被监视着。你一心想得到‘梵音泪’称霸,可却参透不了‘朱雀图’中的奥义,所以你故意将‘朱雀图’在沁兰庄的消息让寅传给我,好让我替你解开,是这样吗?柯庄主。”
      柯翎没有说话,死死地看着虚寻鞘,握着剑鞘的手不停的颤抖着。
      “哼。”虚寻鞘不屑的看着他,“为了得到‘梵音泪’,为了成就心中的私欲,竟出卖自己的盟友!哈,真是令人不齿的伪君子!”
      是这样吗?寅回头看着自己最敬仰的庄主。原来到最后,自己只是个被所有人利用了的工具罢了。癸,你呢?会感到悲哀吗?哈,怎么会,你根本就没有感情啊……
      “我特地将杳的任务交给寅和癸,为的就是看看你柯大庄主功亏一篑的样子。”虚寻鞘又露出了笑意,温和的容颜却说着残忍的话语:“放心,我不杀你,我只是,想得到我要的东西。”
      柯翎握着剑鞘的手因为握的太紧,渗出了血丝。难道一开始自己就像个玩偶一样被水令宫玩在掌心吗?!内心的羞愤,使他的脸色惨白。他又瞪向癸,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
      “靳惋珩,我这么多年的心血,竟毁在你的手上!”柯翎长剑出鞘,话音未落,剑已向癸直直地刺去。
      癸尚未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只觉得有热热的液体喷洒在自己的脸上。眼前只有一片血红。
      当守护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就无暇再去考虑其他。明明该是恨她的,可这一刻,他却毫不犹豫地站在她的身前,稳稳地为她挡去了致命的一剑。鲜血洒出之际,他在心底苦笑,是该笑自己痴吗?痴得连他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了,他知道,是意识在渐渐抽离。努力地支持着站立的姿势,他靠向她,本想在最后装出一副怨恨的样子,可当看到她脸颊上闪烁的晶莹时,他选择了放弃。
      他抬手,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努力地看清指尖所染的液体,这个液体,叫做“眼泪”。
      癸睁大了双目看着眼前染血的他露出的笑脸,他笑了,笑的像个孩子般天真。是什么东西自眼眶溢出,温热的,那个……是叫做“眼泪”的东西吗?为什么——会有痛的感觉?是什么在隐隐作痛?是……心吗?从心底传来刀刺般的痛楚,不,比刀刺更痛,痛得连呼吸都无法继续。痛,随着心的跳动,一阵一阵地放肆着,撕扯着她的心脏!从来不知道,有一种液体叫做“眼泪”,从来不知道,有一种感觉叫做“心碎”,可这一刻的她,全部都知道了……
      “眼泪……”寅扯动着嘴角,牵扯出笑意,“……是为我而流的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仿佛这一刻垂死地看着心爱之人的人是她自己,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完全陌生的情感在心底肆意窜动,像是要冲破些什么似的。
      “……这就够了……”带笑的眼眸逐渐变得飘渺,他迷恋着抚上她的面庞,轻轻摩挲着不愿放手,这是他这眷恋了一生的容颜啊……怎甘心就这样……放手?他还没有带她去属于他们的地方啊……他还没有……还没有看到……笑意染上她的眉眼啊……
      当最后的一丝意识散尽时,他闭上了眼眸。
      她可以感觉到,轻抚她脸颊的手掌在逐渐滑落,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冰冷的气息在他的掌中扩散。直到看着他倒在自己的眼前时,她才真正感受到心痛在叫喧。
      怔怔地看着他安详的面容,任泪水自眼眶溢出,直直地从脸颊滑落,没有上前,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般,脆弱地如同瓷娃娃……

      不知道什么时候,汐竹庄的人马已经退去了。虚寻鞘走到她身边,望进她空洞的眼睛,只一瞬,又移开了目光。这般空洞的眼神,似曾相识……他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另一双相似的眼睛,另一个相似的画面,只是——她比那个人幸运。
      虚寻鞘自嘲般的一笑,深吸一口气,像癸的后脑轻轻拍去一掌,而在他的两指间,夹着一根金针。这次可以彻底的封印了吧……癸,其实忘记才是治疗心痛最好的办法,有的人执念着不愿忘记,才会被回忆深深的吞没,到死为止。
      瞬间僵硬了全身,癸才突然惊醒,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上空:“不要!寅!!寅!!!不要忘!我不要!!!!!……”癸疯了一样地扑向寅,却奈何全身僵硬,只是狼狈地扑倒在泥地上,癸嘶声力竭地一遍又一遍的哭喊着寅的名字,整个天地都覆盖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似乎只要这么喊着他的名字,他就会永远刻在她的心底,不会忘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去触碰近在咫尺的人,却总是只能拉扯到他染血的白衫,她抓不到……抓不到啊……这段距离就像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只有这一指的距离,却是费尽了今生也无法填满……泥水蹭上了她带泪的面颊,满脸的污秽。
      一幕幕画面自她眼前浮现,她拼了命的想去捕捉,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逐渐走远。她不想忘,一点也不想忘,她不想再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这些回忆,即使再怎么让她疼痛,也是寅留下的啊,她不想忘!
      “不!!我不要!!!!!寅!!!!!寅!!!!!!!!”
      ……
      她哭喊着,像是要把心底满满的痛全部喊出来。虚寻鞘看着她,闭上眼,将内力再次提升。他知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会做出顽强的反抗,只是……爱到了绝境呢……就像这样吧……
      喊声渐渐虚弱了下来,刚刚空洞的眼睛变得更加涣散了,随之一起散去的,还有眉梢上布满的伤痛。她的哭喊从决绝到绝望,再到呢喃,最后成了疑虑。
      最后的最后,她起身,冰冷的脸颊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刚刚那个挣扎哭喊的人并不是她。
      虚寻鞘满意的看着她,为她擦去脸上的污秽,说:“做的很好。”
      癸微微向他点头道:“谢宫主。”
      骑上马,她随着虚寻鞘回宫,迎面吹来的风,将残存在她眼眶中的泪水吹了下来,滑过脸颊。她一惊,伸手去触摸,指尖一片湿润,冰冷的目光看着指尖的晶莹,她提起手袖,木然的抹去脸上闪动的泪痕。扬起鞭,紧跟着虚寻鞘离去。
      虚寻鞘看着她抹去泪痕,嘴角泛起了笑意。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方才的那个癸已经随着寅一起毁灭了,现在的这个癸,仍旧做着从前的她,不用去记得那些伤痛。癸,至少你爱过……然而,拥有回忆却是最伤的,那伤痛会侵蚀着你的骨髓,啃噬着你的血脉,让你…——痛不欲生……癸啊,这世界……何止负了你一人……

      荒凉的林间,寅静静的躺在那里,胸前的衣襟间露出一只小巧的蝴蝶发簪,蝶身染上了他的血,一只翅膀已经折断。那是他尚未送出的礼物。
      杂乱的枯叶被风吹起,最后覆盖在他的尸体上。枯叶掩去了他带血的面容,同时也掩埋了一段瞬间的刻骨铭心。
      风吹响了山林里的草木,发出模糊的声响,像是记忆的声音,带着稚嫩和天真……

      “师妹!师妹!棠师兄带你出去玩好吗?嘘,我们偷偷的,哈哈……”
      “师妹!师妹!这是我做的风筝,送给你吧……”

      “珩,无论到哪,我都会陪着你……”
      “珩,等一切结束后,我带你回去,好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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