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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木香-1 ...

  •   雨已经停了,但还有风。

      墙上垂下大蓬大蓬的木香花,浓密茂盛,藏个把人都可以。这会儿迎风一抖,花瓣里积下的雨水兜头浇下来,淋的路过的白猫一惊,继而委屈巴巴地“喵呜”几声,跑到成裴若琪身边撒娇。

      那爪子将将抬起,裴若琪便用手抵住了,唤来香珠:“你个调皮鬼,叫你弄湿衣裳,我哪里来的热水洗澡。”

      香珠用旧棉布裹住“喵呜”,对,这白猫名字就叫“喵呜”,用力揉搓了几下,一边抱怨道:“厨房这群看人下菜碟的东西,咱们二爷这还没去呢,他们就可劲儿往下踩,水也不送,饭也是冷的,一个劲儿往三房献殷勤。”

      裴若琪拈下扶栏上一只蚂蚁,淡淡道:“当然现在就谋出路,二爷好的了吗?等着他走了再另投他人,连拎鞋都没有位置。”

      香珠倒怔住了,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说,要安慰说二爷能好转,无异于睁着眼睛说瞎话;要再指责那群跟红顶白的奴才,二奶奶自己已然看开,只好默然地呼撸着手里的喵呜,喵呜叫伺候舒服了,张大嘴打了几个哈欠。

      要是只自己一人,毕竟有着二奶奶的身份,被轻看,也不会轻贱了去,深宅后院,粗茶淡饭,便当带发修行,也不是过不去。可裴家还有姨娘和幼弟。这三年自己这边没争上一口气,上次父亲生辰回家,大太太那冷嘲热讽的劲头,若是等到这边二爷去了,他们那头只有叫大太太压的永无出头之日。

      隐隐听着二爷房间那边有声音,裴若琪想的入神,不由悚然一惊,侧耳仔细听了下,只有人声喧哗,倒并无哭丧声,便放下了心。

      有洒扫的小丫头子过来:“是大爷回来了,又访得了一个医术极好的神医,正在给二爷诊脉呢。”
      裴若琪默了许久,手里的巾子叫攥成了豆包大小,方才下定决心,站起身来慢慢往徐二爷的房那边行去。

      徐镇杰耐心地用盖碗慢慢撇着茶的浮沫,浮沫并不多,杯面一片澄澈,但他还是重复这这个动作,眼角余光瞥见二奶奶进来了,方才慢慢呷了一口。

      裴若琪道了一声“镇大爷”,便到了对面坐下。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便只听见风刮过外面木香的簌簌轻动。

      徐镇杰到底是没忍住,放下手中茶,敲了敲桌面:“这春夏交接时,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二奶奶也要自己注意身子,听说这几天感了风寒,可有请大夫看过?”

      裴若琪感觉到徐镇杰的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肚子,便微微侧坐避过,咬了咬唇,还是道:“大夫看过了,并没什么不好。”

      徐镇杰全身都放松下来,慢悠悠架起二郎腿,缓缓道:“哦,那就让我放心了。”

      裴若琪不由感到羞耻,面皮涨成了胭脂色,两道罥烟眉蹙地更紧,像水墨画里两条依偎的游鱼,中间的皱褶是水波纹。

      徐镇杰轻笑出声,那便慢慢等罢,这水波纹总会漾开罢。

      天色不明朗,房间里也暗,徐镇杰穿着月白色的衣裳,便是唯一的光源,裴若琪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往哪里放都避不开白色的光。待那一声轻笑出来,如同一声炸雷,让她头皮发麻。她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只见淡绿色裙踞动处,露出鞋帮的桃红色,仔细一看,那桃红色上又绣着藤蔓叶子,绣活真好,徐镇杰觉得那藤蔓叶子往外蔓延着,蔓延着,一直蔓延到他心头,却不缠住,只是挠呀挠,让他心痒痒,那晚上白的红的画面涌上心头,他抓住了椅子扶手,才堪堪拖住要起立的身子。

      脚步声越来越远,徐镇杰“啪”放下茶盏,
      整个徐家都掌在他手里,不服的不忠的叫他一个个拔了,徐家内院的一只蚂蚁搬家他都知道,所以,裴若琪的换洗他稍加留意就知道了。

      这换洗都过了几日,她还不来寻他,难道是变了什么主意。
      徐镇杰喜欢掌控一切,变了主意也应该是他变了主意。

      裴若琪虽是裴家长女,却是姨娘所生,而且裴家主母厉害,暗地里克扣,明面上却仁慈。三年前,给裴若琪定的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徐家,而且是徐二爷,任谁都要叹一声“高嫁”。等到赶急赶忙嫁过来,裴若琪才知晓,这徐二爷是重病卧床,且一日熬不过一日,徐夫人被儿子病情刺激,也是日日昏睡。家业都把在徐家大爷徐镇杰手中,若是二爷去了,裴若琪一个名义上的主人家,就真是要在几个管事手里讨生活了。

      她不甘心。
      不仅是给母亲、弟弟争前途的念想。
      不咸不淡,无望无味的日子她过够了。

      裴若琪寻思来去,主意打到了徐镇杰身上。徐镇杰是徐老爷的养子,却是正儿八经记入宗室碟本的长子,徐老爷做生意行船叫浪吞了后,也是他捧灵摔盆,徐老爷亲生有两子,二儿子呢,是个病瘫子;三儿子呢,是个纨绔。如今这一份家业都叫徐镇杰攥住了。
      裴若琪想着,只要她能领养一个,做了二爷的儿子,以后,多少能自主些。

      徐镇杰自己是捐了官身,而且他长年打理徐家生意,和这一支的族长,城里的大小官,都交情匪浅。
      领养这件事情,肯定是要徐镇杰同意的。

      要么以利益动之,要么以厉害胁之。
      她能有什么钱财利益?
      却意外让她掌握了一个徐镇杰的把柄。

      那日她寻喵呜,一路追着找,不察到了账房处。好不容易在木香下逮住喵呜,却听见那边窗户处传来徐镇杰的声音:“当年我亲眼看着下的毒,他这中毒之症,哪里治的好······这药要价这么高······唔,原来是黄芪粉加冰糖。”

      停了一会儿,又听见徐镇杰道:“给,怎么不给?既然是三爷亲自做中人的大夫,就算是蒙古大夫,也要给钱,要不然三爷哪里赚差价吃喝嫖赌去。这么些年花了多少钱财养废他,哪里还差这几文。哼,外头叫人骗着做生意赔个底儿掉,他这赚钱的劲头倒都使在自家人身上。”

      裴若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边搂紧了喵呜,喵呜一痛,便叫出了声。
      徐镇杰为人警觉,听见猫叫便推开了窗,便看见二奶奶抱着猫亭亭立着。

      同那双丹凤眼对视上,里面有强做的镇定。
      徐镇杰确定,她听到了。
      这倒稀奇了,这二奶奶,听到了这般秘辛,既不仓惶逃走,也不惊恐万状,又不呵责求证,是要做甚?

      本是该想主意对付她的时候,徐镇杰却莫名其妙生了绮念,那会儿天还稍冷,花尚未开,叶子已然绿意,乍一看,满园绿色便只衬着这一朵鲜花。这般艳色出现在黄昏的院子站着,若不是脸清冷,真真就是画里头的女妖精。不知道她笑起来,会是怎般模样。

      只见徐二奶奶定了定,略挺了胸脯向他行来,让徐镇杰想起早上去寻食的大白鹅,有几分憨厚的可爱,他挥挥手,让房里的下人走了。

      裴若琪行进了房间,见徐镇杰不慌不忙地换水泡茶,如同要招待一个上宾。
      “坐”徐镇杰示意。

      裴若琪便坐下了,坐下了她又有些后悔,本是来威胁谈价,这般从了他指挥已然落了下风,但再站起来又过于刻意。一路行来的腹稿叫徐镇杰这一着打乱,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细想,只来得及平稳了声调,就抬头道:“我想要个孩子。”

      徐镇杰以为她会开口要金要银要好处,却是要个孩子,是个眼光长远有计谋的人,便出言道:“哦,要孩子,不是应当同你丈夫徐二爷讲么。”讲完又觉得吓到她,自管收敛了神色间的轻佻。

      这话听着却是一个浪荡子的调戏了。裴若琪抬眼看他,却发现他一本正经,神色自如,仿佛是在给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建议,冷笑一声,道:“镇大爷,咱们也别揣着明白当糊涂,你帮我领养一个孩子,刚刚我听到的就只有我听见——我们当盟友。”

      徐镇杰回想思索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话,慢慢道:“你也真是胆子大,也不先留条后路就亮底牌。只有你听到——既然你丈夫是中毒的,你就不能中毒么?——那也是只有你听到。”

      便看见那张小脸变得煞白,到底是深闺妇人,虽然有几分谋略,却是阳谋,俱摆在脸上了。又亲切道:“那么,孩子准备好了么?一定要是个男孩,要不然领养就没意义了;年岁小一点,要无父无母,血缘亲就是割舍不掉,卖得了孩子的人家么总是贪心不足的,以后轻不得重不得;徐家本姓里头选还是你娘家那头能铺垫好?本姓里头难免有人作祟,娘家能信得过还是娘家那头选人好。奶娘要请,但一定要自己亲自带,能和你亲近点,——待上了家谱,宗祠里记上名,就是过了明路,什么也不用怕了。”

      一句句俱是为她打算,裴若琪惊疑看他,一个掌握了徐家家业的人这么快松口为她考虑?

      那双眼睛不信任他,如同一只鹿在打量溪水能不能喝。
      水能喝,只是他突然想牵走这只鹿。

      徐镇杰觉得身心都舒畅起来,一直都在画的一张图,不知道何时才能收卷,原来一直在等这点睛的一笔。

      徐镇杰给她的杯子缓缓注茶:“可是裴若琪,我怕呀,你有了我的秘密,我没有你的的秘密。我不是盟友,是被你拿捏住的面人。”

      徐镇杰靠近她,凑在她耳边,连她脸上的细细的绒毛都看得清楚:“要当盟友,就要有共同的秘密。”

      他的呼吸吹起她鬓边的碎发:“不如,这个孩子,我们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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