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腐骨佬2 ...

  •   刚到老屋,林南忍住一身疲惫,翻找存放罐子的房间的钥匙。“我不知道什么忆闻集,不过罐子是有很多,喏,这房间里你找找吧。”门被推开,数不尽的瓶瓶罐罐静静待着,隔板上、架子上,或排列或堆放,夜色透过窗流入,萤火虫正在赶忙逃离。灯打开,所有都无处躲藏。
      “就是这些!”腐骨佬惊呼,“这么多,这么多。”
      “你确定,你都不打开一个看看?”
      “记忆是有味道的。”久未开口的大黑块倚在门口,解释道。
      林南隐隐觉得这句话的违和,也不多想,使劲嗅着,却什么也没闻到。这时腐骨佬转过身来,面朝林南似乎在等待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腐骨佬才试探开口:“请把我的记忆还给我,您承诺过的。”
      林南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找到罐子拿走就好啦。”一句话却引得腐骨佬和大黑块震惊不已。
      大黑块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才上前说道:“罐子上都有名字,你把名字念三遍它会自己出来的。”
      林南脑内还是一片空白,不过秉着助人为乐且帮人帮到底的优秀品行,她尝试道:“罐子一号?呃,小——红,小白。要不,前世草莓打呼噜?额呵呵…”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然后响起布料被蹂躏的声音。腐骨佬扶住自己快要惊掉的下颌骨,头不住地摆动着打量他俩的神色,悄悄往身后退了两步才开口说:“李平得,我名字。”大黑块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神色怪异地盯着林南看,眼中满是打量的意味。
      林南自知尴尬,不做犹豫,赶忙将名字轻声念了三遍,左手边柜子上果然有一白瓷罐抖动作响。她上前取下,一条挂着“福”字的红绳系在顶处。“就是这个!”腐骨佬一眼认出,小心将红绳取下和于泥掌中一会儿,打开看一眼,又再次合上。往复好几次时,林南已按照大黑块的提示端来静置过的水,手指碰过舌头再搅入水中,伴随着瓷罐中的记忆倾泻而出,就这么回荡其间。腐骨佬接过饮下,风再起,旋转出油渣味儿和糯米香。
      墙壁和夜色一点点消散,樟树生长于日光下,来往的人三两经过,一对母女停留在路口,脚边大包小包,还有一只白色的狗。看来我这是进入它的回忆了,林南想。
      班车很快到来,妇女给女孩系上一条挂着“福”的红绳,似乎还不舍得,不愿松开手,站在上车门的女孩十分尴尬,甩手留下一句“我走了”便直奔后排座位,拉上窗帘再也看不见身影。妇女还在一个劲地摇手,凝视,并跟着小跑,似乎她能多看一会儿,这趟旅途便能更让她安心一些。
      场景变换,画面飞逝,短短几秒全是妇女拨打着电话,只是次数越来越少,时长越来越短,就连拿起电话的动作也渐渐有了迟疑。而后便是无尽的等待,天黑又天明,桌椅和电话机。
      妇女收拾好包裹,走到门口又回去,将衣物一件件挂回柜子。妇女在厨房做饭,听见窗外传来小孩子的嬉戏玩闹声,她停下手听着,声音远去也不动作。妇女去市场买菜,瞧见卖金鱼的男人又出现在肉店旁,她蹲下身望着出神,金鱼游得欢快。妇女慢慢给小白狗顺着毛,眼前桌上一个男人在黑白照中笑得憨厚,狗在她怀里沉睡不醒。
      一个天气晴好的上午,女孩回来了,挺着大肚,牵着男人。妇女什么也没说,笑了笑便只顾在厨房里忙活,油烟熏得她眼泪直流。然后是与女孩的房中争吵,与男人的窃窃私语,两人的负气离去,一人的独坐树荫,电话从此不再被触及。
      妇女的头发很快就花白了大半,一日坐在门口打盹,屋内电话响起,恍如隔世。出了趟远门的她再次回来时抱着一个白瓷罐,手提一袋金鱼。眼眶猩红,满身疮痍,一丝黑发的影子都寻不见了。林南胸中闷得很,只想快点离开这幻境时,周遭景色再次变换,老屋显现眼前。她刚迈开步,却见一欣长身影站在门口,一袭白衣,面容不清却让林南极为熟悉。那人貌似神情淡然,看了已初现白骨的老妇两眼便招她进门。林南眼见着她向老妇身体一抓,虚空中同样模样的人形影子被脱离本体,揉成一团,塞进白瓷罐中。递来的红绳沾上唾沫,随着念出的名字被系在罐顶将其封印,“福”字挂件敲响罐壁叮当作响。
      “你可想清楚了,放在我这是很难再赎回的。我还没把你的名字写上去,一切还来得及。”女子淡淡提醒道。
      “忆闻集吗?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啊。”老妇一声轻笑,随即长叹一口气来掩饰声音的颤抖,“不会了。若是有要赎回的一天,就是我彻底消失的时刻。”
      抬眼再次确认了老妇坚定的神情,那女子才拿出一个木盒背过身去,手臂晃动不知在盒子上做些什么。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林南陷入迷茫,刚想上前看个清楚,却一脚踩进沼泽,一寸寸即将被吞噬。
      千钧一发间,手臂被猛地一扯,林南恍惚回神,依旧是放满瓶罐的房内,依旧是夜色如墨的窗外。大黑块抱臂倚在门框,腐骨佬却已是回忆里老妇的模样,花白头发,沟壑皱纹,苍白的衬衫挂在身上飘荡,将弯曲的背部衬得瘦骨嶙峋。
      老妇苦笑:“女儿难产,那男人不但不顾她的死活,还悄悄和别人结了婚。早知道那晚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她被带走,骂我也好,恨我也好,总比丢了命强。可你说,她都这样了,怎么就不知道回来呢?这条红绳怎么就系到他手上去了呢?”她摸索着红绳,断断续续地呢喃,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林南也不知该不该回应,若没看错,回忆里的白衣女子是像极了自己的。老妇死后不想再受这段回忆的折磨,便把记忆托付于此,好轻松点步入轮回,却没想到以往的美好更让她思念成疾,从此踏上不归路。不完整的人无路可去,真是如她所说吗?“若是有人不幸,只有苦难呢?”
      老妇像是等着她开口:“再难过的日子也会因为有口吃的而开心,哪怕只有一秒。我早年丧夫,中年家里的狗没了,晚年没了女儿,经常不知道明天该怎么活。但是想起以前还拥有他们的日子,我就明白日子照样能过下去。终其一生,大多都是小幸福和常常有的磨难,磨难向来惹人厌恶,所以人们会不耐烦,会许愿下辈子生在好人家,可好人家要经历的磨难哪是现在的我们能想象到的呢?没有一次次从深井中挣扎、爬出,哪里能知道井外的阳光原来也有炽热的时候。无论是凉爽或炙热,阴冷或温暖,时间总能把过去和现在颠覆,被磨破的手指也会生出茧来抵御未知的伤痛。”她还是一字一句地说着,说给罐子底部积攒的骨灰听,说给这个房间听,说给自己听。
      此时天微微亮,太阳还未升起,空气还有些凉。老妇抱着瓷罐走出老屋,大黑块跟在林南身侧,紧抓住她的手臂:“别去了。你已经兑现了你的承诺,她也要完成她的,这是她的一部分。”说罢边看着老妇边走边抓出一把骨灰撒向天空,太阳渐渐升起,她的身影背对着屋子渐渐融化在晨曦里。
      兜兜转转,人们最终会在起点不远处与过去的自己两相遥望,心下念念。
      风吹凉意,林南转身回了房间,收拾茶碗时发现还有一点记忆残留碗中。她寻来一个空罐子,想将其装入罐中,手腕微转,水竟连成丝向外飘去。她赶忙追着出去,喊着让大黑块帮忙,却恍惚间再次看见桌椅和电话机,暖黄的阳光洒向被尘埃坠落的床。一头银丝在颤动,一脸皱纹在期待,电话机上的遮布被拿下,紧挨枯瘦的手旁,却久久不见动静。
      “林南?”她被唤醒,再揉眼看去,除了坪前一排松树,就是白雾最终消散在八点的阳光里,一切如常。
      “没事。”她恢复平静,轻声回应,“没事了。”
      今天的晴日万里无云,昨日的黑夜不曾存在。大黑块站在屋檐下,看着林南的背影静默无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