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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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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歆上二楼到房门口,门虚掩着,想来是俞晴爽留门等候。
进屋关门,浴室水声淅沥,隋歆理解女孩情绪崩溃,清醒后自觉尴尬,需时消解。
隋歆不确定一会儿俞晴爽出来有无倾诉之意,于是收拾好换洗衣物,准备等人出来,即刻进去梳洗,余留更多独处空间,让女孩整理思绪。
完成所有临睡前的规定动作,隋歆推开浴室门走出来,俞晴爽已经静悄悄躺在床上,背对空着的半张床铺。
隋歆轻手轻脚关灯、上床,窗帘遮掩月光,房间内外,都很安静,若不是近在咫尺有一个人细微的呼吸声相伴,暗幽幽的光影里,误以为世间剩下自己一个人。
迷迷糊糊,隋歆耳边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歆姐,歆姐,睡着了吗?------睡了吧-------睡了,我跟你说说话。”
隋歆闭紧险些睁开的眼睛,持续睡眠状态,以免被察觉装睡就不妥了。
“我有个哥哥,比我大十岁。不知道你有没有哥哥,要是有,可能会明白我接下来说的话,要是没有------,没关系,不明白也正常。”俞晴爽音色细缓,令她的讲述温柔平和:“哥哥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人!-----呵,美好,这个词现如今彻底被鸡汤文用坏了。爸妈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分开了,我和哥哥跟着妈妈。爸爸-----就是一个名词罢了,也许死了,也许故意躲起来,反正从来没有见过。哥哥很懂事,一直帮着妈妈照顾我。妈妈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五岁那年,她用烟灰缸砸破了我的脑袋,从那以后,哥哥告诉我不要随便接近妈妈,要避开。你可能会问,我妈妈是不是有病------是,她有病,非常严重的躁狂症。”
隋歆感觉颈侧温润的呼吸,手臂肌肤也感受到轻柔触碰,俞晴爽几乎依偎在自己身畔。
“七岁那年,妈妈自杀了,学习她的偶像三毛,用两条丝袜吊死在厕所里。-----我一直很好奇,什么牌子的丝袜,质量那么好?-------哥哥捂着我的眼睛,以为我没看见妈妈最后的样子,其实看没看见有什么区别,妈妈的样子总是一样的,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隋歆揣测,或许是事情过去久远,悲伤或其他情绪已然淡化,以至于俞晴爽的叙述才会轻描淡写、漫不经意,仿佛在说与己无关的别人的故事。
“哥哥很厉害,他一边上学一边做小工养活我,跟着哥哥一起生活的十年,是我记事以后最幸福的时光。-------幸福-------幸福,这个词所表达的极致快乐,是连神灵都会嫉妒的吧,一定是!否则,为什么那个多余的女人会出现呢!”
隋歆的胳膊突然承受一阵刺痛,指甲抠陷皮肉的画面冲击她的脑海,好在,俞晴爽很快意识自己的过激行为,即时放松对隋歆身体的折磨。
“那是五年前的平安夜,那年冬天特别冷,据说是历史上最冷的一个冬天。原本我以为,是跟哥哥两个人过节,谁知道,哥哥要搞惊喜,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把她带来了。说实话,那个女人不难看,笑眯眯的模样还挺喜兴的。可我就是不喜欢她。哥哥说我长大了,等上大学,该学着独立生活,他可以放心成家立业。哥哥说等他结了婚,他和嫂子的家就是我的娘家,他们欢迎我随时回家。”
俞晴爽刚才用指尖掐过隋歆以后,整个人往旁边挪了挪,不再与隋歆肢体接触。
可隋歆发现,当一个人视觉功能失效时,反应灵敏性会加强,俞晴爽说话过程中,身躯颤抖愈加明显,好似强迫着在克制什么。
“回家?我的家是和哥哥两个人的家,多了第三者的家才不是家!你知道那个女人有多虚伪吗?她明明嫉妒哥哥对我好,嫉妒得发狂,表面上硬要摆出一副‘我很高兴你们兄妹情深’的表情,满脸假笑,我都替她累得慌。她还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女人,以为我不知道,在背后跟哥哥说什么,妹妹长大了,要信任她,多给她一些私人空间,不要事无巨细都关心-----我和哥哥的相处方式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一个外人,怎么可以这样恶毒地挑拨离间亲人情感!可是------哥哥信了她的话-------哥哥是最爱我的呀,我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外人的话就让哥哥不再爱我了?爱------爱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俞晴爽的双手再一次紧紧攥住隋歆的手臂,令隋歆不由自主想象手臂被一串铁环禁锢,难以动弹。
不及抑制地凄凄哭泣钻进隋歆的耳朵,搅扰着,忍耐着,恍然若失,此刻醒来安慰,是正确的举动吗?
不一会儿,俞晴爽的情绪稍稍平复,伴随啜泣的抽动继续说下去。
“我总想,如果那天不去找哥哥,是不是后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日子会跟哥哥预想的一样,他结婚生子,我上大学、毕业工作,平平安安过下去。-------那天他们去民政局领证,我在门口截住他们,大哭大闹-------我天生是会表演的吧。哥哥没办法,把我带到一边试图安抚我。--------我忘了,真的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争吵的。那时候我一定是被恶灵附身,好多话想都没想就说出来,甚至,保守了十年的秘密也说出来!-----我知道,我伤了哥哥的心。”
接下来一段时间,俞晴爽沉默不语,连呼吸声也收敛的若有若无,不禁让人错以为是不是讲述乏累,睡着了。
只是,牢牢抓握隋歆胳膊的一双手释放出来的力量,使隋歆了解俞晴爽深陷在情感漩涡中挣脱无望。
“想知道我到底说了什么秘密吗?反正你也听不到,那就再说一次吧。我问哥哥为什么不爱我了?哥哥说他永远爱我。我说他骗人,因为他有了别的女人。他说那不一样。我问他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他反复地说那不一样。后来,我说,你为了让妈妈高兴,可以脱光衣服抱着她睡觉,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叫那个女人滚开。哥哥瞪大眼睛,死盯着我,眼睛里忽一下冒出来一片血红,你见过吗,就是眼白的地方全是血的颜色,吓到我了,才醒悟过来,这件事说出来伤了哥哥的心。那个女人在旁边尖叫,偷听别人说话是多么无耻的行为!哥哥转身要走,我去拉他,他甩开我,只管往前走。哥哥讨厌我了吗?这个念头击垮了我的理智,哥哥讨厌我,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马路上每辆车都开得飞快,只要走过去,死亡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吧-------当时我是这么以为的。那个女人过来拉我,我打她,哥哥推开我们,车子将他撞飞出去,落地的时候,我肯定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哥哥最后逼着我发誓,要是不好好活下去,下辈子就不能与他相遇。哥哥真傻呀,这辈子都不能相见了,还敢说下辈子。------那个女人应该恨死我了,看我的眼神像个疯子,但她说的有道理,她祝愿我长命百岁地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继续受苦受罪,我哥的死才不算枉死。------这几年,我好好活着,梦里面,哥哥很久不来看我了。前段时间,在街上,我看见那个女人,跟一个男人牵着手,她要结婚了。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她说放下过去,原谅自己,开始新生活。哈哈!呵呵!可笑吗?她以为她是谁?佛祖、上帝、耶稣?她怕什么?变心而已,又不会堕九层地狱。------她不明白,我不可能陪着她一起变心的,我早就在无边地狱里,哪儿也去不了。”
俞晴爽无声流泪,泪水沾湿隋歆的臂膀,寒浸浸的肤感迫使人无法再僵直地躺着,睁开眼,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光明渺无踪迹。
隋歆伸手轻轻地、轻轻地抚摸俞晴爽的头发,多么柔软的发质,却被泪水浸湿纠缠成结,解结的过程难免疼痛,可谁的青春不是在痛苦中,寻觅治愈之法的呢?
“没事了,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隋歆一直希望找到更好、更见效的安慰语,然而话到嘴边,总是这一句,必是当年读郝思嘉的故事时太年幼,“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魔咒一般固化了表达。
俞晴爽的脸深深埋进隋歆怀里,像是被谁掐住脖子,哭声时断时续,让隋歆禁不住因担忧而思虑,有没有人哭泣过猛,以至休克的先例?
“哥、哥------你想我了------转过身来,好不好-----不想看到我吗------哥,我不去找你,你看我一眼-----好不好------哥哥,我爱你真的错了吗------哥哥-------下辈子我不爱你了,你放心-------。”
隋歆搂着终于沉陷睡眠的俞晴爽,胸前睡衣被泪水湿透,紧贴皮肤,湿腻腻的并不好受。
俞晴爽的脑袋动一动,压在隋歆胳膊的麻筋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颤,临到嘴边的呼痛声强咽下去,隋歆小心翼翼把俞晴爽移到一旁,抽回手臂,眼角滑落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