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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十九) ...

  •   颜洵觉得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听见宋隐的声音了,这一声想你,如濒死苦旱中久盼而至的甘霖,只需一滴,便叫他眶中泪水争涌而出,失而复得的喜悦与酸涩几乎要将胸口涨破。

      宋隐紧紧地抱了他一会儿,扶着他的肩头,将他扳过身来,见颜洵垂着双目、眼眶微红,一幅泫然欲泣的脆弱模样,偏偏还衬着一身威严正板的官服,竟别是凄美。

      他心中激荡,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以额头慢慢地抵上颜洵的额头。颜洵浑身轻轻颤了一下,微凉的鼻尖正碰上宋隐脸颊,宋隐只觉得心头轰然一震,仿佛多来辛苦营建的壁垒顷刻溃塌,再忍捺不住,双臂将他箍进怀中,吻向颜洵双唇。

      颜洵只僵了一瞬,便也回应过去,他双手搂住宋隐的脖子,只觉得双颊似烧,一颗心也扑通扑通地似要跳出来,却怎么也不能满足一般,仿佛有满腔的情意等待宣泄,只能寻着本能,不断热烈而毫无章法地迎合与汲取。

      一吻结束,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宋隐的手慢慢自颜洵身后轻抚着,微哑着声音问道:“这一路上,累坏了吧?”

      “从未这样累过,”颜洵将身子靠在闲远身上,两人依偎在一起,只觉得说不出的暖意融融,“可是,见到你,就都值了。”

      他抬起头,看着宋隐的眼睛,质问道:“你病了,却在信里只字不提,以为能瞒得过我?”

      宋隐拿手指轻轻替他理着额前的一缕乱发,眼底的温柔之意如同要漫溢而出,“本来便没什么大碍,何必叫你徒增担忧。”

      颜洵声音微扬,“不叫我徒增担忧,便一律言简意赅、冷冷冰冰,多一个字也不肯写给我?”

      宋隐忙又将他抱进怀里,轻声哄道:“是我错,是我错。”

      “我给你带了药,以后你只管好好养病,公务全交由我便好,有何不懂的,我自会问你”,颜洵将脸埋在他颈间,闷着声道,说着又抬起脸来,略是赧然地轻轻一笑:“我还给你带了汴京城的果子。”

      宋隐看着他,也忍不住笑意,只是刚说了几句话,便有仆从来请。两人一同赴宴,席上宋隐称病不饮酒,颜洵也只点到即止,徐魏本憋了满腔的盛情与殷勤,却又不敢多劝,众人闷声自酌自饮了一会儿,都觉颇不尽兴,便也匆匆散了。

      终于宴罢回房,颜洵先吩咐沈凉将他带来的药熬了,才点起一盏昏灯,与宋隐并坐着,慢慢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闲远。”他轻声唤道。

      宋隐温声相应,颜洵低头笑笑,又道:“没什么,就是想……叫一叫你。”

      叫一叫他,不再是“闲远兄”,而是“闲远”,这两个字被咀在齿间,融进心底,如同脉脉温流灌入四肢百骸。

      宋隐转过头,见他垂着眼眸,面上带一点温柔神色,耳尖却红红的,伸手抚了抚颜洵鬓边,低声道:“那你再叫一声。”

      颜洵闻言,似乎耳尖愈红,一时两人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般,靠坐在一起絮絮低语,不时细细碎碎地亲吻。

      颜洵握着宋隐越加骨节分明的手,又听他不时便沉沉地咳上一阵儿,忍不住靠在他肩上,缓缓为他揉着胸口。宋隐微微带点沙哑低柔声音响在耳边,却又叫他渐渐睡意上涌。

      正朦胧间,忽听宋隐开口道:“小颜,你此次请旨而来,朝中该有不少风言。”

      颜洵轻哼道:“说我钻营抢功?说去便是。”

      宋隐叹息一声,似是想说什么,却终只是伸手搂了楼他,未再多言。

      不多时沅生煮好了药,盛在小碗中端进屋来,又请道:“大人,夜深了,还不歇息么?”

      颜洵嗯了一声,又顿了顿,干咳了下,也不看他,“把被褥细软,都放到此屋中来吧。”

      沅生一怔,“大人是说……放到宋大人卧房中来?”

      颜洵却似有些羞恼,不耐道:“是!哪个字叫你没听懂?”

      还没等沅生反应过来,宋隐却站起身,对沅生道:“你先出去,过会儿再进来收拾。”

      沅生只觉得他二人今日瞧着古怪,虽不明所以,却也学得聪明了,忙干脆地应着退了出去。

      宋隐看他走了,慢慢走到颜洵身后,低声道:“小颜,我夜里咳的厉害,我们还是,分开歇息吧,好不好?”

      颜洵闻言一顿,半天没应声,又坐了片刻,才站起身,头也不回地道:“那宋大人便歇息吧,下官告辞。”

      “小颜,”宋隐见他说着便要往外走,忙起身拉住颜洵衣袖,柔声道:“生气了?”

      颜洵仿佛也觉得自己这番别扭的没缘由,但心中仍是不忿,回身强扯出个笑容,“生什么气呢?我也累了,你既不愿同我一处,我便——”

      他话未说完,宋隐已上前一步将他抱住,“我又怎会不愿?我连做梦都想日日夜夜跟你一起,只是,我怕会扰你休息。”

      颜洵被他一抱,便全没了脾气,却犹自嘴硬道:“方才哪个说的自己并无大碍?这会儿怎么又病得怕扰我休息了?宋侍郎口中,究竟哪一句才是实话?”

      宋隐知道他嘴巴素来厉害,忙低笑着告饶。

      “怕扰我休息,便好生喝药,快些病愈。”颜洵放缓语气,走去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自己先尝了,才递给宋隐。

      宋隐乖乖吃了药,二人便一同歇下,他们也曾有许多次同塌而眠,只是今日,却与往常都不一般。

      北地的夜里静的出奇,除了墙外沙沙的树枝摇曳声,便只闻两人的呼吸,颜洵静静躺着,竟觉得有点紧张,一时连身也不敢翻。

      过了片刻,宋隐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睡不着么?”

      颜洵嗯了一声,手被宋隐握着,渐渐放松下来,只觉得温暖又安心,连日的行路,他早就疲倦不堪,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半夜醒来,却迷迷糊糊地见宋隐披衣坐在床边,背对着他,一手捂嘴,压着声音不住地咳,直震得整个身子都抖个不停。颜洵忙也坐起身来,靠在他身后,伸手穿过他腋下到胸口处,慢慢地拍抚。

      “小颜”,宋隐缓了缓,攥住他的手,努力平稳声音道,“你睡吧,不必管我。”

      颜洵却不理他,清醒了片刻,披衣走下床去,挑起灯来,自带来的药中挑出橘红、苦梗等泡了一碗药汤,端给宋隐,边看他喝下,边伸手替他顺背。

      药汁苦涩清凉,宋隐心中却温热不已,喝了药,二人重又躺下,颜洵偎到他身边,在肩头处蹭了蹭,闭着双眼轻声道:“你不必压着声音,咳出来便是。”话音刚落,便呼吸渐沉,又入梦去了。

      宋隐知道他素来睡眠清浅,这几日定是累到了极处,才如此渴睡。不禁心里又感动又疼惜,等他睡熟了,才悄悄地凑过去,在颜洵唇上亲了一下。

      窗外月色生凉,铺了一地的银霜,他借着清光,静静看着枕边人玉琢般的睡颜,一时只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此次远赴辽境,是他们第一次分离,自离开汴京的那一天,他心里的相思牵挂之意便没断过,担心颜洵性直气盛,无心间便在朝中得罪了同僚;担心他在皇上那里,说话处事是否圆融得体;担心他饮食可好、添衣可够,简直没有一日心安。想到他或许又与陆修一起赏茶饮酒,品画联诗,心中更是沉重煎熬。每日都想给他写信,提起笔来,却又要不断斟度,最想说的话不能说,藏在心里快要把人压垮了。

      却忽然间,心尖上藏着的那个人,竟跋山涉水为他而来,从前只能在梦中出现的场景,也竟一瞬间变作真实。

      曾经几番寒暑,孤心苦守,一朝层云尽开,明月入怀。

      他从来不信天由命,此刻却唯想感恩上苍,只觉得死也无憾了。

      宋隐一夜里独自感喟不止,颜洵却无梦到天明,安心睡了个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好觉。

      白日里,他除了伏案办公,便是拿着太医局开出的方子与军中的郎中商讨,再亲自为宋隐煎药,只是他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煎糊了几次之后,便交由沅生与沈凉去做了。夜里睡前,颜洵总极细心地泡好药汤,用热炭的余温煨着,搁在床边,伸手便能取到。

      那边宋隐却被他架了起来,每日除了卧床养病与按时喝药,便只准他去园子逛逛,实在闲的紧了,颜洵便丢给他几册杂史话本消磨时光。

      汴京城里带来的那几包果子,宋隐每天都拿出来吃上几颗,每次吃都是珍而重之。他本来不爱这些小玩意儿,此刻含在嘴里,却只觉蜜一般的,甜进心头。

      颜洵本来便极聪明,认真起来,没用两日的工夫,于公务上便已得心应手,甚至闲暇时,还能填上几首小令,寄回汴京城给崔庆之。宋隐笑他:“学士大人几时这样爱操心了?”

      颜洵嫌弃道:“要是那些姐儿们识破了崔三不学无术的真面目,将他弃了,他还指不定怎么来烦我们呢。”

      宋隐听说崔庆之赠他护卫一事,也知道颜洵最是重情义,便只是笑笑,有时兴起,二人还共填一首,或联句成诗,自得其乐间颇觉意趣。

      沈凉与沅生见他二人如此,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常忍不住地议论。

      “到底是颜大人有本事,”沈凉端着空药碗给沅生看,“自从你们来了,我家主子药也进得勤了,饭也吃的多了,以前办公至深夜,我怎么劝都不顶用,现在倒好,颜大人不许他碰公文,便真的甘做闲人了。”

      沅生嗤了一声,“这有何怪的,从来不都是如此吗,我家大人说话,在宋大人那里向来管用。”

      九月的胡天,风已颇有凉意,阳光却好,他蹲在后院,一边翻晒着书册,一边皱眉道:“沈大哥,你说,他们这是……这是……”

      “这是好事,”沈凉咧嘴笑道:“我家大人思慕良久,终得所愿,你家主子糊涂多年,一朝开窍,你不跟着高兴么?”

      沅生仍是一脸忧虑,“那他们,以后娶亲了怎么办?“

      “娶什么亲?!”沈凉怒瞪他:“这世上还有谁比我家主子对颜大人更好的?”

      沅生哑言,过了一会儿,方自言自语道:“只愿他们,以后也能日日如此。”

      沈凉刚想开口笑他多愁善感,却有人送进来一只木箱、一封信函,说是自汴京城送来,给颜大人的。

      沈凉将箱子送进去,颜洵正出门与徐魏议事,只有宋隐一人在。

      宋隐听闻是汴京城里送来,便以为是崔庆之,刚欲打开,却瞟见一旁的信函,他拿起信笺看了看,但见字迹铁画银钩一般,绝不是崔庆之的笔记,又端详了片刻,心下已明白寄信者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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