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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七煞破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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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四月咋跟七月似的,热死老朽了!”张无言一路急跑,额汗涔涔,用袖子粗略擦了两下,对门外的小厮说道:“少爷呢?在店里吗?”
“少爷在二楼账房里对账呢。”
“得,知道了。”
小厮伸手想帮他提东西,张无言却一把拍开他的手,直道:“哟!别介,这鸟可金贵着呢,自己来吧,这几步我还撑得住。”
说罢嘚嘚直奔二楼,刚上楼便见商仁端坐在书桌前早有准备似的盯着张无言。
“少主!金、金雀回巢了!”喘着粗气。
商仁依旧是一张苍白瘦弱的脸,瘦削的颧骨上一双细长的眸子,眸光灰蒙蒙的,他扫过张无言手中提着的鸟笼,挥手示意屋子里的人退出去。
“不急,先喝杯水吧。”
张无言扶着椅子坐下,看了眼水杯却没喝,因为他怕接下来他会太过激动以至被水呛到。
他把鸟笼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老脸略带阴郁,“老爷和夫人去了以后,金雀十几年没再认过外主,老朽作为家仆本不该过问这事,可有句话我又不得不问。少主,金雀是不是从雪山上飞回来的?”
商仁没有隐瞒,回道:“是。”
“北疆雪山上……那丫头?”
“是。”
张无言瞬间瞪圆了眼,满是惊恐。
“糊涂啊少主!老朽劝过你多少回了,别跟那丫头走太近,她那片浑水我们淌不得啊!”扶着桌沿的老手止不住的抖起来。
其实最早接触仟红的人是张无言,那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老头财迷心窍惯了,见了那些雪山上下来的雪莲、雪参一时移不开眼,现在想想,自己才是被算计的那个。
商仁合上账本,淡淡道:“商场上,暴利大都隐藏在艰险之后。”
“少主,现在是谁图谁的利啊?在她眼里,少主你就是块大肥肉,可在江湖人眼中,她和她身后那位何尝不是肉。还有那丫头那张脸呀,少主,难道您没觉得眼熟吗?京城那位活阎王,咱们更是惹不起呢。”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的顾及我也明白。关于她的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再多劝。”
说完,商仁将桌上的鸟笼打开,取下金丝雀脚上的信筒。
金雀由一知楼宗家代代相传,十二前一知楼蒙难,那时商仁还小,金雀便由张无言饲养,数月前商仁向他要走了金雀。谁能想到,时隔七年,金雀认下的第一个客主,竟是江湖上无名无号的小丫头。
看完信,商仁对张无言说道:“张老,你先回去吧。”
张无言并没有看过那封信,显然商仁也没有与他分享的意思。丧气地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步子走了几步,转身又道:
“少主,您说您什么都知道,那能否容老朽再说句您不知道的?”
商仁看着张无言的背影,点点头,“张老且说。”
“少主,不愿您和那丫头走太近,还有个原因,她那面相看着平易实则另有乾坤。”张无言面色一沉,蹙眉又道:
“那丫头眉眼看似无奇,可细端之下,其复耳双珠,一双皓月興章眼,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文曲武曲星双星同宫,若生为男子,前途可谓不可估量,必得出将入相。可叹天意弄人她是个女儿身。再者,她面上飞眉入邬,发迹中有三星痣,手有断纬,那是煞星、孤星、灾星三星入命。此命格十分罕见,注定生来克母、嫁人克夫、克亲可友克鸡克狗,总之就是谁沾就克谁!”张无言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拍案而起。
其实张无言本就靠着两样看家本事行走江湖,一是说书,二是算命,商仁相信他不会说谎,但说书的人大都有个通病:
话说得格外夸张。
商仁问:“张老你深谙此道,又最是信命,她煞气那么重,与她多次相见,倒没见你躲着她。”
还是没能逃过商仁法眼,张无言面露窘色,俯首道:“少主明英,我刚才句句属实,我不避她,其实是因为她多了……一道劫。”
“一道劫?”
张无言伸手在自己左边太阳穴上比划了一下。“想来是她童年的时候历了一劫,眉角处挨了一刀,凶刀入面,扫在冚尾,断了她三星痣大煞的格局。若没有这一刀啊,那老朽真真是避之唯恐不及啊。”
商仁沉思了一会儿,“我记得……你曾与我提起,那个风慕施也是煞命。”
张无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煞是煞,但是不一样,他煞的是八字。那风慕施命盘中七煞、破军二星合照,乃斡旋、动荡之兆,有此命格者一生漂泊,大起大落,注定若非大恶必是大善。且他命里守阳授阴,也是个凶命。”停顿了一下,恍然又道:
“说起来,这师徒俩人,简直是走在太阳底下的催命鬼啊。”
张无言的脸做得够夸张了,可商仁脸上还是没有一点动摇之色。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唉。”张无言轻叹一气,身形疲惫的背着手走出屋子。
商仁低头端详着手上的信:
‘有一大单:五月十二,药王谷易宝阁,玲瑶池畔,面谈。’
沉静半晌后,商仁裁下一截纸,在上面利落地写下两字:
必赴。
…… ……
清晨,仟红早起熬好了粥,热了四个雪菜馍馍,一碟小菜,将餐桌都摆好了,才来到师父屋外,刚抬手屋门突然就开了。
风慕施今天的脸色比昨天还好一些,唇色更红润了。
仟红展露笑颜,“师父,粥凉好了,正好能喝。”
风慕施一个人的时候在吃上不怎么讲究,仟红一回来,吃的喝的都会避免让他接触到热的。
风慕施很给面子的吃了两个菜馍,粥也喝尽了,仟红赶忙放又从厨房端出一碗提前冷好的粥。
风慕施蹙眉。
仟红:“缸里还剩了好些米,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索性多做了些。”仟红向前推了推碗,一脸讨好的笑:“师父不是说粒粒皆辛苦嘛。”
风慕施一脸无奈,我说什么,又喝了一碗。
“行李收好了么?南边天暖,厚重的外衣不必带了,薄的也少带些,去了再买新的。”
“我刚回来,没什么可收的,背上就能走。”
“我去收拾下其余几间屋子。”
“师父你歇着,我来收。”仟红赶紧扒尽碗底。
经过仟红一通收拾,屋里整洁干净的显得有些空荡,炉火一灭更显冷清,仿佛回到八年前他们刚来这里时的样子。
正厅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无人无景,只有一块光秃秃的青灰色的石碑,碑上插了一柄剑,剑身黝黑,长剑入石,只余剑柄露在外面,这就是被封作江湖第一剑的封云宝剑。
旁边还提着一句诗:月隐星落封宝剑,梦回故里冢相连。
画里诗里,尽是苍凉与悲切。
仟红转头看向屋子里师父的背影,这么多年了,师父每天清晨都要去墓园跪上片刻,八年里他只穿白衣,与其说是白衣不如说是丧服。
仟红出神间,风慕施从卧房走出来,他才是真正的轻装上路,只背了一个古朴的药匣子,像是郎中出诊背的那一种。
他看到仟红摆在桌上的筐子,掂了掂,“怎么这么重?”
仟红掀开毡布,“长路漫漫,带了些书。”
风慕施:“太重了,少带些。”
仟红撇撇嘴,看看了哪本都舍不得。“不沉,我在山下背的比这沉多了。”
“怎么都是棋谱?”
仟红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唉,最近研究棋术遇到槛了,需要突破一下。”
风慕施一本本翻过,抽走五本,只留了三本,“这几本够了,看多又该头疼了。”
“好。”
仟红把书放回书架,无意间看到姚离儿给她的那本古书,拿起来。
“这本书很好啊,师父定会喜欢的,带上路上看吧。”
风慕施接过来,翻了两页,确实很合心意,于是放进药匣。
“你去院子里把雪雕的巢拆下来。”
仟红一怔,心道:看样师父真是打算一去不回了,不露心迹地回了个“好”。
“拿上行李,在院子里等我。”
仟红走到院中,拆下雪雕的巢,她抬头看看树枝上的两只雪雕,它们也在看着仟红,似乎对她的行为不解。八年的陪伴她早将这两只雪雕当做家人了,心中尽是不舍。
“不许忘了我和师父啊,你们跟我一样,都是吃着师父的烧肉长大的。等着,我和师父一定会再回来的。”雪雕们蹭蹭她伸出去的手指,扑腾了两下翅膀。
风慕施站在正厅炉火旁边,用木杵仔细翻捣灰渣堆,终于发现一层帛书烧成的细灰,里面还掺着两三块未烧尽的碎片,风慕施将它们翻乱掩埋在灰烬里。
仟红在院子里远远看到这幕。她早猜到师父心思缜密会再次去确认,那一卷帛书虽然烧掉了,可里面的每一个字,仟红都记住了。
不过那都是些不连贯的字,组不成句子,想来是需要什么破解之法。
而现在的仟红,并没有太多精力放在秘云宝鉴上。
“走罢。”风慕施合上大门。
两人走出山坳,站在松树旁,俯视石阁。
八年前,他们在这里安了家。此时离家,天下着小雪,风景未曾改变,却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风慕施呼出口长气,脸前腾起一团白雾,又很快散去。他低声吟道:
“浦松沙沙百草折,雪花漫漫搅天飞。”
仟红接住几片雪花,接道:“三迭阳关雪落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仟红仰视师父的侧脸,多年多去,纵物是人非,师父的脸依旧在高处,高于尘世,凌于万物。不同的是,八年前仟红只能呆呆的看着,总是听不懂师父的话。而现如今……
风慕施浅笑着点点头,回望着她,“对的好。”
可仟红诗里那个问题,他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吱呀呀踩着积雪,师徒二人向山下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