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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神机 ...

  •   【贰】(3568)
      关于祝连英其人,我们所能够知道的,暂且仅是如此——

      他的刀很快,名为“雁翎”。

      兵家有道是“一分长,一分强;一分短,一分险。”

      祝连英向来不信这一套。

      所谓的“道”,不过一些陈年的死人言语。

      所以他使短刀,而不使剑。

      雁翎刀,锋寒似雪、取人性命如轻敛鸿羽。有传言说,即便是血溅九尺高堂,祝连英也有法子不叫它沾惹丝毫血腥。

      十八岁即登临这神机营督主之位,逾今亦已八年之久,亦可见其手腕之铁血。

      他的话本无须说得太多。
      只一字,而足以定存亡生灭。

      现在他的刀正握在手中。
      现在的他正欲启齿。

      “人呢,莫非活生生从眼皮子底下走脱了不成?”

      那问语、问得漫不经心,字句里又透出猫儿似的慵懒随性。

      “属下…属下一时失手,这才…”一人应声,掩不住话语中颤意,心悸。

      祝连英不爱听人辩解。欲盖弥彰。

      “失手,”祝连英将此二字在唇齿间反反复复琢磨品咂了不下许多遍。

      “你真是将我交付给你的营生,办得愈发出色。我正合要好好地犒赏你一番才是。”

      刃端的寒芒,轻绕上那人的手背。如毒蛇的磨牙吮血,舐出一缕殷红印痕。

      “——倘若领赏,你是要用这一只手、还是另外的那只呢?”

      祝连英笑得花枝乱颤。

      “又或者,是两只手一并?那也好,倒凑个成双成对,省去不少麻烦。”

      那影卫已然骇得魂不附体,抖抖索索,连句话也讲不清,硬生生是从咬紧的牙关里面,挤出纤若游丝样的一句:“大人饶命…”

      “你又不答我问话,要我如何能饶过你?”

      “我只是问你——左还是右。”祝连英眸光一冷,“又或是、项上人头?”

      话音未落,杀机已至——
      雁翎一出,见血封喉。

      刀锋尚未伤及,那影卫自知难逃一劫,竟自吞服了毒散,仰面倒下去,再无动静。

      祝连英扫一眼他冰冷的尸身,似是嫌着晦气,只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雁翎入鞘。祝连英对着堂下众人,笑意愈发幽深:“其余人,也都给我听好了:神机营要的是能替皇上分忧解难的影卫,不是整日里混吃等死、临到头来糊弄差事的废物一群。”

      纵使那一席红衣明艳,只衬得他宛如炼狱修罗。

      “但凡是明面上、暗地里生有二心的——我祝连英的刀,可还时刻在这儿恭候着呢。”

      这样一句,直是让人不寒而栗。众人将那字句听得分明,恨不能一字字拆开来,叫它们烂熟在心。

      畏惧令人顿失神智,只知一味竭尽忠心。而血的教训,自然又要比单是言语来得更深刻警醒。

      祝连英的手段使得高明。

      他乐意于看手底下的人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甚至于,他正自得于这一场精心排演出的好戏。

      然而终归不合时宜一般,在这凝滞的气氛之内,一人却忽而打了个喷嚏。

      祝连英强耐着性子,终于没有发作。

      他姑且还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那人却不依不饶,接连又打了两个喷嚏。

      祝连英咬牙切齿道:“是谁?给我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致将目光投向旁侧角落。

      ——那年轻人仿佛茫然不知所措,环顾四周一圈,压低了脑袋,脚步几乎是紧贴着地,愣愣地挪到祝连英跟前。

      “抬起头来,”祝连英勾勾手,“你像是活得有些不耐烦?”

      那一张年轻的脸庞现出来,当中正嵌着一对亮得怕人的眼、瞳孔内并无半点畏惧。

      “回禀督主,自入神机营的一日起,死生之类,便与我再无干系。”

      “尽数交由您手中‘雁翎’裁夺。”

      临危澜而不惊。

      祝连英暗暗已对他有一些赞许。

      “叫什么名字?”

      “燕辛。”

      “好,很好。”

      “其他人便留在这里,你随我去——领二百人马,备好车骑。不必再等到雪停,将他二人给活捉回来。”

      “他们跑不远。中了我的毒镖,就算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祝连英神色愈发狠戾,“待到毒效发作,浑身皮肉溃烂、动弹不得,只消拿绳子捆了来便是。”

      “呵,到时候,便将那废太子的人头递上去领赏。至于那江无厌——不能够叫他死个痛快,白白占尽便宜。”

      一旦“江无厌”这三个字被提及,祝连英的眼中再不复清明、而尽数被癫狂占据。

      “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留着他最后一口气——我要亲手、一刀一刀地将他给剐了。我倒要瞧瞧,他再耍哪门子的机巧、走脱到哪里去!”
      ————
      三更天。

      云开见月,风雪将息。

      雪地上两道马蹄印痕,愈渐明晰。

      这客栈周遭,已叫黑压压一群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位爷,您可千万别动气…您也知道,小店一向是恪守着规矩,怎生担得起这窝藏朝廷要犯的罪名?”

      店小二见了这阵势,心里先有些着了慌,赶忙陪着笑脸上到前。

      “小的也并非有意要碍了您的公事…只是这三更半夜,客人早都已经睡下了,您要进去挨间挨户地搜,只怕是大家伙儿未定乐意…却叫我们往后的生意难做啊!”

      “不如咱折个中——等鸡鸣过三声,天大亮了您再去,大家都算是给各自行个方便…”

      燕辛向来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交涉一番未果,犹豫再三,终是返到祝连英这边,把店小二的话一字不落地又讲上一遍。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向他讨要个决断。

      祝连英本是安稳坐在客座中,手里头悠悠然把玩着一只青瓷小酒盏,没听他讲完一半,眉峰倒蹙:“你且说说看,早先时候我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燕辛低敛眼眉,如实以报:“大人说,就是将这驿站翻个底朝天,一砖一瓦全拆个遍,也必要将他二人揪出来不可。”

      “很好,看来我的话你并非没听进耳朵里去、也都牢牢记在心了——那现在你不照着去办,反倒又跑过来问我作甚?”

      面对着祝连英的诘问,燕辛显得有些为难:“可是…那店家小二却又说…”

      未待他说完,祝连英将青瓷杯向桌上一摔,连连冷笑:“办起事来婆婆妈妈、瞻前顾后,像什么样子!”

      遭了他呵斥,燕辛仍是直挺挺站着没动静,瞪着他那双多亮的眼,不温不火、不急不恼,半天没再吭气。

      祝连英很有一些鄙夷,又疑心自己早先时候看走眼——分明就是个愚人蠢材的胚子。

      暗暗腹诽一顿,他终是起身,只冲着燕辛道:“学着点儿——能用刀剑解决的事,犯不上再多费口舌。”

      话音未落,只见得浮光掠影,寒锋出鞘,祝连英手中雁翎刀横切直入,竟已逼向店小二的颈项。

      宋小六额间冷汗直淌,方才还陪着一张盈盈笑脸,此刻已面若死灰。

      真刀实枪架在脖颈,这架势他平生哪见过几回!今儿个又不知触了哪路灾星,眼见着面前这太岁爷微一抬手,他便唯恐小命不保。

      想到这儿,宋小六咽了一口唾沫。

      祝连英见了如此,反倒要调笑:“小二哥,你觉得我方才这句话,讲得可还有几分道理么?”

      刀刃紧抵在咽喉,宋小六不便言语,只是一个劲干瞪眼。

      祝连英稍缓了三分力道,用刀背挑起来他下颏,“我只问你:傍晚时候,可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在你这驿店里住下?”

      “我们掌柜的吩咐说,江湖上来来往往皆是客。但凡打尖的住店的,只管结清钱帐,其余杂事一概管不着、也不许外人打探。”

      宋小六的口风却紧。

      “哼,小小一个驿店掌柜、倒还真会主持公道!这世道里兴的是王法,他却要讲哪门子的江湖道义?”祝连英嗤笑一声,眼中杀意骤现,“你这贼骨头,我看到底是非得要挨上几刀,方才肯讲实话!”

      说罢,当真一个反手,刀锋正向他心口处扑去。

      宋小六忙要闪躲,又怎生还来得及——

      而未听得血肉迸溅,只听“咣当”一声,兵刃相交,本是紧紧握在祝连英手中的雁翎,已被打落在地。

      祝连英恼羞成怒,未等看清来者谁人,飞身夺刀又刺。

      一把折扇闪出来,径与他手中刀剑相抗。

      那扇骨死死锁住刀身,任是祝连英使尽浑身解数,却难叫锋刃再进半分。

      执扇之人,相貌自是温雅清俊,一袭白袍,朗朗如玉山之明,直身立于堂前。

      祝连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让开。”

      虽是剑拔弩张的态势,那人也仍旧满面笑意不改:“这位公子,若是小六他有招待不周之处,您请直言,我这当家掌柜的,日后定然严加管束。”

      “而您二话不说,直接就亮出刀子来,无论于情于理,恐怕都有点不甚妥当吧?”

      这一番言辞,却似柔中带刚、绵里藏针。

      祝连英只道自讨了没趣,又深知并非他敌手,冷哼一声,终是收敛了手中刀剑。

      “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是什么人,不必叫你知晓。”谢玄笑笑,风淡云轻一般,继续摇他那柄冷玉折扇。“——而你的底细,我却再清楚不过。”

      “他顾临渊尽行不义之事,仍还不肯罢休,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唉,可怜那小皇子,一路上仓皇逃窜…”

      言至此处,谢玄仿佛颇为动容,作势要去揩一揩眼角。

      孰知此言一出,四下里刀剑齐发,直取他颈项。

      “退下!”祝连英怒叱。

      那一番话本就意在试探,他听得真切。只恨手底下这一群人不明就里。

      神机营众人面面相觑。

      “神机营督主祝连英,奉当今圣上的密旨行事,本是不该大张旗鼓、这般张皇。”

      谢玄一语道破天机,忽又话锋一转:“像是扯得有点远了——方才祝大人说,要到客房中探查一番,那就请您自便罢。”

      说罢,躬身一摆手,赫然又是一个“请”的手势。

      见是如此,宋小六像是火烧眉毛,连忙插话道:“可是…”

      不待他说下去,谢玄却忙掩住他口鼻,附耳低声道:“不必惊慌,我自有对策。”

      一面又是赔笑:“我这小伙计脾气大得很,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别见怪。”

      谢玄这一番惺惺作态、主动乐意叫他们盘查,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祝连英尽管满心狐疑,倒也并不含糊,咬牙切齿道:“给我搜!”

      如祝连英所言,神机营上下几百号人,将“忘忧里”翻了个底朝天,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驿旅行客们皆怨声载道,终于没盘查出个所以然。

      祝连英气急败坏,将手下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一群不成器的东西!连半个人影也寻不着、个个全都白长了一双眼睛?”

      众人皆俯首低眉,却叫他有火没地方发。

      这时候,还真就有不怕死的,愣是往他枪口上撞——远远只见一人,一张脸扬得多高,两人正是打了个照面。

      祝连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便骂:“说的就是你!燕辛,还在那边盯着我看作甚?我脸上能开出花儿来不成?”

      燕辛一本正经地答道:“回禀督主,我在听您讲话;您的脸很干净、也并没有花。”

      祝连英叫他呛得一时无话可讲,半晌才道:“混账!我不是要问你这些!”

      “属下愚钝,未能领会督主话中深意,请督主责罚。”燕辛当即又跪下朝他请罪。

      “你!好……罢了、罢了……”祝连英叫他闹得头大,恨不能反手就掐死他。强压着心头怒意才未发作。

      再一看手下众人:劳碌奔忙一番,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不说,一个个却是累得人仰马翻,真也不够丢人现眼的。

      祝连英咬咬牙,一摆手,索性喝令道:“走!”

      “祝大人,还请慢走,”谢玄一席月白衣衫,懒懒地倚在门栏边上,眉目间暗含不尽笑意,“倘使还有哪处遗漏的,不妨再回来察看。小店鄙陋,虽招待不周、有失于远迎,必还得恭候着您大驾光临。”

      “哼,掌柜的好大能耐!算我小觑了你。”祝连英回身,恨恨地剜他一眼,目光中尽是阴毒,“咱们来日方长!”

      ———
      “这个老狐狸,早先将他们藏了个严实,一准儿料定了我们搜不到人,只能无功而返。”祝连英恨得牙痒痒,“若我猜的不错,他二人必还未来得及出城、而仍躲在那驿馆之内。”

      “督主,依您之见…”燕辛忙向他请示。

      “你派人在各处城门把守,严查过往行人。”祝连英面色阴骇,“这一回,他们休想再逃出生天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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