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恩将仇报一直很行》朗白

7、蛇之惑

　　但是只一眼，君晚就感到哪里不对，这蛇的姿态与白天时一模一样，竟是一分一毫都没有挪动过。难不成……

　　君晚试着伸手过去，果不其然，这蛇已经死了。

　　君晚从树上取下沉甸甸的死蛇，想了想，来到了江输的住所。

　　因为受邀前来，这些日子江输都在踏雪山庄暂住。

　　“咚咚咚。”

　　“谁？”

　　“是我，江神医，我是君晚。”

　　江输打开门，待看见君晚怀里的死蛇，不禁诧异的扬了扬眉：“我竟不知，踏雪山庄晚上还有蛇羹宵夜么？”

　　君晚不好意思的笑笑，和江输一起进了屋。

　　死蛇在桌上长长摊开，仅重量便有几十斤，江输围着死蛇绕了两圈，仔细翻看：“这是南疆密林里才有的银尾金环蛇，牙齿可射出致命剧毒，极为凶悍，小少爷是打哪儿弄来的？”

　　“在洞仙树上。”君晚没有隐瞒，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给了江输。

　　江输是个聪明人，听罢因果，不由得略略感慨：“没想到小少爷虽然身份高贵，却也活得如此艰辛。”

　　君晚讷讷不语，忽然，江输的手指碰到什么东西，发出“咦”的轻呼。下一秒，江输两指成剪，从金环蛇的后脑缓缓取出一枚碧翠的树叶。

　　“小少爷，你说你傍晚再返回时，这蛇已经死了？”

　　“是。”

　　“这就奇了怪了。”

　　“怎么？”

　　“据我观察，这蛇死了有两三个时辰，算一算，应正是我们午宴的时间，午宴时它应当还活着，而后很快便死了。”

　　君晚心神一震，“是我第一次上树的时候？”

　　江输不置可否，捻起那片树叶给他看，“而且，这条金环蛇的死因不是别物，正是这一片叶子。”

　　这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树叶，不是洞仙树的叶子，而是踏雪山庄内外随处可见的梨树叶。可就是这样一枚小小的树叶，却深深插入金环蛇脑后、插入厚实的肌理之内，在刹那间要了这毒蛇的性命。

　　“不知小少爷可否听过，江湖上有一门神功，叫做摘叶飞花。”

　　传闻高手练功练至极境，可做到摘叶飞花、凝水成冰，是谓“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草木竹石均可为剑”。曾经的天下第一君以连提到此，称之为一种真气的境界，但那只是传说罢了，并不存在于现实，因而人们也只当它是传说。

　　如今，这一门神功居然现世，就隐藏在白天洞府春群宴的江湖人中。

　　君晚接过树叶，仔细摩挲着叶面，想从那薄薄的脉络中寻觅出其主人的踪迹。江输以为他还心有余悸，便安慰的笑笑：“小少爷不必太难过，至少那位高人出手，是想救你的性命。”

　　君晚点点头，他从一开始便不信自己能有如此好运，可以从蛇口安然逃脱，如今经江神医提点才算明白：在他当众攀爬洞仙树时，有人先一步察觉到树上的毒蛇，暗地里替他弭平了祸端。

　　虽只是举手之劳的善举，可对他却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君晚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留下蛇尸给江输做药材，就便告辞。江输沉吟了一会儿，从随身的包裹里翻出一枚丸药，笑眯眯的交到君晚手中。

　　“今日江某得小少爷舍身赠果，又收一蛇羹，总该有所回报。这是一枚见血封喉的毒药，名为鸮毒，普天之下无药可医，仅我可解。”

　　君晚不太理解，江输却笑：“小少爷冰雪聪明，日后定能懂得其中意思。”说罢也不多言，笑眯眯的将他送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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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日群宴后，就是日复一日的议事，商讨不久以后的酆都斗星台比武。

　　酆都斗星台武林大会，是武林盟每二十年举办一次的江湖盛事，江湖人通过当众比武过关斩将，争得天下排名，或扬名立万，或光耀门派。踏雪山庄身为武林大家，又曾出过君以连那般一等一的人物，身份尊崇，亦是大会上的裁证之一。

　　所以来客络绎不绝。

　　踏雪山庄出面主持大局的是代庄主君长鸣，也只能是君长鸣。君晚手握着摘叶飞花的秘密，原想直接询问二哥，却又忌惮君渊在侧，只得暂时隐瞒。

　　君晚一直是踏雪山庄最不起眼的小少爷，可不知怎的，之后一连几日，所遇之人都对他格外热络殷勤。

　　“呦，小少爷，一大早就出门办事啊？”

　　“君公子，我乃泰山派掌门首徒，久仰君公子大名，不知可否赏脸进院一叙？”

　　“君公子，您那身功夫真俊，什么时候再给大家露一手。”

　　……

　　如此种种，甚是古怪。而且，若只是外人也就罢了，没想到就连山庄众人的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弯，殷勤狗腿的为他跑前跑后。

　　君晚莫名其妙的从十三手中接过一捧蜜桃，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那是十三。

　　“你也中邪了？”君晚拉住十三，把桃子又推回到他的怀里。“这都搞什么呢。”

　　十三笑嘻嘻道：“小少爷不知道吗？您那日在洞府春露的一手漂亮功夫，把大伙儿都给折服了，如今大伙儿都是喜欢你才这样的。”

　　君晚点了点下巴，戳着桃子道：“那你也被折服了吗？”

　　“当然。”

　　君晚盯着十三的眼睛半晌，把桃子咬进了嘴里。

　　“走。”

　　“去哪？”

　　“含山听雪楼。”

　　十三喜欢去含山听雪楼，这是个人尽皆知却无人在意的秘密，难得的是，君晚居然也知道，还很认真的放在了心上。

　　因为跟着君晚，这一次十三终于不用再钻灶洞，而是人模狗样、大摇大摆的走入了正门。

　　含山听雪楼是踏雪城的门面，亦是最出名的赏雅品鉴之所，它不拘泥于琴棋书画诗酒茶，有的时候一场好舞，一品熏香，甚至是一束奇花，都可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今日的主题是舞。

　　君晚带着十三在看台上落座，这里离舞台极尽，舞姬们的袅袅身姿近在咫尺，鼻子嗅嗅就可闻到那勾人的淡雅体香。十三来了这里便像是如鱼得水，也顾不上伺候主子，自顾自踏着韵律的点子摇头晃脑，完全沉浸在舞曲中，不亦乐乎。

　　君晚瞧他样子好笑，歪了歪头道：“你看得懂啊？”

　　“嗨，看舞而已，谁还不会看啊。”

　　“那你评价一下，今日这舞如何？”

　　十三抓起一把核桃，嘎嘣嘎嘣的送进嘴里。“论形美，得九分，论意象，独缺一魂。”

　　君晚微微诧异，因为十三这话是脱口而出，根本没有思索酝酿。这便是说，他果真是懂的，懂这舞曲雅音，懂这含山听雪之真意。

　　君晚看向手中的热茶，看似漫不经心道：“十三，你可真是个奇人。”

　　“哪里奇了？”

　　“若说你外形堕落、不修边幅，可你却偏偏嗜雅成痴；若说你身份卑贱、性格荒诞，可你却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存生之道。”君晚顿了顿，搜肠刮肚才找出一句合适的评价，“矛盾，又浑圆自洽，我这一生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十三咧嘴笑了，因为侧脸的缘故，丑陋的青斑被隐去一半，瞧起来倒有几分亲人。

　　“小少爷才多大年岁，您的一生可长着呢，天下之大，早晚还会遇到更稀奇古怪的人。”

　　君晚摇摇头，“你是奇人，而我也没看错。雪院的每一位仆从，都是我亲自寻回来的，你们出身各异，性格也不尽相同，但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令我欣赏的特质。那日在山庄门口见到你，我还以为是自己出了错，怎么会寻来一个人放在身边却足足遗忘了五年？现在想来，大约是你刻意隐瞒了自己真实一面的缘故。”

　　十三的目光终于从台上的舞姬收回，转而对准自己的主子。“小少爷今儿说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

　　君晚拿出了那枚贴身保存的叶子，放在十三面前。“洞仙树，金环蛇，摘叶飞花，是你吗？”

　　十三笑了。

　　十三经常笑，大约除了睡觉，他的脸上都会挂着笑容。有时候笑得懒惰，有时候笑得讥讽，有时候笑得没心没肺，有时候笑得古怪瘆人……却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笑得真诚切意。

　　也因为此，君晚觉得自己还没有看透这个人，虽然他有意把十三带在身边，日夜相处，但是那一层笑背后的东西，他始终一无所知。

　　十三捋起袖子，在君晚惊异的目光下，把手腕放在了两人中间。

　　“我不懂小少爷在说什么，但是这样做，应该能够回答你吧。”

　　君晚犹豫了一下，探上十三的脉搏，雪字诀柔软冰凉的内力毫无阻拦的顺着脉搏进入到十三体内，循经脉而行，畅通无阻。

　　没有，十三的体内竟然没有半点内力，十三竟然丝毫不会武功。

　　君晚似不相信，复又尝试一遍，但依旧一无所获。一个人要达到如此情状，要么全无功底内力，要么气海浩瀚、波澜壮阔，而后者怕是只有他的大伯君以连当场复生才能做到。

　　“是么，原来不是你啊……”君晚失落的垂下眼。

　　十三眼珠子一转，痞着脸道：“怎么，是好事还是坏事？若是好事的话，算在十三头上也无妨。”

　　君晚没去理他，一想到这枚叶子的主人身份仍云里雾里，一时间连看舞的心情也没了。

　　十三以为他乏味，抓了一把瓜子递到他面前：“这舞不是最好的，也难怪小少爷看不起兴致，若说这含山听雪楼最美的舞，还要属红不欺。”

　　“红不欺？”君晚惊讶。

　　十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没错，红不欺，她不仅是这含山听雪楼的老板娘，亦是这里的头名秀客，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技更是惊鸿绝艳……”十三抠着下巴，似怀念又似回味的回忆了半晌，悠悠做下定论：“佳人只应天上有。”

　　君晚眯起眼，发出长长的“哎——”：“十三，你该不会看上这位老板娘了吧？”

　　“要不小少爷以为，十三吃饱了撑着天天往这含山听雪楼跑？”

　　君晚探得一料八卦，心满意足，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许多。“你若如此喜欢她……那我倒可以喊她出来一见，相信红老板会卖给我这个面子。”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没想到十三却连连摆手，“美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小少爷的心意十三心领了，但凡美好之物么，总要可念不可得才最夺人心。”

　　“难得见你会喜欢什么，好不容易有机会，你当真不见一见吗？”

　　“不见，我虽喜欢红不欺，可她却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之物。”

　　“最重要之物？”

　　“是自由。”十三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