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76、Chapter 76

　　黑暗。寂静。
　　承光的光源早就关闭了，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往里走，空间场渐渐稳定了下来，如同风暴中心平静的暴风眼。
　　周围静谧极了，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江淮远终于可以有片刻放松，大脑中有些东西便再也压制不住，争先恐后涌了上来。
　　全是那个人。

　　霍连应该是……第一个成功越过虫洞的人吧。
　　他于X-19统一前夕不请自来，差点打断了江淮远的全盘计划，江淮远觉得他是个定时炸弹，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却没想到他背后是某个旷日持久的阴谋，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被揭开了一个角，自然会有更多的人急切地出场。
　　机械之心和血燕都算是老相识，霍连面对他们时依旧气定神闲。可能是成长环境的缘故，他揣摩人心的技术炉火纯青，睁眼说瞎话的水平更是堪称世界顶尖。你永远不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是出自肺腑，还是另有目的。

　　他总是在笑。
　　他有一副优秀的皮囊，五官棱角分明，却没有太多攻击性，眼睛漆黑如墨，像是浸润过宇宙最深处的阴霾，笑起来的时候又那么人畜无害。偶尔他的瞳孔映上远处的灯火，抬起眼的时候，会让人恍惚以为看到了万千星辰。
　　他很喜欢笑，不管是对谁——倒不如说，那副礼貌疏离的微笑早就长在了他脸上。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许他自己都不能准确定义。他温柔体贴又虚情假意，谦恭有礼又轻世傲物。种种矛盾拼接起来，凑成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让江淮远爱到了骨子里。

　　……现在，霍连也不在了。
　　江淮远眼眶一热。
　　易峥离开的那个晚上，他以为自己已经流光了所有眼泪，谁能想到后面命运的洪流蛮横地冲下来，不由分说就抢走他的一切？
　　要是霍连在旁边，一定会抱住他，耐心吻干眼泪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白光，微而不弱，在绵延的黑暗里尤为显眼。
　　恒星的光芒充当了灯塔的角色，意味着出口近在咫尺、
　　江淮远向后打出了最后一发粒子炮，紧接着脱掉武器舱，利用反冲力
　　向前加速。
　　他身后有无数空间乱流，连同碎成齑粉的虫洞通道，都被留在了暗无天日的虫洞里面。
　　承光一跃而出。
　　外面的光线如潮水般压过来，江淮远不得不闭上眼。

　　“轰——！”
　　他听见的第一道声音，是导弹爆炸的轰鸣。
　　——他遇上了埋伏好的驻军。

　　.

　　“报告指挥官，虫洞入口出现不明目标！”
　　布鲁克·李：“就地击落，捕捞残骸回来复命。”
　　他关闭麦克风，冲对面的阿比盖尔扬了扬下巴，罕见地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就说，他死不了。”
　　阿比盖尔：“……”
　　“你永远不能低估霍朝，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他停顿了几秒，接着说，“他在联盟时，测的精神力是多少？”
　　“97。”

　　“真可惜啊。”
　　年老的指挥官悠悠叹了口气。
　　“我二十岁精神力就达到了80，周围人都说我是天才，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我当时以为，我日后好好训练，突破90是早晚的事……但有些事啊，从出生就决定了，根本不是后天努力能改变的。”
　　他站得笔直，手背在身后，肩章反射着窗外的阳光：“我穷尽一生，巅峰时期也就到了84，现在年纪大了，精神力不升反降……他那个高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死了倒有点可惜……我很好奇，方舟计划到底造出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

　　能源早已归零，武器舱也交代在了虫洞里面。承光在虫洞里耗尽了它的寿命，此时濒临报废边缘，连警报都不响了。
　　对方不打招呼直接开炮，明显抱着必杀的心。

　　……天有绝人之路。
　　果然，联盟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导弹接二连三在江淮远身边炸开，他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被第五发导弹击中了后舱。火焰腾起，炽热的高温从背后卷了上来。
　　江淮远：“……”
　　在巨大的惯性下，承光往虫洞方向坠落。

　　对方还在穷追不舍，江淮远回头看了看，想着能不能拉几个垫背。
　　就在这时，坠落突然停止了。

　　有人潜藏在暗处，抢在追击袭来之前，捕捞到了承光。
　　紧接着就是跃迁。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江淮远差点吐出来。
　　承光的后舱仍在着火，眼看就要烧到驾驶舱了。江淮远不敢怠慢，扒出以前德尔留下的生态舱，然后打开了紧急通道。
　　他只能祈祷，新来者已经带他跃迁到了行星上。要不然生态舱流落到太空里，早晚是死路一条。

　　直到这时候，江淮远才想起来那条消息——收到它的时候，他正试图突破包围、赶到霍连身边。
　　现在想想，说不定……就是霍连发的呢？

　　【我希望你从光明中走来，也将走到光明中去。】
　　霍连来不及说的话，都浓缩在这十八个字里了。

　　生态舱轻轻一震，终于着地。

　　而外面已经有人守着了。
　　那人个子很高，穿着一件长款大衣，领子立起来遮住了半张脸，露出黝黑的眼睛，眼角处有淡淡的鱼尾纹。
　　他身后的机甲上，有机械之心的标志。

　　那人默不作声，将江淮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才问：“你是谁？”
　　江淮远：“你救了我，却不知道我是谁？”
　　“我想救的是他。”
　　江淮远敏感地问：“他是谁？”

　　这个问题似乎冒犯了对方，他终于抬起头，将整张脸露了出来——人至中年，脸上早就没了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和稳重。他鬓角的头发略凹进去一些，鼻梁高挺，下面有细小的胡茬，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他皱起眉头，居高临下地说：“这与你无关。”
　　起风了。

　　“当然有关，你想救的是霍连，”江淮远的风衣下摆被风扬起，他顿了顿，还是把那个名字说了出来，“我猜的对吧？肖博士——霍骁？”
　　方舟计划的核心人物、霍朝上将的亲弟弟，在这之前，江淮远印象里的他只是个模糊的影子，永远藏在幕后，地位却不可撼动。
　　霍骁眼神一动，默认了。
　　像他这样的人，本来也不屑于遮遮掩掩。

　　那既然霍骁这么说——
　　江淮远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掩饰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没死对不对？！你说的去救他，那他就还活着……”
　　霍骁没动，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江淮远早就从其他人口中得知，霍骁此人城府极深，凭一己之力算计了整个联盟。但很奇怪，不管是霍连还是斯杰·路德，都非常敬重他，对他的评价也都是正面居多，并且都会明里暗里帮他一把：霍连奉命围剿海盗，却顶着联盟的压力放过他无数次，海盗头子更是要为了他回联盟……
　　如果一个人能被所有人都喜欢，他要么是不懂拒绝的绝世老好人，要么是心机极深的老油条。
　　霍骁明显属于后者。

　　江淮远一下子警惕起来，他拿不准，霍骁这个人到底能不能信任。
　　“刚才的话，是看你知道多少。我本来想救的就是你，X-19大统领江淮远。”霍骁微微偏过头，眼睛里古井无波，“至于他……你知道他现在是谁么？”
　　江淮远：“……”
　　霍骁：“我说不清楚。不救他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