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挑拨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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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珩从梦里醒来的时候，额上已然出了一层薄汗。才不过天光熹微，三联柜上摆着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走着，极为清脆。他素来浅眠，醒得很早，转头，身边的秦婉睡得很沉，呼吸间带出她独有的香甜气息来，睫羽轻轻颤动。因怀孕之故，她这些天极易困乏，有时还抱着泽儿，就犯了困，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他方才，梦见了温一枫。
自温一枫事败被皇帝下令赐死之后，卫珩有时会梦见他，梦里温一枫端坐在榻前，脸上还挂着他面具一般的温润笑容，目光却如同毒蛇一样阴毒，就这样看着他，似嘲非嘲。
卫珩到死都忘不了，温一枫把玩着酒杯，笑得不像是一个将要赴死之人，问他说：“以你往日阴鸷无常的性子，定然是她主动向你示好的吧，她到底喜欢你什么呢，总有个缘由吧？是你这个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才喜欢你的？”
“只怕和宁郡主并不是喜欢你，而是将你当做了谁。”
诚然卫珩是恨温一枫的，不仅恨，更带着说不出的厌恶。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温一枫对于人心的把控力，寥寥数语，就打中了自己心中最软的地方。
转头看着尚在睡梦之中的秦婉，卫珩目光深沉，将被角给她掖好，蹑手蹑脚的出门去打拳。他拳风仿佛含着雷霆之势，震得院子里才发出新芽的花草一阵颤动，卫珩脸绷得很紧，好似大清早起床就万分不快，借着打拳挥洒汗水，抒发郁结。
哪怕他再恨温一枫，也不得不说，温一枫言之有理。因往日卫家落败之故，他性子阴鸷，从不轻易展露自己，可是秦婉从没有因此而以异样的眼光看他，反倒是对他关怀备至。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婉婉都能明白。正因有她的相伴，才有如今的辅国大将军卫珩。
他知道这是温一枫的挑拨，也在那一日问秦婉是否真的喜欢自己，得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之后，他也不再去深挖。他知道婉婉心里是有他的，不然也不会风尘仆仆的从京城赶来北方与自己团聚。但温一枫的话，就如同一根刺，牢牢的扎在心上，怎么都挣不开。自那之后，他每一次梦见温一枫，都会在心中挣扎一次，但也只能自己挣扎，他从不敢再在秦婉跟前提及，怕刨根问底后，得到一个自己接受不了的答案。
他怕秦婉当真会告诉他，他只是一个替代品。
因为再次怀孕的缘故，秦婉精神短，吃过饭后，则又躺下睡觉，足足到了巳时时分才悠悠醒转，见卫珩和卫泽父子俩坐在榻上，心中顿时松快。
前世卫珩也是奉命往北方抗敌，而后秦婉一直到死，也不曾再见他最后一面。尽管这辈子再不会像前世一样，但顾柔嘉心中仍旧不安，定要和卫珩在一起，这才不顾怀孕，领了儿子一道前来。
见她醒来，卫珩自然舍了儿子，偏偏几个军士前来禀报，给卫泽看了去，小男子汉迈着小短腿跟着要出去，紫苏杜若生怕小主子摔了，赶紧跟了出去。秦婉一面更衣，一面笑道：“泽儿好生像你，来日只怕又是个难得的悍将。”
卫珩笑了，将秦婉抱入怀中：“我其实只愿泽儿平安喜乐一生。”他说着，又犹似喃喃自语，将下巴抵在了秦婉额上：“我第一次见婉婉之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能娶婉婉为妻，与你生儿育女。”
现下想想，那时秦婉见自己的和煦笑容，当真是给自己的么？
不想怀中的秦婉却是笑了：“可惜我那时就打定主意，及笄后定要嫁给你为妻，为你生儿育女。”
她这话热辣，让卫珩耳根渐渐红了起来，脑中不自觉的想到了温一枫的话，低低问道：“那……婉婉是喜欢我什么？”
秦婉笑道：“自然是喜欢你这个人。”
彼时卫家戴罪，他更是个阴鸷无常的性子。平心而论，若卫珩自己是个女子，他也不会喜欢当时的自己。
他只是笑了笑，浅啄秦婉的额头，心里那根刺好像又向肉里钻了钻，痛得发麻。
随着年龄的增长，卫珩愈发的沉稳内敛，从不将此事露出半点来，只偶尔抱着她时，露出几分怅然若失的神情来。临到四五月的时候，秦婉的抚着已然隆了起来，好似塞了一个小枕头。也不知是否是孕中多思，她总觉得卫珩似乎有事瞒着自己，虽说不上来，但他有时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秦婉醒来，只能见他额上的汗水在月光下反射出锃亮的光辉来，白森森的令人发怵。
问过他几次，他也只是笑着搪塞，但凡秦婉恼了不肯理他，他又凑上来，将她吻得喘不过气，再无心问下去。
日子长了，秦婉心中有些不安，唯恐卫珩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因有了这心思，她这胎不太安稳，远在京中的秦桓听闻此事，当即指了太医来为她安胎。
这日里，她才吃了安胎药，就听人通禀，说是柳穆清来了。自她离了京城，就再也不曾见表哥，一时喜不自胜，卫泽更是迈着小短腿一路投进柳穆清怀抱，软糯糯的唤道：“表舅舅。”
柳穆清笑得温润，抱了卫泽：“泽儿压手了些。”又笑道：“婉儿身子好些了？既是双身子的人，何苦想这样多？如今还不敢与姑父说起你胎像不稳的事，唯恐他着急上火，夏家的姑姑只令我先行来探望，倘若当真不好，她就要先行过来瞧瞧你。”
秦婉只笑，又问他何以不见宋夷光，柳穆清笑得甚是无奈：“夷光那死丫头自听说你又有了身孕，便一刻也不曾消停，净兴出些有的没的。我们家那个可不及泽儿听话，成日恨不能将屋顶掀了，她非再要一个，我千防万防，还是给她得手了去。”
听得这话，秦婉大喜：“夷光也有了身孕？”又笑得合不拢嘴，“表哥可让她好生养胎才是正理。”
“这个自然。”柳穆清笑道，很是温和，待端了茶上来，他才问道，“太医只说你孕中多思，不知婉儿想了什么，不妨同我说说。”
“实则没有什么，只是卫珩……”秦婉轻叹，眉头蹙了起来，“哥哥也知道，卫珩是个豁达之人，鲜少有事让他郁结，只是到现如今，他有时做噩梦，额上冷汗涔涔，我但凡问起，他就堵我的话，从不与我说。他那性子，可有什么事能将他吓得夜里做噩梦？我心里担心，又不知与谁说。”
“卫师弟做噩梦？”柳穆清重复了一次，又摇头，“卫师弟虽说不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品性坚韧，若说能被什么吓得夜间做噩梦，却是匪夷所思。只怕……是关于婉儿你的。”
这话自然戳中了秦婉的心，她颔首说：“是，我也是这般作想。他却迟迟不肯开口，哪怕是担心我生产时凶险，又有什么难以启齿？”
兄妹俩一时静默，良久，柳穆清才犹似恍然大悟，神色登时凝重，轻声道：“若是事关婉儿，卫师弟又难以启齿，只怕是……”他目光一轮，迎上秦婉含了希冀的目光，低声说，“婉儿可还记得，当日陛下赐死温一枫之时，是由我与卫师弟前去？当时温师哥饮下鸩酒之前，曾与卫师弟说，他往日性子无常，定然是你主动向他示好，问卫师弟可曾知道你喜欢他什么，更说、更说你并非是喜欢他，只是将他当做了谁……”他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我当时就知道不好，卫师弟何等看重于你，连我也是动容，哪里有不多心的？只是后来见你二人恩爱如初，也就从未提及。现下一见，才知卫师弟实则并未释怀。”
暗想那日赐死温一枫后，卫珩的确一反常态，秦婉心中钝钝的疼，咬牙骂道：“温一枫当真是个贼竖子，生前数度对卫珩下手，连死前也不忘挑拨，何其可恨！”
柳穆清只是长叹。
当日卫珩回来，见柳穆清来，兄弟二人只坐在一起吃酒说话，秦婉早已躺下，及至二更时分，才听得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卫珩在净房冲洗了自己，换了干爽的衣裳，这才蹑手蹑脚的抱了薄被要去罗汉床上睡。谁想秦婉翻身坐起，扑到了他怀里，扭着娇软的身子：“你坏死了。”
只当她是懊恼自己今夜不曾陪她，卫珩失笑：“好，我坏死了，婉婉不要同我这坏人计较。”
“你还知道自己是坏人？”秦婉黑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直直的看着卫珩，“你信温一枫不信我。”
她轻声低语，让卫珩陡然睁大了眼，浑身一颤。他从不肯在秦婉跟前提及，就是怕秦婉多心，更怕她说出当真将自己当做替身的话。现下她一派气呼呼的样子，让卫珩如遭重击，好半晌才轻声说：“婉婉……”
秦婉手脚并用的缠在他身上，他身子紧绷着，好似要断开了，秦婉闷闷的埋在他怀里：“你就那样疑我？认定我将你当做谁的替身？”
卫珩脑中混沌一片，好似方才的几杯酒一起冲入脑中，好半晌，他才将她抱得更紧：“不要紧的，哪怕你将我当做谁的替身，我也甘之如饴。”
秦婉立时气苦，小拳头不由分说就砸他，她那点小力气哪里伤得了卫珩，反倒是自己砸了手疼，只坐在一旁，小手捧着肚子：“你是不是要气死我跟宝宝？”
“婉婉别气。”唯恐她气坏了身子，卫珩忙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是我不好，婉婉想怎么出气都好，别气坏了身子。”
秦婉哼了一声，乖顺的偎在他怀里：“卫珩，我们是夫妻，我们有了泽儿，来日还有和泽儿一样可爱的孩子。”
卫珩轻声“嗯”了一声，温一枫的话就像是一根刺，刺得他那样疼。感觉到他身子的紧绷，秦婉无端就想到了前世，那时她已在弥留之际，浑浑噩噩着，甚至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了，后来有一瞬间的神智清明，只想再见卫珩一面。
那时，她就许诺，若真有下辈子，她一定要对卫珩好，就如同卫珩待她一样。
脑中千回百转，秦婉低声一叹，缩在卫珩怀中：“你真傻，我们经历了那样多，你怎的信温一枫？喜欢二字，可还需要理由？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何况、何况……”她说着，忸怩道，“我、我在第一次见你之前，早就见过你了……”
卫珩浑身一颤，低呼道：“婉婉几时见过我？”他脑中没有半点和秦婉结识过的印象，不知秦婉是在哪里见过他，那时的他，可还入得婉婉的眼。
“我在梦里见过你。”秦婉笑道，“我时常在梦里见到你，你在梦里就如现在一样，叫我婉婉。”
她不知道前世的一切是不是梦，或许是满天神佛可怜她，这才让她重生了。但她知道，她心悦卫珩，想要与他长相厮守。
“又哄我。”卫珩心想她怕是怕自己难过，这才以这话来宽慰自己，但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神奇的事，婉婉若能在梦中见到他，那他为什么从来不曾在梦里见到婉婉？
“谁哄你了？”秦婉啐了他一口，“那你说，你我初见之前毫无交集，那你爱喝君山银针，爱吃桂花酥枣花酥，还有你喜欢的菜，我是从哪里知道的？”
卫珩一时哑然，也不知该说什么，将信将疑的将秦婉抱得更紧：“婉婉……”
“我梦见那时，孟岚进了雍王府，阿羽和媛媛都被她害死了，连我也给她害得体弱多病。只有你对我好，疼我宠我，对我无微不至。我当时就想，要是真有这样一个人，我一定要像他待我一样对他好。”想到前世的孤苦，秦婉眼中泪意浮动，强忍着悲伤，故作轻松，好似只是做了一场梦，“我本也不信姻缘天定的说法，只当是自己发梦，可是后来母妃去了，你又来了王府，我也不得不信了。你若不信我的话，待咱们回京城的时候，你问老妈妈，当时有人说卫家公子求见，我脱口便说出你的名字来，还将老妈妈惊了一跳。我有那样不入流，将你当做你自己的替身么？”她一面说，一面紧紧偎在卫珩怀里，伸手抚上他的脸，他的肌肤好烫，“卫珩，你是我的夫君，我们会一起白头到老，子孙绕膝，谁也不能代替你。”
怀中的秦婉朝他怀中拱着，卫珩不知该说什么，想到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还有她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确实不是“替身”二字能够解释的，如非冥冥中自有天意，又怎会有这样机缘巧合的事？卫珩抱紧她：“婉婉，对不起，我不该听信温一枫的挑拨，险些让你我离心。”
秦婉抿唇直笑，偎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心中的巨石陡然落地。前世她最为割舍不下的就是卫珩，这辈子好容易能够和卫珩长相厮守，还有可爱的孩子，她绝不能轻易退缩。休说是温一枫临死前挑拨，即便还有更难的事，她也绝不退缩半步。
她静静的偎在卫珩怀中，时间仿佛静止一样，秦婉格外贪恋此刻的时光，只是笑：“你真傻，可不知道孩子们长大了晓得你吃起自己的醋来，会不会笑话你。”
卫珩脸上温度更为灼热，酒意蒸腾，将秦婉紧紧压在怀里：“坏婉婉，成日就这样使坏。”他笑着，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不管梦里如何，现在才最是要紧，若有遗憾，我也会一一补救回来，只消得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再艰难的日子，也是幸福的。”
秦婉含笑称是，不觉外面响起孩子的啜泣声，秦婉一惊，连鞋也来不及穿，慌忙下了床，开门见小男子汉哭得厉害，抱着枕头好不委屈，见父母迎出来，哭得更大声了：“娘亲，泽儿害怕。”
心知孩子定然是做了噩梦，秦婉大惊之下，只将他抱在怀里柔声哄着，卫泽好容易止了哭泣，眼巴巴的看着父母，半晌后才说：“泽儿要跟爹爹睡。”
秦婉一时好笑，只将儿子交到夫君手上：“可要好生陪泽儿。”说罢，笑盈盈的将父子两个推了出去，自己将门一关，这才喜滋滋的去睡觉了。
自卫珩镇守北方以来，边关安宁，北方蛮夷时有犯边，皆被卫珩降服，未曾得好的情况下，蛮夷也不敢再动，边关一片祥和之景，百姓皆是称道卫珩驭下有方。那夜中将话阐明后，卫珩全然释怀，只是每每想和秦婉同床，却被卫泽连哭带撒娇带走了。
十月怀胎之后，秦婉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叫做卫潇，模样像极了秦婉，她很爱笑，每每被父亲抱起，总笑得满脸口水，乖得要命。
卫珩班师回朝那日，正是宋夷光诞下第二个儿子后出月的日子，为着秦姝、秦婉都生了女儿，宋夷光一番泫然欲泣，又令能跑能跳的柳家小子过来看妹妹。卫潇也不过才睡醒，在母亲怀里吐着泡泡，一见柳家小子过来，顿时眉开眼笑，秦婉笑道：“潇儿喜欢哥哥是不是？”
卫潇笑得何等开心，咿咿呀呀的叫着，柳家小子踮脚去看，忽然一口亲在卫潇脸上，指着她转头看向母亲：“娘，我喜欢妹妹，长大了能不能娶她？”
宋夷光大喜，抱着儿子亲了又亲：“对，就是这样，要你表姑表姑父把妹妹嫁给你。”
柳家小子顿时开心，喜滋滋的扑上去：“表姑，等我长大了，把妹妹嫁给我吧。”
秦婉一时好笑，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咱们潇儿说了才算呢，要是潇儿不喜欢，我和卫珩可不敢答应着。”
怀中的卫潇咧开嘴，看着柳家小子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挑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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