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之隐》何葭烟

1、第 1 章

　　KTV的包厢里传来狼嚎般的歌唱声，她不耐烦听下去，跟一个女人打了招呼后，就推开门随意地往外走了。里面是她的同事，她自认为与他们还不算熟悉，可也没那个闲心与他们在这方面打交道。她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女人，却并不喜欢这些在实现目标过程中必备的小程序。她相信，那群人只会觉得她是有急事要处理，才会突然出去的。
　　出了门，她先是在一堵墙上靠了靠，才在这刻意营造了气氛的走廊上自信地走过。突然，一个包厢里传来了这么一句话：“这首歌让他来，他可是个有故事的人！”大概是因为包厢门没有关好，所以这声音格外具有穿透力。她停了下来，嘴里无声道，有故事的人吗？她来了兴致，想着不论好歹，听一听便是。
　　“常常习惯性地想你的需要，不知你现在可好，换你一个微笑，我愿为爱乞讨，愿永远做你的依靠，果然没有爱也没有了烦恼，只是记忆模糊掉……”
　　她没有听过这首歌，因为她已经不听歌很多年了。但是，唱歌的人用尽了力气在唱这首歌，每个字每个音都带着泪。来自陌生人的情绪让她有点新奇，但她觉得自己这种类似偷听的行为实在不算是光明正大，便又迈开步子，往外走去了。
　　KTV的服务员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她有些奇怪吧。可走到大厅的时候，她的脸上有了几丝凉意，她用手抹了抹，全是泪。她还是想不明白，怎么自己如今还是如此软弱。明明她给自己穿上了最坚硬的铠甲，却还是能够被一首歌勾起一腔的回忆，然后轻而易举地被悲伤侵占了全身心。
　　那间包厢的门还是没有关上，那首歌也唱到了最后。但是，里面有人嚷着再来一次。唱歌的人似乎并不介意，也确确实实地再唱了一次，声音里特有的嘶哑像是一只鸟最后的悲鸣。而她呢，躺在大厅的沙发上，陷入了曾经怎么也摆脱不了的一段阴影，也是如今她以为摆脱了却仍旧摆脱不了的阴影。
　　她依旧记得，那天晚上的路灯特别亮。她仿佛还是那个在偷偷看着自己男朋友的小女生，一边看一边欣喜于灯光的明亮。她的手有些落寞地垂在自己身侧，却有点想伸出手去拉住男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男朋友一点也不想与她多待，也厌恶与她的肢体接触。
　　突然，他停了下来，冷冷地对她说：“我们分手吧。”这句话里肯定是夹杂着碎冰的吧，不然怎么会让她通体寒冷呢？她方才刻意隐藏的高兴僵在了脸上，但也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她突然溢出一抹笑，瞪大了眼睛，一副不知世事的模样望着他问道：“非要现在吗？”
　　男朋友有些厌烦地看着她，然后移开了视线，看着马路对面的香樟树，不带一丝犹豫地对她说：“是！”
　　她才知道，原来一个字也可以是一把剑，能够穿透人的胸腔。
　　她趁着他没有看自己，又深深地望了他好一会儿，像是要把他刻进脑子里，永远也不忘记。他大概是等得急了，转回视线，正要问她到底答不答应，却被她眼里的迷恋恶心到了。他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地面，有些暴躁地对她说：“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以前我没看透你，只觉得你单纯。如今我知道了你是一个虚伪至极的人，你再这样看我，只会让我觉得浑身不适。”
　　在这初秋的夜里，她打了一个寒战。虚伪至极？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她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会让他觉得自己虚伪？她没有问。她逼着自己继续笑着，然后恳求道：“那我可以和你最后拍一张合照吗？”
　　他知道她大概是要答应了，可是他并不打算委屈自己，便没有回应她。如果换作是他人，如果换作是平常，他肯定不会用这样的态度。但是，谁让她那么虚伪呢？谁让她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呢？谁让她接近自己也是有目的的呢？
　　她料想到了结果，他居然连一张合照也不愿意与自己拍了。但她还是笑着，笑得愈发灿烂，十分爽快地对他说：“好吧，我们分手吧。”
　　他得了这么个意料之中的答复后转身就走，看起来真是潇洒极了。他大概早就想摆脱她了吧。而她呢？偷偷拿出手机，打开了相机，然后笑得格外温暖，与他的背影来了一次合照。
　　后来，她很多次做梦都梦到这件事，每次都在重复那种心痛，重复那种明明想要挽回却不得不放手的痛。她知道她留不住他，因为他对她从来都不是喜欢，只是略感兴趣而已。
　　初遇不是很美好，她骑着自行车赶往学校教学楼，结果半路上后车轮胎破了。那条路是上坡路，因为轮胎破了，到了一半上不去，生生停在了那里。后面那辆自行车正想加速，却不想她停了下来，虽是及时转了方向，却也是刮到了。自行车上的人跳了下来，对她道：“你怎么突然停了，要停下来得靠边！”
　　她是一个对外貌极为看重的人，那自行车上的人刚好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她的脑子运转飞快，然后对那人说：“我的车坏了，等会你可以送我去学校吗？”
　　这句问话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是极不应当的，但是她还是厚着脸皮说了。没办法，只要一想到今后也许见不到这个人，她就觉得很可惜。
　　那个人明显没想到一个女生会这么主动地请求陌生人的帮助，而且这个陌生人刚才还被她连累过。但是，作为一个乐于助人的男人，他还是点头应下了。只是心里总有些不耐烦，因为他实在不喜欢被人麻烦的感觉。
　　后来的事情自然是水到渠成，她的喜欢表现得很明显，他身边的哥们儿都知道了。一来二去，两人就被撮合在了一起，但是他心里还是不情愿的。她以为终有一天他会被自己感动，从而回报她等价的爱，可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天。
　　这时候，服务员往她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杯水，说：“喝点水吧。”她看了那个服务员一眼，然后笑了，对他说：“谢谢！”这个人就是刚才看了她一眼的那个服务员。她觉得很可笑，陌生人之间反倒有温情，相识的人之间却总是刀剑相对。因为是陌生人，所以才会收敛了脾气，释放温情吧，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在外面继续坐了半个小时后，她不得已往包厢走去。没办法，人总是社会动物，离不开社交，也要学会社交。
　　里面的人见她回来了，立时高声欢迎。但是这欢迎是否带有温度，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平日里不苟言笑，公司的同事未必真的喜欢她。她也不在意，尽力给出自己能够给出的温暖就好，多余的，就让别人去给吧。
　　今天部门来了两个新人，所以才会来这里唱唱歌，当作消遣。两个新人很放得开，说让唱歌就唱歌，说让喝酒就喝酒，看起来真是豪情万丈。她当初进部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好像真的很糟糕，她苦着张脸，甚至没有化妆，穿着前一年买的衣服，有些格格不入。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想过要找人倾诉，只是一个人默默压抑着。对于新环境的不适应一直在泛滥，有时候手忙脚乱得不像个专业人士，常常给人看笑话。
　　后来，她发现再这么下去自己的人生就完了。她逼着自己去看书，去学习网络课程，去问前辈问题，去与合得来的人一起吃饭游玩。那个时候，生活才开始展现出对她的温情。而她，也渐渐忘记了前男友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开始认真面对生活和工作。
　　一路过来，她升职很快，别人要用三年达成的目标她用一年半就做到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真的很不容易，也真的会让人感叹天分的重要性。但是，他们哪里知道，她的天分都是靠努力拼出来的假象。
　　今年，她二十七岁了，毕业五年了，距离那件事发生也有六年了。可是，她觉得好像还是六年前的自己，也好像还是五年前的自己。人的软弱真是猝不及防，说来就来，也不管这个人是否足够坚强。
　　接近十一点的时候，她才和众人一起离去。她原本想走在最前面的，可是有个同事拉住了她，说是有事要跟她商量。不得已，她走在了最后，而那个说有事找她的同事则快步赶往了停车场。
　　她看着前面勾肩搭背、谈笑风生的同事们，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老了，老到参加这样的活动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想找个僻静的角落独自呆着。当初那些玩得来的同事们有的做了家庭主妇，有的继续求学深造，有的辞了职回到家乡，有的被调往了外省。到了如今，只有她了。
　　经常有人问她为什么还不找个人来陪着，她都会说：“我没想过结婚，何必去祸害人呢？”听到这话的人很多，他们的表现往往也很不一样。有的觉得她这样的人就该找个人来宠着爱着，有的则觉得她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还有的会嗤笑一声，说她不切实际。
　　但是，她就是不想啊，哪有什么理由。想结婚的人难道也是有理由才结婚的吗？她不是很懂。只是到了夜里，独自一人辗转反侧的时候，她才会感叹自己居然没有想过要真正做一个坏人。“虚伪”这两个字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她怎么也无法在夜里把她摆脱掉，她曾想过干脆做个虚伪的人，可是她做不来。她做不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做不来虚假做作，她只是她自己。
　　不一会儿，她也走到了停车场，往之前有事找她的同事那里走去。她没有开车，因为她没有驾照。她本来想去考的，可她总觉得自己需要有一点不会的，不然真就没啥意思了。
　　她坐进副驾驶的座位，拉好了安全带，问那同事道：“什么事这么要紧？”
　　那同事笑了，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张纸，说：“明天不是周六吗？我爸给你约了人，这上面有地址。”
　　那同事其实是她父亲同学的女儿，比她小上好几岁，进公司也不过一年，和她的关系还不错。她接过那张纸，看也没看一眼，折起来就塞进了随身带着的包里。又是这种老把戏，又是同样的套路，她好想让那叔叔好好歇上些日子。
　　不过，在这种明明不喜欢的套路里，她又察觉到了温情，便对那同事道：“你可别帮再帮你爸了，我要是结婚了，他就该催你了。”
　　那同事哈哈大笑，一点也不介意形象，回道：“你以为我爸能在我这儿讨到好处？我可是跟他谈过条件的，要是你成功结婚了，他就不管我的婚事了。为了防止他说话不算数，我写了出来，让他签了字。顺便又加了一道保障，我还录了音，存到了电脑里！”
　　她不由得也笑了，道：“你啊，就是点子多，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明天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那同事冲她得意地笑了笑，没再说话，驾着车穿行在黑夜里，直到把她送回家，才又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回了自己家。
　　她鲜少麻烦人，这也不过是她第五次坐那同事的车。要不是之前被拉住，她大概会自己去打车。
　　她回到楼上自己的卧室，立刻脱了高跟鞋，换上了拖鞋。然后往床上一躺，歇了好几分钟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从包里掏出了那张纸。这次她才认认真真看着上面的内容，除了地址以外，上面还有姓名、年龄、工作和性格爱好。看完后，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明天似乎并不会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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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鲜少尝试写这种类型的人和事，希望不会写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