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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太阳与月亮(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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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钗摇晃着,莲步轻移,水袖抛啊!咿咿呀呀地唱,做出拈花态,冲着舞台下破败的景娇俏一笑,浓稠艳丽的妆容下媚态尽显。
明明无人,那水一样的眼波却仍然粼粼地泛着。繁华醉梦的一生啊,唱了一生化蝶,这蝶自己却折断了翅膀,落在尘土里。
戏曲随着它的大厦倾落了。
没了戏,就像鸟儿没有了翅膀,徒有精致的壳子,呆在笼子里,比那发条玩具还要呆板。
他逗着手边的猫,吃吃笑着,声音沙哑了,不再像以前唱戏那样脆生生的,身段和声音在烟雾中一起模糊了性别,苍白的脸颊上不见一丝血色,像是陶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他最后只记得这一句,反反复复地唱着。
走到这一步,这个人是心甘情愿的。
没人记得之前那个踌躇满志、笑容纯粹得像光一样的少年。
这个世界是个大染缸,要不然你就变成它的一部分,要不然就被淹死,是生是死,自己选——他选择了生。
然后呢?似乎死的那条路要更加干脆。
他现在学会了自己鄙弃的一切,成了自己曾经唾骂的那一类人。穿着的衣服像晃荡的色彩,俏丽地笑着,嘴唇上殷红得像是泼了酒液。
突然想出去见见天空,于是被粉饰一番,雪白的衬衣穿在身上,再添上外套,被握住手走出笼子,还没有几步,就尖叫着想要逃开这个地方——他的双脚已经太久没踏足过人间啦。
美人的泪水是惹人怜爱的,他被轻松抱起,拍着瘦弱的脊背,安抚着走回去。
但是怜爱并不等于温存,像今天的出门探险,只是在两方地狱间腾挪而已。
鸟儿很快衰弱下来,但那头长发还是像绸缎一样,似乎是自己有了生命,等它的主人成了枯骨,还是这样散着亮泽。
笼中鸟、笼中鸟啊。
你柔弱的手怎握得住刀刃,你雪白的衣服上怎能染上赤红?我的小鸟啊,我亲爱的小鸟,绝代风华,竟然就这样枯败了!
陈然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的灵魂似乎还滞留在梦境中——自己竟然不小心直接在陆繁的房间里睡过去了。
窗帘紧闭着,从缝隙中泄露的天光仍然是昏暗,大概才凌晨四五点,这里似乎始终是寂静的,就像那个人的存在。
他深深叹了口气,小心翼翼调整姿势,不把床铺弄得更皱。
像个惨兮兮的变态。陈然想着,闭着眼睛,让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包围着自己。
洗发水,沐浴露,还有淡淡的香水……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触碰中,陈然嗅到的就是这种味道。
你想要我的什么?
迷迷糊糊中,突然想起了电影中陆繁的台词。
在昨晚上,他是屏幕里娇娆的伶人,始终傲着的表情,一双桃花眼半睁着,明明是下贱的戏子,却始终甩不去那股子傲劲,像是画里的人一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让人想要把他折断,看着这个人因为自己而破碎的模样。
所以他最后疯了。
在梦境彻底模糊后,那种情绪却鲜明地烙印在心脏上。
这大概就是一个演员真正的样子,你知道他的角色是假的,表演的也是虚构的故事,但你会情不自禁把虚假误认为真实,错乱了二者的分界线,以至于把虚拟出的情绪延伸到真实的存在上。
每一步,都会陷得更深。
老师。
陈然无意识地伸手,攥住被单,手背青筋绷起。像是梦,又像是真实,错乱着出现在脑海中。
是错误的,一个声音说。是正确的,另一个声音催促。
老师、老师。
欲望在胸怀中扭动着咆哮,刺得他蜷缩起来,想要消解这种痛苦。
电影中昏暗暧昧的镜头一一浮现,恍惚之间可以看见对方冲着他笑。
这个人的美是充满距离感的,现在成了笼中鸟。
一代名伶,仍是披着锦绣绸缎,高傲的头却低下了,终于成了人掌心的所有物,身体的每一寸都是属于别人的。
他的头发长了许多,像绸缎一样铺洒在苍白而纤细的踝骨上,不知道是这长发更加乌黑,还是那人的皮肤更加苍白。
美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美的,但是当他伏在膝前,足尖勾着陈然的脚踝,似乎因为冷蜷缩着,不像一只合格的金丝雀,倒像是一个会吸食人精气的尤物。
衣衫滑落,挂在他的足踝上,瘦削的肩背泛着苍白,陈然伸手拉下他束着头发的缎带,让一头漆黑的长发散下来。
“老师。”陈然闭着眼睛呢喃,手指探进颜色浅淡的唇,柔软的舌尖会把入侵者舔舐得湿润。
汗水渗出来,沿着扬起的弧度滚落,喉间溢出暧昧晦涩的呻/吟——太烫了,滚烫得要融尽灵魂。陈然闭紧眼睛,咬住嘴唇,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随之而来的还有释然和痛苦。
他脱力一般地喘息,定定地看着远处,最后缓慢举起手,在冰凉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我的笼中鸟啊。
如果像这样把他关在笼子中,会不会很好?
呢喃着,让这些情绪把自己往下拉,又坠入深黑的梦境。
手机闹铃响起来,陈然猛地坐起来,一看时间,已经到十点了。
“我都在做什么啊……”
想起自己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做了什么,就懊恼地咋舌——快恢复正常啊!
他只能花了半个小时整理好自己造成的一片狼藉,才匆匆忙忙地洗脸刷牙,顺带解决了早饭,最后才打电话给黎夕。
“喂?谁啊……哥!啊!已经这个点了——闹钟闹钟……完啦!嗷!”
电话那头一阵叮当乱响,陈然估计对面的女孩可能是被毛绒玩具或者别的什么绊倒,又把旁边的书撞翻,直接磕到桌子,她总是这么冒冒失失。
“梨子?没事吧?”
“嘶——好疼啊……哥,现在叫司机还来得及,不过我要更晚点来。哎哟,冒血了……”
陈然皱眉,把空的牛奶盒扔进垃圾桶:“没事吧?我马上过来。”
“哥,不用!你赶快去剧组啊!就是腿被划了口子,一会就好了。”
“我听你的声音可不像没事,伤口具体在哪儿。”
“嗯……就是小腿肚子那儿,那本书的封面太尖锐了……没事没事,估计几分钟就结疤了。”
“给我几分钟,你先拿毛巾或者衣服按住伤口,看看能不能止血,如果不行就用毛巾缠住膝窝,然后曲起受伤的腿。”
“哥!你不用来,我真的没事——”
“我先去药房。”
陈然挂断电话,急匆匆地跑出门。这个时间坐地铁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想了想,戴上口罩和鸭舌帽,稍微掩饰了一下才出门。
五分钟后,他拎着早饭和急救用品按下黎夕家的门铃。
门被拉开,黎夕小心翼翼露出脸,眨眼:“哥……你怎么真的来了,对了,刚才小千打电话给我说车出问题,现在还不能过来。”
小千是公司配给他的司机,一个沉默而可靠的人。
“嗯,我知道了,你先把门打开。”
陈然扶着门,想要推开,却被黎夕死死抵着。他只能好脾气地说:“梨子。”
“我都好了!真的!”
“……”
“我没事的……”
“……”
实在撑不住了,黎夕只好投降,松开手往后退。
她现在只能单腿蹦着走,受伤的腿缠着衣服,被溅了不少血渍,看起来又惨兮兮又滑稽,看上去可不是电话里说的情况。
“这一次我保证是意外……我保证。
”她心虚地解释。陈然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捧着明显是自己喜欢的早餐,对于这种可以被霸道总裁文写无数次的梗一点都不触动黎夕,她甚至想哭,毕竟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
不要惹陈然生气。
这一点可是迷光乐队内部加黑加粗的第一条。
黎夕笨手笨脚地拿出纱布和碘伏处理伤口,陈然抱臂站在一边看。
“哥,你真的男友力超爆的!”
黎夕企图用彩虹屁瞒天过海:“而且昨天的MV也是,表现力爆棚!那些听不懂歌的也没话说哒!你真的不需要让我操心的。”
“你也是头一个让艺人操心的助理。”
陈然没接这个话头,转而问:“这就是你一见钟情的男神?”
“什——什么!”
顺着对方的目光,黎夕看见自己电脑锁屏上的男性,脸一下通红,急急忙忙地跳起来企图遮挡住证据:“不、不要在意这些事!”
“旁边的抱枕和海报我还看得见。”
“陈!然!”
陈然微微一笑,任由气急败坏的女孩把自己推出房间,一边问:“你是被电线绊倒的?”
黎夕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看向他指的地方——那儿全是交错的线缆:“昨天太困了就没收拾了,不过我昨天可被迟总夸了呢。”
“迟暄妍吗?她昨天联系你了?”
女孩骄傲地挺起胸脯:“是啊!因为你的事,迟总夸我进步了!”
迟暄妍的名字可以算是星芒的招牌,想当初她凭着处女作夺下了最佳女主角,却没有继续发展,而是选择转战幕后,这个举动在当时可以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但仔细想,就可以看出迟暄妍的智慧和取舍。
即使是现在,题材与市场带来的束缚也非常大,与其继续挣扎在“少女”的人设中,还不如在最灿烂的时刻戛然而止,而后面迟暄妍在经纪方面的成就,也证实了这个选择的正确。
不过对陈然来说,迟暄妍这个名字,却是和闻亦联系在一起的。
当时就是她在人海中找到了还没有更名换姓的陈亦,将他发掘出来,打磨成了人们熟悉的“闻亦”。
也是她,突然向人海中的自己递出橄榄枝——只是因为一双眼睛的对视。
既然你想在我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那相对的,我也理应获得你承诺的东西。
这就让他进入星芒的一个小小交易。
自己和闻亦,遇见的竟然是同一位改变自己命运的神明,陈然知道闻亦押上了什么,所以他要多押上自己的灵魂。
不过闻亦,你曾亵渎了我的神吗?
眼神晦暗下去,陈然的声音仍旧平静:“她都说了这什么吗?”
“就是一些工作方面的事啦……啊,哥!你竟然买了我最爱的肉松卷!爱你!”
黎夕作为纯粹的乐天派,已经忘了伤口这回事,一脸幸福地咬着食物,嘟嘟囔囔地说:“还有啊,迟总让我和你聊聊,不过平时我们不是都在说话吗?哥,你有什么想和我聊的?”
聊聊?
从黎夕的角度看过去,陈然一向冷静的面孔突然染上不同于平常的情绪,像是逐渐变换的海面风浪。
“梨子,昨天是不是被吓坏了?”
陈然问,黎夕立刻半是抱怨半是邀功地扬起头,回答:“那当然了!我才做这个工作半年,就遇见这么大这么大的事,但幸亏没出岔子,似乎我特别走运,不过,如果让我发现到底是谁临时换了海报,我一定——”
黎夕磨了磨牙,还没放狠话,陈然突然安静地说:“梨子,海报是我换的。”